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你!”

譚母指着她,嗓子裏堵着千百句話,可就是說不出來。胸口劇烈起伏着,兩眼暴睜,老臉通紅,一副下一秒就要壽終正寝的樣子。

流離怕她死在這裏,回頭再賴上夏澄可怎麽辦。扭臉見門外晃過一個護士,忙叫住道:“你們醫院管理也太兒戲了,病人傷得這麽重,你們就随便放人進來,也不怕把人吵死。”

那護士忙忙走了過來,好說歹說把譚母請了出去。

病房裏歸于安靜。夏澄重新坐下來,入了定般怔怔守着吳勉。

流離想了想,還是趕緊回了客棧。今日客人并不很多,大都還是些白發蒼蒼的耄耋老人,看來不是出幺蛾子的日子。

她叫來小二,對他道:“你不是說要報答我嗎,現在機會來了,你去不去?”

小二看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說道:“我這報答來得也太快了點兒吧,你也不放兜裏捂捂。”

“這有什麽可捂的,又不是古董。”流離把他叫到近前,小聲在他耳邊道:“你幫我去趟地府,把生死簿偷出來。”

小二當即甩她個白眼:“你剛跟地府結了梁子,轉眼就要去偷他們生死簿,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所以我才求你去的啊。你放心,我只是借來看一眼,不多耽擱,當時就給他們還回去了。”

小二只是不應,說道:“我可沒你這麽大膽子,要偷你自己去。再說了,我偷是偷,你偷也是偷,誰去有區別嗎?”

正是推诿,就見廚娘走了過來,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罵道:“話都讓你說了,理都讓你占了,總歸就是一句,你貪生怕死!流離好不容易托你辦點事兒,你倒好,這個不行,那個不妥,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小二好不容易把耳朵薅出來,小聲嘟囔:“我才不是男人,我是男仙。”

轉頭對流離道:“走吧走吧,我幫你偷就是了。”

兩個人鬼鬼祟祟到了地府門前,流離不好出面,往旁邊草叢裏躲了起來。

小二拿着兩壇子好酒找到判官,與他大醉了一場。趁他睡着,偷了他腰間鑰匙,打開閻王殿裏東廂一間暗門,在書櫃裏翻了半天,總算找到生死簿。

出門沒走幾步,剛好碰見辦差回來的黑白無常,叫住他道:“你們廚娘最近燒的菜也太辣了,回去告訴她,讓她少放點兒辣椒。”

小二心裏緊張,面上不動聲色道:“是,我回去就跟她說。”

揣着生死簿惴惴不安離了他們,出了地府大門,找個沒人的地方交給流離。

流離接過生死簿翻了幾頁,見這麽找不是辦法,問小二:“這是怎麽用的啊?”

“你也太笨了,要找誰,直接念他名字,命簿就出來了。”

流離依言叫了“吳勉”二字,那簿子無風自動,呼啦啦往前翻去,翻到吳勉那頁停下。流離趕緊去看,見上面白紙黑字,寫着吳勉今世陽壽有八十六歲。

她放了心,把簿子交給小二,讓他還了回去。

兩人一道回了客棧,子時打烊後圍在桌前給廚娘慶祝生辰。席上小二送了做好的蓮花狀琉璃燈,流離不好與他搶功,另送了鬼市淘來的限量版胭脂水粉。

一桌酒席吃到五更方散,廚娘提着琉璃燈回了屋,小二在客棧大堂歪歪扭扭躺着,夢裏也不忘招呼:“客官您裏邊請!”

流離惦記着吳勉,正要去人間看看。剛出門,看見師父沿着那條羊腸小道遠遠地走了過來。

适時月明星稀,天色還黑得很,師父颀長的身影嵌在夜色裏,好看得如一幅畫,他是畫裏走出來的人。

看見流離,移形換影間,已來到她面前,問她:“去做什麽?”

流離神思慢慢清明,說道:“吳勉受了重傷,我想過去看看。”

“不用了,他已經醒了。”寒淵走進客棧,目光在杯盤狼藉的桌上停了停。

流離知他有潔癖,忙上前規整。只是她隔空移物的本領還練得不到家,懷裏又抱着大堆盤碟,一個不留神,在她身後正往廚房飛去的碗呼啦啦碎了一地,吓得小二一個激靈,翻身繼續念道:“客官您裏邊請!”

流離窘迫起來,七手八腳去整理。耳邊聽得寒淵說道:“一次練不好是蠢,兩次練不好是笨,三次練不好是什麽,你可知道?”

“什麽?”

“又蠢又笨!”

流離被打擊得喪了氣,想旁人都是誇她有天分,有慧根,這位師父卻總是冷不丁潑她冷水。不過他金尊玉貴得很,肯來教她已是萬幸,被數落幾句又能如何。

待收拾幹淨,她端了壺酒送到院子裏紅楓樹下。寒淵閑閑躺在椅中,俊美無匹的面容被月色浸得清冷。

接了她的酒,說道:“你的差事倒辦得不錯。這幾天不必再去人間,夏澄已丢了執念,跟吳勉相處得很好。只是你自作主張給她一筆巨款,對他人豈非太不公平。”

“我只是瞧她可憐,幾年青春都喂了青哲那只狗,搞得工作也丢了,房子也沒了,身體也孱弱得很,我要是不幫她,怕她不好生活。”

“我看你是故意在氣譚家,想讓他們悔恨終生。”

寒淵一語中的,半點兒也不錯。她确實是要讓譚家悔恨,狠狠給他們這一巴掌,讓他們一輩子都過不舒坦。

“徒兒實在是瞧不慣譚青哲母子兩個,夏澄被他們欺負得太狠。難道在人間,因為一個人善良,軟弱,就活該被欺負嗎?”

他這個來歷古怪的徒兒向來愛憎分明,性情冷硬,有恩必還,有仇必報,與其她女子相比,棱角太過尖利。

寒淵搖了搖頭,喝空了杯裏的酒。腦中又想起普賢菩薩對他說過的:“你想找回那段記憶,只有先找到一個天生彼岸花印記的人。”

可已是十年過去,為何在她身上,仍看不見一絲蛛絲馬跡。

這個來歷古怪的徒兒到底是誰。從何處來,若非是他勾了她的命簿,又要往何處去。

師父雖說她不用再去人間,可流離還是咽不下那口氣。一日趁着師父不在,客棧裏鬼又不多,偷偷離了此地。

青哲家裏正是一片狼藉,雞飛狗跳得厲害。張宜嬌氣,大小姐脾氣一上來九頭牛都拉不住。

昨日因青哲買不起限量包包跟他大吵了一架,今天因為房子太小裝不下她那些包包跟譚母大吵了一架。

譚青哲與譚母一個抱着頭坐在沙發裏,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個哭哭啼啼坐在地上,想念自己那個性情溫和為人良善尤其是如今又一夜暴富的前兒媳。好在張宜跟自己兒子還沒有領證,不然她去哪兒買後悔藥!

想及此事,譚母噌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指着張宜鼻子道:“你這小賤人!我兒子跟兒媳過得好好的,你這不要臉的賤貨非要橫插一杠,勾引得我兒子家破人亡,過得狗都不如!

可憐我一個那樣好的兒媳,因為你半條命都去了!你要是識相,就趕緊給我滾出這個家,再敢在這裏白吃白喝,信不信我找警察來請你!”

張宜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頓罵吓傻了,想譚母分明是對她千滿意萬滿意,為何現在卻是突然變了嘴臉,簡直匪夷所思。

她從椅子裏頭站起來,對着譚母道:“媽,你說什麽胡話……”

“誰是你媽!”譚母歇斯底裏打斷她的話:“就你這好吃懶做/愛慕虛榮專愛當人小三的賤貨,我可沒臉當你媽!現在趕緊給我收拾了東西離開我家!”

張宜見她已撕破臉,索性也跟她鬥起來,說道:“你家?我告訴你,這房子有我一半,你兒子說了,等領了證就在房本上添了我的名字!”

譚母憤憤呸了她一聲,說道:“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你搶了我兒媳的男人不算,打得她流産不算,如今又來惦記她的房子?

人要臉樹要皮,你臉皮比城牆都厚是挨打挨得太少!這房子是我那好兒媳付了一半首付,又跟我兒子一起還了這麽些年貸款才買下來的!

你一張嘴說得倒是輕巧,要人房子這種話都說得出來!真不知道你爸你媽生你的時候是怎麽想的,既知道你不知廉恥,怎麽沒把你溺在馬桶裏淹死!”

“你!”張宜被罵得臉紅如血,渾身顫抖,終于忍不住跟譚母厮打起來。譚青哲看見,亦加入了戰局想拉開這兩人。

流離在一旁看得興致勃勃,大笑不止。等看得夠了,過去醫院那邊看望吳勉。

吳勉病情好轉,已于昨日轉入普通病房。夏澄坐在他旁邊,正低着頭耐心細致地給他削一個蘋果。恍眼看見流離走了過來,笑道:“你來了。”

流離過去把方才的事給她說了一遍,直說得自己笑個不停,又對她道:“你幹嘛便宜了那死渣男和老虔婆,房子既然有你一半,你就該讓他們折現才對。對付那種人,不用留情面。”

吳勉在病床上聽着,實在覺得流離這丫頭肆意得厲害。難道她們這些天上的神仙,都是如此的不成。

他扯了嘴角笑笑,對她說:“算了,何必跟他們糾纏。我手裏倒有兩套房子,怎麽樣也不會苦了阿澄。”

流離去看夏澄臉上神色,倒是仍舊一副淡定自如的樣子,對吳勉的話沒有排斥之意。

果然女子雖然癡情,卻并非一根筋的人。況且這吳勉樣貌比之青哲絲毫不差,人品性情又好,夏澄要是再繼續惦記那個死渣男,就也太糊塗了些。

——

一月後吳勉出院,彼時天光正好,春風吹得和煦。他帶着夏澄去廣場上放風筝,那風筝飄飄蕩蕩,飛在蒼穹裏真如一只翺翔的老鷹。夏澄擡頭看着,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來人是一臉愧意的青哲,三言兩語之間就想抹去自己做過的那些醜事,與她重歸于好。

夏澄始終只是面無表情聽着,等他說完了,她便嗤笑了一聲,回身接過吳勉手裏的風筝,把線全都放了出去。

風筝脫離了線軸,倏忽間直直沖上天際,飛得不見了。

“你以為我軟弱好欺,會永遠在你手裏?”她毫無感情地看着他,像在看着一個留之無用棄之也不可惜的嗖了的雞蛋:“以前是我執念太深,出去走一遭才發現,沒有什麽事是放不下的,誰離開了誰也都能活。你做的那些事我會永遠記在心裏。可你,我從此不會放在眼裏。”

說完,她牽起了吳勉的手,與他一道從青哲身邊不回頭地走過。

流離站在一旁,看見夏澄腦後突然飛出了一樣東西。那東西呈圓形,手指般大小,生得晶瑩剔透,色澤斐然,閃着橙色的亮光,在空中轉了一圈,最後看見了她,直直飛進她的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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