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梁老師給何意煮的止咳粥,被何意忘在了腦後。

賀晏臻卻記性好,何意輸完液後,正好彭海打電話問他情況,賀晏臻便自作主張地接過手機,讓彭海給何意請假,他則帶着何意回了家。

何意自然不願意,他就是怕流感才請假的,現在都打吊瓶了,當然要離着賀晏臻遠點。

賀晏臻卻立刻搬出梁老師:“我媽說的讓你回家,不信你問問。我來找你還是我媽的指示呢。”

何意:“……”

賀晏臻:“我媽還讓阿姨把止咳湯給你溫着,讓你等會兒回去喝。”

賀晏臻發現用梁老師壓人十分好用,等何意起來,他又把自己的羽絨服拿來給何意穿上。

“我媽還說……”

“你媽總不能說讓我穿你的衣服吧?”何意哭笑不得,指了指旁邊,“你不是把我外套拿來了嗎?我穿自己的。”

賀晏臻的确把何意的衣服拿來了,但是他發現這毛呢外套分量很重,但保暖性很差,還不如梁老師那件薄薄的羊絨大衣。

何意今天孤零零躺在這輸液的樣子太可憐了。賀晏臻進來時心裏還在怨那個舍友,心想不是要當男朋友嗎,都不知道來照顧人。

他本來是個粗心大意的家夥,但是一旦意識到某些問題後,便變得格外細心起來。這會兒執拗地用自己的羽絨服把何意圍住,嘴上嚷嚷:“我媽沒說讓你穿,但我媽說讓你快點好起來,繼續給我補課!”

何意:“……”

何意不如賀晏臻高,力量更是比不上。

賀晏臻不容分說把衣服給他套上,胡亂地扣了幾下扣,又在何意出聲之前,自己提過那件毛呢外套穿身上了。

何意:“……”賀晏臻把他的胳膊胡亂往羽絨服裏塞,根本沒給他整理的機會,所以他的毛衣袖子都堆在了肘關節處,別扭得不行。

賀晏臻卻完全沒想到,只在一旁得意地笑着看他,還穿着他的衣服來回晃了晃。

“……有理不在聲高。”何意無奈了,心想回頭先買件衣服,又說,“以後不許拿梁老師壓我。”

“好的好的!”賀晏臻滿口應着,嬉皮笑臉道,“我們回家。”

賀家的阿姨果然把止咳湯放廚房溫着了。

何意一直以為是梨湯百合之類的東西,等阿姨給他端到桌上,他才發現裏面有幾根蟲草。

梁老師知道他輸完液回家,正好打電話過來,笑着說:“這蟲草是別人送的,你賀叔叔不怎麽在家,我跟晏臻也都吃不上,擱家裏都放一年了。你別覺得不好意思,在這就當自己家就成。”

何意想要道謝,梁老師又快言快語說:“喝完了你就去休息會兒。或者讓晏臻帶你玩玩,放松放松。勞逸結合嘛,你養病要緊。”

何意答應跟賀晏臻回家,是因為他還惦記着中午沒講完的半堂課。經過中午這一鬧,賀晏臻正是老實的時候。

誰知道梁老師一通電話就要大赦天下。

何意乖乖應了,等挂掉電話,卻立刻甩給賀晏臻一個眼刀子。

“老實坐着。”他從桌上拿回教案,哼了一聲,板着臉道,“中午講到哪兒了?”

——

何意這次感冒好得很快,前一天還高燒輸液呢,第二天便一切如常,活蹦亂跳了。連彭海都極為震驚,懷疑何意服用了什麽仙丹妙藥。

何意笑着罵他一頓,又在學校養了一天,順道給自己網購了一件羽絨服。自從做家教後,何意的手頭就寬松不少,因為每周都能收到一筆“巨款”。

他的心态也因為這些收入在變化着,如果說之前的落落大方裏有逞強的成分,是一種無可奈何的低仿僞裝。如今的他在學校已經可以平視他人,暫時不必考慮跟同學間的經濟差距了。

這些改變,最先影響的便是他跟兩位舍友的關系。幾人終于進入了友好健康的兄弟模式。

再其次,便是他跟賀晏臻的關系。

何意也說不上倆人關系是怎麽慢慢變化的,好像從那次吵架後,他們的關系便親近了很多。而賀晏臻也的确遵守了約定,聽課認真起來。

何意對此說不出得滿足。他怕賀晏臻驕傲,很少誇他聰明,但實際上賀晏臻的天賦遠在何意之上。賀晏臻最弱的是數學,有些重點綜合題型,何意為了讓他能夠融會貫通會做很多準備,但賀晏臻往往一點就通。

他最大的問題是基礎不牢。。

何意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問了下他之前怎麽聽課的,才知道賀晏臻高二沒怎麽聽課。

“數學老師太醜了!”賀晏臻用一種極為扭曲的表情,向何意控訴,“又胖又醜,還愛教訓人,簡直腦貴恙。”

何意聽得一愣:“那是什麽?”

“腦髓裏有點貴恙,魯迅說的。”

“……”

那個數學老師教學的确有一手,但沒什麽師德,喜歡諷刺打擊學生,尤其是挑剔女同學。

班上有女生常常受到他的貶損,每次上課,這位老師都會念叨些腦殘語錄,比如女孩子學不好數學是正常的,又比如女孩子愛打扮就是不檢點,心思不在正事上。

當然這些都是賀晏臻的總結,這位老師的原話侮辱性很強,他說不出口。

曾有女生被他罵哭,家長找到學校反應,學校也只是口頭批評了事。因為老師是正式編制,不能辭退,而他的教學水平又高,許多其他家長紛紛附和,認為老師這樣說學生肯定是學生的問題。

“那次事情鬧得挺大的,我還去作證了。”賀晏臻說,“學校說老師沒有惡意,是學生多想。多虧那女生家長硬剛,這老師才道了歉。”

後來女同學的家長怕她受到老師針對,給他轉了班。賀晏臻這個證人,自然成了數學老師的眼中刺。

“梁老師知道嗎?”何意聽得出神,輕聲問。

賀晏臻啧了一聲:“她當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能去校長辦公桌掀桌子。我媽這脾氣可沒人敢惹。你看她自己是個老師,可我小時候被同學欺負,班主任不管,我媽能在家長會的時候拿着喇叭去開演講,把班主任講哭了……最後校長都驚動了。”

何意很難想象優雅的梁老師還能有這一面,張着嘴,眼睛瞪圓了一些。

賀晏臻第一次看他露出這種表情,圓溜溜的眼睛裏帶着幾分稚氣,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何意卻又想到了別處,垂下眼問:“你也會受欺負?”

“當然了。小時候嘛,長得好看,個頭又小。那小子比我高一級,看我不順眼就找我麻煩。”賀晏臻道,“但他家有錢有勢的,老師都上杆子巴結。後來我媽一出馬,他爸媽給他轉校了。”

“是怕梁老師了嗎?”

“怕我媽的筆杆子。”賀晏臻想了想,又輕咳一聲,謙虛道,“也可能是巧合。”

何意看他一眼,也跟着笑了起來,內心又無比的羨慕。

他小時候也被人欺負,因為家裏的窮養,何意一直忍受着同學的嘲笑和審視。孩童的話最天真也最殘忍,他們會直接問何意家裏是不是很窮,會當衆大喊何意又穿破鞋子來學校了。

那鞋子其實并沒有破,何意低頭看着小指頭的位置,跟人辯解:你看,還有一層防線呢,明明還能穿。

他表現得十分淡定,仿佛根本不在意。等放學後同學們都走光了,何意才開始偷偷抹淚。

他只敢在回家的路上哭,小孩子已經是個很麻煩的東西了,怎麽能惹大人心煩?

在路上哭完,回家還是一個乖孩子。

何媽媽雖然不會像梁老師這樣沖去學校為他讨公道,但她對何意很溫柔,在撞見孩子因為這種事情抹淚後,她請假帶何意買了新鞋新衣服。

後來何母去世,何意就是連這樣的溫柔都得不到了。

高中時,同學們沒有嘲笑譏諷何意。但何意卻又得罪了班主任,因為他一心只想着成績,不肯給對方當課代表,也不參加班級活動。

後來米忠軍因為改名的事情到學校大鬧,班主任覺得丢臉,又認同米忠軍的觀點,因此勸何意去看看心理科。

幸好教導處的主任一直支持并鼓勵着他。

高三那年,主任升任副校長,還将何意叫去了他的新辦公室,題了一幅字給他——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可惜何意最後沒能考上那所學校,他的成績報A大也有些勉強,于是最後何意放棄了自己想學的法律專業,報了A大的醫學部。因為醫學部的錄取分數比A大本部低了10分。

而他之所以非要報A大,一是為了讓學校好看,二是因為被A大錄取的話,學校和社區都會發獎金。

那是他的大學學費。

往事即便蒙上溫柔濾鏡,也不見得會讓人回想時就心生溫暖。

何意現在想起來就說不出的委頓。他特別羨慕賀晏臻,也羨慕他的同學,想了想,明白了自己應當是羨慕別人都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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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晏臻先是覺出周圍突然安靜下來,風也停了,窗簾不動了,何意低頭靜靜地看着書本,手指輕輕地在上面搓着。

何意似乎在走神,賀晏臻張了張嘴,想要喊一聲,卻不知為什麽目光反而被何意後頸隆起的一小塊骨頭給吸引了。

他突然發現何意很好看——不是五官,也不是皮肉,而是骨頭。

低頭時後頸隆起的棘突,伏案寫字時凸出的肩胛骨,扭頭講課的時候領口露出的鎖骨,寫字時利落的指骨和腕骨……

于是賀晏臻又意識到,自己或許早就察覺到了何意的好看,只是這一刻才清晰的意識到這點。而如果人眼能透視,他很懷疑自己會像欣賞藝術品一樣看何意的每一塊骨頭。

“你在看什麽呢?”何意回過神,見賀晏臻探究地看着自己的脖子,詫異地揮了揮手。

賀晏臻猛地回神,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臉先紅了。

“沒什麽。”賀晏臻轉頭找自己的水杯,忽然想起之前聊的話題,十分生硬地接上去,“你不知道我媽可牛了,不光筆杆子厲害,嘴皮子也吓人。”

何意深吸一口氣,調整自己的情緒,笑着問,“梁老師還做什麽了?”

“就前陣子的事。”賀晏臻喝了口水,指腹抹着下唇,“前陣子,我發小的爸爸過生日,他媽在生日宴上講話呢,我媽一聽那稿子不對,這話錢鐘書沒說過,那事兒也不是某先生做的,當着一堆人的面把人給轟下臺了。”

何意:“……”

賀晏臻哈哈大笑,忽然想起什麽,又扭頭看向何意:“哎,對啊,阿黃怎麽會把你認成他?你倆又不像。”

他自言自語,嘀咕了兩句。

何意沒多想,看時間不早了,便低頭收拾東西,“今天就先到這吧,我得回學校了。”

賀晏臻感覺還沒聊夠,伸腿勾着何意的椅子:“今天不是周六嗎……你就不能多待會兒?”

何意猶豫了一下,他每個周末都會去圖書館看書。但如果賀晏臻需要,他不去也行。

“你希望我再講會兒?”何意又打開課本。

“不不不,勞逸結合!我們該逸了!”賀晏臻湊過讨好地笑,“陪我玩會兒吧,我這幾天聽你話,都好久沒上號了。”

賀晏臻對于“教壞”何意這個師父有極大的興趣。

他先是慫恿何意去滑雪,現在天冷,室外雪場都開放了,他可以教何意怎麽玩。何意當然不同意。

于是賀晏臻又耍賴撒嬌,用各種條件誘哄何意玩游戲。何意的手機太老,他便拿出自己去年的舊手機來,讓何意用自己的小號。

可憐何意連游戲畫面都沒熟悉呢,就被賀晏臻帶去跟人幹仗。

他什麽都不明白,只能哪裏亮了點哪裏。最後對面的大招他一個不落地全接下,賀晏臻給他的技能卻百分百都躲開。

可以說是毫無默契可言。

何意的游戲體驗就是死來死去,最後倆人便是贏了,他也感覺贏得不明不白。

直到前幾天,甄凱楠銷假回來後跟彭海在宿舍裏玩了一天,何意跟着旁觀了兩局,這才開始清楚一些。

彭海和甄凱楠的段位都高,知道何意想玩這個後,倆人便一個借手機給他上號,并在一邊實時指導。另一個則負責拉人組隊,帶何意熟悉打法,培養意識。

賀晏臻對這些毫不知情,他只當何意還沒入門,邊開游戲邊安慰:“沒事,新手剛開始玩都這樣,多玩玩就明白了。”

何意哦了一聲,上了號,好友欄裏的兩個舍友頭像正好亮着,見他上線立刻過來聊天。

“你什麽時候還有好友了?”賀晏臻瞅見,一臉意外,又拉着他組隊,“厲害了,還有個國服。”

何意道:“這倆是我室友。他們玩得都不錯,讓他們帶一下。”

賀晏臻:“……”

何意:“怎麽了?”

“……你男朋友也在啊。”賀晏臻沉默了一下,轉過臉問。

“??”何意一臉莫名其妙,“你別瞎說,我哪來的男朋友。”

“他不是在追你嗎?”賀晏臻嘀咕了一句,見那倆已經進來了,突然不說話了。

何意跟甄凱楠和彭海打了招呼,頻道裏熱熱鬧鬧,何意感覺賀晏臻好像有點不高興。然而不等他确認,就見甄凱楠被踢出去了。

何意:“???”

“你不是說他不是男朋友嗎?”賀晏臻說,“我看他id不舒服,就不給你面子了。”

何意:“……”

那邊彭海已經懵了,問何意怎麽回事。

何意心想我哪兒知道,他把手機放下,剛轉過臉看着賀晏臻,就聽自己的手機響。

甄凱楠來電。

“何意。”甄凱楠上來就問,“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

“……不是。”何意頭都大了,走到一邊低聲解釋“那是我家教的學生。”

“你學生就是你男友?”甄凱楠頓了頓,主動解釋道,“我看到你倆的情侶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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