第5章

何意從小就是個乖孩子。

他的乖并非是天性使然,而是因為幼年早慧,過早地聽懂了父母之間的争吵抱怨,知道對于大人來講,小孩子是個麻煩。

他為自己小孩子的身份感到苦惱,因而對大人的安排格外順從。

何母去世後,米忠軍帶着小老婆一家去了北城。祖母便主動過來照顧何意。

何意仍是在家門口的中學讀書。祖母每天管着他吃喝,另外還給他足夠的零花錢。逢年過節也會給紅包。

老太太知道自己出手比兒媳大方,等何意喪母之痛稍輕一些後,她便開始跟何意講男人掙錢養家如何不容易。

在她眼裏,兒子那麽辛苦,身邊有個貼心人伺候是應該的。

現在的男人誰不偶爾吃個新鮮?何母就是脾氣太倔,好好的家讓她給拆散了。再後來,她又提起了米辂,說米辂也是個好孩子。

何意只是沉默,以及拼了命的讀書。

一年後,他在學校跳級。之後保持着年紀第一的成績直到中考。

他那次考試的成績很不錯,市重點的老師向他抛來橄榄枝。何意在米忠軍知道前,主動找學校的教導主任談了談。

後來他順利升入這所高中。

十六歲時,在教導主任的幫助下,何意寫了申請帶着材料,去公安局改了名。

這件事剛辦完不到一周,老太太就知道了。她勃然大怒,當即電話叫回米忠軍,倆人沖到學校。

何意挨了打,卻難得對他們笑了一次。

“我姓何了,跟你們沒一毛錢關系。你們要是缺兒子,可以再去找幾個小護士生啊!”

“你在報複我!”米忠軍氣得眼珠子往外鼓,他指着何意冷笑,“別以為改名了不起,我跟你說,中國不存在斷絕父子關系。你就是姓張姓李,将來都是我兒子!”

何意冷冷地看着他,不為所動。

米忠軍心裏恨急,又道:“我将來可以立遺囑不給你一分錢。但你以後必須要養我的老。小東西,你懂法嗎?你懂個屁!還想跟老子鬥,毛長齊了嗎!”

何意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父母可以不當父母,但兒子終究都是兒子。

“你別逼我。”他在同學的圍觀下,漸漸紅了眼,“你要逼我,我讓你活不到老的那一天。”

那天何意跟米忠軍正式決裂。

米忠軍不再給他生活費,何意也不肯向他低頭。

幸好何意學習好,高考成績出來後,他被A大錄取,學校給他發了一筆獎金。

何意把所有的錢都存到了銀行卡裏,賣了自己能賣的所有東西,收拾包裹,到了北城,開始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跟賀晏臻的第一次見面,是在A大開學後不久。

銀行卡裏的錢何意不敢動,大學八年,越往後花銷越多,他的這點錢簡直杯水車薪。何意想要找個兼職,正好他舍友的表哥包了個雪場,打算招一批兼職的滑雪教練。

“我不會滑雪。”何意把自己的床鋪收拾好,要下去的時候看見隔壁的枕頭要掉下去了,順手給他丢回去,轉身對彭海道,“有沒有體力活?如果沒合适的我去小吃街看看也行。”

“小吃街?幹嘛,端盤子去啊?”彭海瞪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咱學校的出去端盤子?你有病?”

“對。”何意笑笑,拿起書本翻了翻,“窮病。”

“那你要真不介意端盤子,要不……”彭海眼珠子轉了轉,湊過去問,“要不就去當個收銀員?”

何意:“???”

他們宿舍只住了三個人,老大叫甄凱楠,本地學校保送的,家境很好,長相和穿搭都很韓範兒。

老二彭海是隔壁市的拆二代,現在手裏就握着四套房,也是吃喝不愁。

三個人裏唯有何意是窮光蛋。

何意第一天就被倆舍友的潮牌玩具游戲機給閃瞎了眼。

他跟兩位舍友認識後,很快說明了自己的情況——單親家庭,母親已經去世,但有不省心的親戚,所以遺産還沒分到手,助學貸款也不好辦。這幾年他的學費和生活費只能自己出。

總之就一個字——窮。

所以接下來,他很可能會出去找兼職,這樣一早一晚,又或周末,難免會影響到舍友的休息,他只能提前說明道歉,請兩位見諒。

倘若日後大家相處愉快,某些課上替自己答個到,方便自己去掙點小錢,當然更好。

宿舍裏的生活用品他已經買好了,包括公用區的洗滌和清潔用品。其他日用品,他不介意舍友用自己的,但他不會去用別人的,因為大家的東西價位不一樣。

宿舍聚餐和集體出游他也不會參加,因為太花錢。

……

甄凱楠和彭海都是聰明人,一聽這話便知道何意骨子裏傲。他不會因為缺錢感到自卑,也不希望因此被迫接受別人的恩賜。

這樣的人聰明、敏感但不惹人讨厭。

後來相處了幾天,他們聊天愈發投機,彭海便有了幫助何意的念頭,當然,他是按照何意的意願去幫他找兼職。

包雪場的表哥是彭海姑姑的孩子。

之前表哥找過他,希望他能做個大學生聯絡員,給他們雪場做地推,組織學生團購。這樣A大的學生可以享受優惠價,彭海也可以按人頭抽成。

彭海不缺錢,罵他表哥扯蛋。

等知道何意要找兼職的時候,他再去找表哥,才知道晚了一步,蛋被別人扯走了。

表哥也很郁悶:“你早說啊,你們有個學長直接包了校區,做獨家代理,合同上還寫了違約金的……我肯定不能給你舍友做了。”

“那怎麽辦?”彭海賴兮兮道,“你那還有什麽活兒能賺錢。”

“教練。”表哥說,“不過要等12月份。”

“現在不行?”

“暫時還用不着。”表哥說完頓了下,突然想起一事,問他,“你那同學長得怎麽樣?”

“廢話,我舍友當然帥!去電影學院也能選校草。”彭海切了一聲,“你見見就知道了。你那是不是缺人?長得好給加錢嗎?”

“嗯,加。”表哥道,“先帶出來我看看。”

彭海痛快答應下,又好奇:“什麽職位。”

“收銀員。”

于是何意跟着彭海去雪場面試,對方找的還真是收銀員。

表哥對何意也很滿意,覺得這人形象氣質好,雖然彭海說話誇張,但何意的顏值的确是中上。而且理解力強,動手也相當利索。

就是有一點不足,太瘦了,瘦得臉頰往裏凹,像是經了霜的小白楊。這樣一來,跟前一個人就有幾分像。

他忍不住多看了何意一會兒,那目光裏有幾分猶豫。

“怎麽,是不合适嗎?”何意目光直直地看過來,面帶微笑地問。

表哥被這目光一掃,心頭的疑慮頓時消了:“不,合适,很合适。”

他向何意演示了怎麽使用機器,怎麽給人開卡,如果不忙的時候,何意還要幫忙給人發雪鞋雪板。最後又介紹了工作時間——每個周的周三到周五,下午六點到晚上十點。

工作沒什麽難度,給出的時薪卻很高。

何意對這份工作很滿意,但心裏也有疑惑,這麽高的時薪,老板應該不難找人,何必找兼職?

但他太缺錢了,于是第二周,何意便翹掉了晚上的自習課,直奔了滑雪場。

直到他工作的第三天,何意下班回校,在公交站前面被兩個人攔住了。

其中黃毛的男生穿着高中運動服,看樣像是個體育生。何意認出這人去過滑雪場,不由揚了揚眉毛。

“就是他。”黃毛男生卻轉過臉,對路邊在打電話的另一個喊,“老大!”

那人揮了揮手,又對着電話講了兩句,這才挂斷,朝何意走過來。

何意逆着路光看過去,只能看出這人的輪廓,身形不錯,腿可真長。

等對方走近了,何意稍稍仰頭,這才看清對方俊挺的鼻子,和他濃密睫毛下的眼睛。

像是藏了一片海。

何意懷疑自己有深海恐懼症。他的心髒在異常地律動,感覺有點窒息。目光卻又深陷其中拔不出來,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看什麽看?”對方微微皺眉,臉上露出了不高興,“知道為什麽找你嗎?”

何意:“……”

原來是個小男生。

何意的心跳瞬間恢複正常,面無表情道:“不知道。”

“臻哥對你沒興趣,你別想些歪招。”黃毛男生在一旁補充。

何意愣了下,發現眼前的人沒反對。

可是……

“你确定是我?”何意瞬間猜出了幾種可能,指着自己的臉問。

“不是你是誰?”黃毛篤定道,“別以為你長得好看就能幹這種事。”

何意:“??”要不是宿舍要關門斷電了,何意真想讓他展開說說。

“你認錯人了。我剛來雪場幹兼職。是你們的學長。”何意看着最後一趟509姍姍來遲,亮出了自己的校園卡,想了想道,“而且,我不喜歡小弟弟。”

被嫌棄的帥弟弟沒再攔他,眉頭擰了擰:“你上次也是這麽說的,幹兼職。”

何意一愣,心想這人可真有意思,還是自己的确跟前面那人很像?不過沒時間聊天了,何意先跳上了公交車。

那倆男生隔着車窗狐疑地盯着他。

何意肚子裏突然冒了點壞水,他從兜裏摸出一枚硬幣,用拇指一撮,彈到了男生的手上。

“哥哥請的。”何意嚴肅道,“你倆先去超市門口搖明白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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