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何意的藥費是梁老師墊付的,等到護士來換藥,他才知道自己有好幾瓶,等全部輸完得三個多小時。
賀晏臻還是個高三生,何意不肯讓他繼續陪着自己。可他催賀晏臻去上課,後者已經因為他的威脅生氣了,此時轉過身去背對着他,用肢體語言表示“不願搭理你”。
何意簡直哭笑不得,同時,他也不可避免地擔心起了日後講課。就賀晏臻這小脾氣,如果不服管,以後講課肯定很難。
他擔憂了幾天,等病好後第一次去賀家,賀晏臻還沒放學,何意卻已經有了如臨大敵的感覺。
他的直覺其實沒錯。
周末的時候,賀晏臻還在為了自由做最後的抗争。
“為什麽給我找家教?”賀晏臻氣哼哼地坐在梁老師對面,死活不肯讓何意來,“你不是不要求我考名校嗎?”
“我說這話的時候你才初中,那時候還是年級第一呢,可不是現在這樣給我考倒數。”梁老師忙着圖書館的讀書月活動,低頭用了半天電腦,肩膀又僵起來,于是喊賀爸爸,“你別總坐着了,起來活動活動。”
“好咧!”賀爸爸應聲而至,伸着手問,“領導,左邊還是右邊?”
“右邊。你輕點捏。”
“那必須的,保證力道适中,态度端正。”賀爸爸用掌心在老伴兒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揉着,收到兒子求救的目光,想了想,決定曲線救國,“哎,老米家的小子回來了,你知道吧?”
“米院長?米辂回來了啊?”梁老師驚訝道,“什麽時候的事,我都不知道。”
“就上個月的事情。”
梁老師:“我昨天還看見小孫了,也沒見她提啊!”
她不提還沒事,一說這個,連賀爸爸都忍不住笑了:“你還好意思說,上次人家請吃飯,好好的發言呢被你教育一頓,臉都臊沒了,哪裏還敢跟你說話?”
米院長家老夫少妻,夫人孫女士比梁老師小了近十歲,學歷更是差出一大截,因此兩家做鄰居時,小孫總覺矮人一頭。
直到米院長再次升遷,家裏的房子換成大別墅,小孫這位院長夫人才抖起來。
倆個月前,米院長過生日,小孫在家大宴賓客,并作為主人上臺發言。梁老師起初還含笑聽着,跟別人一起鼓掌,直到小孫開始拽文談愛情……
“以前的時候還知道藏拙。好家夥,這才兩年,說話就立馬不一樣了,開口就得有名人給擡轎。”梁老師嗤笑道。
小孫在生日宴上動情地引用名人詞句,又以先輩們的愛情故事為自己貼金。這種事情原本無可厚非,但她千不該萬不該依賴百度,将網友穿鑿附會的故事當歷史……
梁老師在圖書館工作,辨別信息真僞早已成了職業習慣。若只有一兩處錯誤也就罷了,偏偏小孫錯得實在太多……梁老師一時沒忍住,當了次杠精,把人家的發言挑成了篩子。
事後,梁老師也覺得不太好,但是她就這樣,脾氣上來想什麽說什麽,很少看人臉色行事,更遑論“三思而行”。
賀晏臻不知道老媽還幹過這事兒,不由聽得目瞪口呆:“你把米辂他媽給教育了啊?”
梁老師沒理他,短暫地回味了一下當時的盛況,問賀爸爸:“你剛剛說什麽?米辂回來了?他不是出國了嗎?”
“回來了,老米說他也要參加高考,學籍一直留着呢。”賀爸爸終于把話題扯回了正道上,“我的意思是你看看人家,現在才回國準備高考,看樣也不着急。咱家晏臻的成績不比米辂好多了,着什麽急啊?”
賀晏臻:“就是。”
“晏臻只要考個差不多就行。”賀爸爸示意他稍安勿躁,轉過頭繼續道,“真沒必要為了個名校,把孩子折騰得面黃肌瘦的。”
“你是沒見過什麽叫面黃肌瘦。”梁老師拍了拍老伴兒的手,搖了搖頭,嘆氣道,“說實話,找家教一半是為了你兒子,另外也是因為那個學生。”
賀爸爸愣了下,随後明白過來:“家教的學生?”
梁老師面露不忍,點點頭,“那孩子條件很不好。我好幾次看見他在樓道裏吃饅頭。這麽高的個子,就吃那麽點東西,瘦得皮包骨的。外套也是兩件來回穿。圖書館有飲水機,也沒見他用過水卡喝熱水。”
窮人家的孩子都容易自卑,條件不好,朋友再沒幾個……
梁老師越道,“……那天這孩子生病,還是我帶他去的醫院……你家晏臻也知道。”
賀爸爸詢問地看了賀晏臻一眼,又轉身在沙發上坐下來:“他這麽困難?學校不是有助學貸款和貧困補助嗎?他父母不心疼?”
“什麽父母啊……”梁老師低聲道,“我事後也覺得自己沖動了,應該先聯系他的家長了解情況。結果找他們院的老師一問,才知道這孩子是離異家庭,母親又去世了,填的聯系人是祖母。”
老家人年紀大,即便知道了孫子的情況恐怕也是幹着急。
梁老師又問了何意的情況,但是院裏的老師對他印象都不深,于是便又作罷。
這樣不出頭的孩子,在老師那裏沒印象,在同學間沒存在感,貧困生補助肯定申請不到。
“看着很禮貌的孩子,跟晏臻一樣大。現在年底了,不管怎麽樣先讓他過個好年吧。”梁老師拿定主意,擡起頭對賀晏臻道,“聽見沒?他上課的時候你可不許搗亂。這孩子很敏感。”
賀晏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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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賀晏臻被賀爸爸接回家吃飯。
何意第一次到別人家做客,渾身不自在,恭恭敬敬地挨個打招呼,打定主意少吃點。沒想到賀家是分餐制。
阿姨已經提前給他分好了飯菜,何意的尴尬少了很多,安安靜靜吃完,跟着賀晏臻去卧室補課。
賀晏臻從進門後就沒搭理他,這會兒一進屋,轉身先把房門反鎖上了。
何意覺得這個開頭不太妙,幹脆站在一邊靜觀其變。
果然,賀晏臻熟練地開窗,拉過電腦椅,往太陽曬到的地方拖了拖,将椅子打開到最大弧度,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何意:“……你課本呢?”
賀晏臻已經從兜裏摸出了手機,他伸腿蹬了一下,讓自己的臉和手機屏幕避開直射光,只留着肚子和腿曬太陽。
“在學校啊,下午還有課。”
何意哦了一聲,又問:“那試卷呢?”
“忘帶了。要不然我們先聊聊吧。”賀晏臻在椅子上前後搖了搖,眼睛并不看何意,只盯着手機上的游戲地圖,“你可以随便聊點什麽,增進我們之間的了解,這樣才能更好的合作,對吧?”
他準備讓何意來一段自我介紹,完了再讓何意聊聊他之前的高考心得,介紹介紹在A大的學習感受。總之今天他沒打算聽課,寧願讓何意在這裏當個背景板。
這個主意是米辂給他出的。
孫女士在學歷上吃了虧,便熱衷于培養出一個學習好的兒子來一雪前恥,米辂不敢反抗母親,便将矛頭對向家教老師,時候一長,自然總結出一套非暴力不合作的策略來。
第一天的談話是下馬威,表達自己對老師的排斥。他将方式方法告訴賀晏臻,賀晏臻卻覺得有些話不尊重人。
何意這樣自閉敏感的大學生,敷衍敷衍就算了。
何意哪能看不出他的打算,在書桌旁站着站了會兒:“給我幾張A4紙吧。”
賀晏臻指了指一旁的打印機。
何意看他懶得動,自己抽了幾張打印紙過來,開始在書桌上寫東西。他個頭高,身體卻站得筆直,一手按着紙,另一只指間夾着鋼筆,熟練地轉了個花。
午時的風帶着暖意,從窗戶吹進來,将何意的襯衫掀得鼓起。
賀晏臻跟隊友開了新地圖,一邊打怪一邊往何意那邊瞄一眼,好奇他在幹什麽。
何意卻若無其事的樣子,他思索了一會兒,便開始低頭在紙上疾速寫着什麽。
賀晏臻看不見,心裏又忍不住犯嘀咕,心想這人該不會是在寫辭職信吧?
他這麽缺錢,真要被排擠走了會不會沒錢吃飯?可是自己真的不想聽家教。原本這一天裏就只有中午和晚上能玩會兒,以後真要天天聽人念經,豈不是要生無可戀。
賀晏臻自己心裏糾結,終究沒忍住好奇,抛下隊友湊過去看了眼,“你在寫什麽?”
他這把玩得心不在焉,隊友遭怪物圍毆,死了複活,活了又死,氣得在手機裏罵賀晏臻挂機狗不做人。
何意卻筆走龍蛇地寫着,頭也不擡地不答反問:“這游戲很難嗎?”
賀晏臻:“不難啊。”
“那你怎麽天天被人罵?”何意扔出一把刀,直接紮到賀晏臻胸口,又立刻補上第二刀,“我在寫試卷,這張還有五分鐘就能出完。你再玩會兒吧,再死一局就可以開始了。”
賀晏臻:“???”
賀晏臻來不及解釋自己玩游戲并不菜,他被桌面上即将寫完的第一張紙驚到了——那張紙上,首行标題赫然是《高考模拟卷 數學卷》。
——何意在他玩游戲的時候,已經出了8道選擇題,包含着答案的8道選擇題。
賀晏臻覺得自己可能眼花了,他瞪着眼看何意另起一行開始寫第9道,目光從那行清秀的字跡上移開,緩緩上行,定格在了何意的臉上。
陽光在何意的發梢和睫毛間跳動,梁老師嘴裏陰郁自閉的大學生此時自信沉穩,完全是另一個樣子。
“你是怎麽做到的?”賀晏臻問了個很傻的問題,“為什麽你還能出題?”
他們學校的學霸也不可能這樣!何意這麽牛逼??
何意揚了下眉毛。他周末一直在為這次家教做準備,因此研究了梁老師的那份測試卷,剛好記住了而已。
這話當然不能告訴賀晏臻。
何意潇灑地寫完第9題的最後一個選項,見賀晏臻還是難以置信地盯着自己,忍不住用筆輕輕敲了下賀晏臻的額頭,随後嘴角一勾,蕩開一個笑。
“因為你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