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子葛格
解蒼廉已經能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邊,出神的望着舊荷包的布片子。
“安排妥當了?”
何唯仁大拇指往脖子上劃拉了一下:“這次必能除掉魏氏。”
何唯仁對自己的手段,極有信心。
“魏氏不過一鄉下女,安慶伯府上下,都不甚重視。就算死了,也沒人會在意。”
“就算到時候安慶伯回京,查問起來,也決無破綻。”
解蒼廉聽他提起安慶伯,有幾分不自在。
“當年安慶伯也曾指導我兵器,算是我半個恩師。”
何唯仁立即道:“魏家四娘不也是安慶伯的養女?到時候,世子娶得心上人,加倍寵她,也孝順岳父岳母,這不也是對半師的回報?”
解蒼廉心裏才好受了一些:“說的也是。都安排妥當了?”
何唯仁捋須而笑:“世子放心,不管怎麽查,都不會查到我們頭上。因為青雲觀上,本來就沒有我們的人。”
“我只是花錢買通了一個小道士,讓他把您的咳咳,幹姐姐趕出圈。到時候,觀裏大半的人都要去找豬,這時候趁亂把魏氏推下山,做出失足摔死的假象就行了。”
“找回魏氏屍骨,您再親自去請大理寺查案,這時候,就能查出小道士貪圖錢財,害死魏氏,以此結案。”
“所謂‘真相’,一層一層,環環相扣。等安慶伯回京,就算他起疑,親自去審小道士,也只能得到一個小道士貪財被葫蘆山山匪買通,害死魏氏的‘真相’。”
解蒼廉感佩道:“先生實乃良師益友。”
何唯仁:“願為世子盡綿薄之力。”
主仆二人彼此一番彩虹屁,各自心滿意足的分開。
葉铮铮在青雲觀還願,要小住三日,齋戒聽經,至誠至靈。
她喂過豬豬姐姐,借口讀經,就回廂房小睡了一會,剛睡醒,就聽說豬豬姐姐跑了。
小道士連聲自責:“圈門老舊,被豬拱開了,一時沒看住,豬就跑了。師兄們都已經去找了。”
葉铮铮見他臉色通紅,随意問了一句:“小師傅也是從後山過來?”
小道士應道:“是啊。您要不要去看看?”
葉铮铮:哦吼!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她呢。
“那走吧,帶路。”
小道士撥開路邊樹枝,假裝帶路,越走越偏。
“您看地上還有豬的腳印。”
小道士留意四周,故意往林子深處帶。
只要再走一點,到那裏再動手,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葉铮铮卻突然不走了。
“算了,不找了。”
小道士急眼了:“那怎麽能不找?這可是解居士的幹姐姐,若是侯夫人怪罪下來,如何是好?”
葉铮铮就要回去:“你去山下,買一頭差不多的,放在圈裏好生伺候着。天底下的豬不都長的差不多,誰能認得出來?”
“不行……你看,那是什麽?”小道士指向山坡下。
“什麽?”
葉铮铮往山下看,小道士蓄力從後面狠狠一推。
“什麽也沒有。”葉铮铮一偏頭,小道士收力不及,噗通一聲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葉铮铮:“……”
怎麽就不找個機靈點的孩子?
葉铮铮提着裙子,繞路下去,聽見一個姑娘急促驚呼。
葉铮铮随手掰了半棵樹,提在手裏:“姑娘,你別怕,我來救你!”
葉铮铮連滾帶跳,看見一個姑娘摔倒地上,一條花蛇吐着信子,虎視眈眈。
葉铮铮自小在山裏混玩,哪會怕它?舉起棍子,把蛇打跑了。
“小東西,敢對奶奶動手?想法倒是挺別致。”
小道士趴在地上,滿臉是血,昏迷不醒。
餘知微捂着胸口,驚魂未定:“這位妹妹,多謝你,今日要不是你,我就慘了。”
餘知彰從林子裏飛竄出來,護住妹妹:“知微,出了什麽事?”
餘知微拿出帕子,替葉铮铮擦汗,把剛才的事說了。
說完,她又行了一禮:“多謝妹妹。”
餘知彰上下打量葉铮铮:“多謝姑娘,不知姑娘怎會在此處?這小道士又是怎麽摔下來的?”
葉铮铮搖搖頭,特別遺憾:“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想害我,自己反而掉了下來。現在世道真是越來越亂,怎麽會有人忍心傷害我這樣天真單純的女孩子?”
餘知彰望着她手上提着的半棵樹。
葉铮铮扔了樹枝,踢了小道士一腳:“阿兄不信,只管拿出本事,審審他就知道了。阿兄是公門中人,審這樣一個小子,豈非手到擒來?”
餘知彰徐徐疑惑,進而佩服:“姑娘好眼力,一眼看出我是公門中人。”
葉铮铮一指他腰間:“你腰牌露出來了。”
餘知彰:“……”
餘知微晃晃哥哥的衣裳:“阿兄,你幫幫她吧,好不好?妹妹畢竟救了我的命,我又豈能不知恩圖報?”
小道士醒來,幾次盤問,很快就招了,說自己財迷心竅,所以謀財害命。
餘知彰看向葉铮铮,葉铮铮只帶了一支烏木簪子,脖子上光禿禿的,耳朵上光禿禿的,手上光禿禿的,渾身上下,愣是一件值錢的物件都沒有。
葉铮铮一腳踩在小道士臉上:“給你一次機會,你再好好說一遍。”
小道士:“嗚嗚嗚嗚……”
餘知彰用劍柄扒拉了葉铮铮一下:“姑娘,現在這個局面,你比較像殺人兇手。”
葉铮铮縮回腳,幽幽嘆氣。
“算了,你也只是昭陽縣一個小捕快,今天的事,你就當沒看見,帶小姐姐走吧,免得惹禍上身。”
餘知彰面露不悅:“宮門中人,秉持公義,如果連我都不敢管,哪裏還有公義正道可言?你放心,不管他受何人指使,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
葉铮铮一臉敬佩:“阿兄真是正道的光。”
餘知彰:“……”
被這裝可憐的丫頭片子給演了。
葉铮铮察言觀色,餘知微善良,餘知彰嫉惡如仇,她眼下也沒有幫手,只能賭一把。
山上傳來喊聲,葉铮铮拱手一禮:“阿兄,你若把他留下,很快就會被殺人滅口。阿兄不如把他帶走,換一身衣裳,當做小偷投進昭陽縣大牢,自然無人注意。”
“待日後需要,再神不知鬼不覺,把他和他的證詞交到大理寺。”
餘知彰心裏門清,要大理寺問案,背後主使非同一般。
葉铮铮鄭重道:“阿兄放心,不論日後如何,我以我祖母魏老夫人的身體健康起誓,絕不會牽連阿兄和姐姐。若違此誓,就讓她食不香甜,睡不安穩,餘生沒一天快活日子。”
餘知彰:“夠了。”
餘知微隐約窺到葉铮铮如今險惡的處境,她生來善良,滿心不忍。
“妹妹,你好生保重。”
餘知彰扛起小道士:“我還有什麽能幫你的嗎?”
葉铮铮眼珠一轉:“還真有一樁小事。”
餘知彰哼的一聲:“得寸進尺。”
餘知彰把葉铮铮拉到一邊,暗暗警告:“你救了我妹妹,我不想她傷心,幫你一回。可假如讓我知道,你騙了我……”
餘知彰拔劍而出,劍尖在樹上一轉,樹幹應聲而倒。
“你的脖子,不會比這棵樹還硬吧?”
葉铮铮抱起小拳頭拱手佩服:“阿兄好劍法,砍頭如切瓜,厲害啊厲害。”
葉铮铮道:“你放心,我和姐姐一見如故,她身子又不好,我害她也沒有什麽好處。我請你做的事,也只是暗中盯着一個人。”
餘知彰應下,帶着妹妹利落撤退,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葉铮铮避開青雲觀衆人,擔心解蒼廉還有什麽後手,借口要守經,一直在殿中呆了兩日。
三日還願結束,葉铮铮順順利利下了山。
解蒼廉見到毫發無損的葉铮铮,臉色自然不好。
葉铮铮湊近,摸摸他的額頭,特別貼心的問:“夫君,你臉色這麽不好,是不是因為心情不好?”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為魏四娘要議親了呀?”
解蒼廉渾身一震,抓住葉铮铮肩膀:“你說什麽?瑤兒要議親了?”
葉铮铮得到餘知彰傳來的消息,随口胡謅:“半個京城都知道了,我祖母要替魏珺瑤說親,正四處打探人選。夫君,你怎麽會不知道呢?”
葉铮铮恍然大悟:“你瞧你,這樣傷心,想來是侯夫人怕你如此,特意囑咐衆人瞞着你。”
解蒼廉不敢相信:“不會的,瑤兒和我兩情相悅,怎麽會嫁給別人。”
葉铮铮道:“可你現在是她姐夫了。”
解蒼廉:“……”
解蒼廉陰郁的盯了葉铮铮一眼。
葉铮铮咂摸了一下,這兄弟滿臉寫着“你怎麽還不死”。
也太明顯了一點,大概是特別不把她葉铮铮放在眼裏吧。
葉铮铮拍拍他的肩膀,扶着他在屋子裏來回走動。——因為這幾天葉铮铮在山上,解蒼廉難得睡了幾天好覺,已經能站起來走動了。
葉铮铮勸他:“畢竟已經這樣了,若是魏珺瑤能找一個好夫婿,你也會替她高興的吧?”
解蒼廉:“滾!”
“難道你不願意她找一個好夫婿?你巴不得她嫁不出去,一輩子想着你,做一個老姑娘?夫君,你這想法有點自私。你都娶妻了,還不讓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嗎?”
解蒼廉:“滾!”
解蒼廉推開葉铮铮,跌跌撞撞坐到椅子上。
“你懂什麽?你和我素未謀面,就能接受我是你的夫君,照顧我,還要和我過一輩子。難道你是愛慕我這個人不成?”
“你不過和世間大多數女人一樣,淺薄虛榮,愛慕平寧候世子的身份,和世子夫人的頭銜。”
解蒼廉:“只有瑤兒不一樣,她從始至終,在意的只有我這個人。”
葉铮铮都情不自禁想給他鼓掌了。這感情,這真愛,誰聽了不感動?
葉铮铮意味深長:“原來在你心裏,魏珺瑤是這樣一個姑娘。
解蒼廉道:“她本來就是這世間,最美好、最純真的姑娘。”
所以,魏氏這婦人,要盡快除掉了。
他已經娶妻,沒有立場阻攔瑤兒嫁人。若是遲了,瑤兒說不定真嫁給了別人。
只有盡快除掉魏氏,掃清障礙,才能名正言順,再迎娶瑤兒。
解蒼廉眼裏,殺機森森。
葉铮铮好像看不懂這個殺機畢現的眼神,提議明日去陽芽茶樓散散心。
解蒼廉自然沒心情。他想見瑤兒,可如今這情勢,母親必定不喜。被人發覺,又于瑤兒的名聲有損。
葉铮铮笑盈盈的,連眼角的淚痣似乎都在發光:
“陽芽茶樓新排了一個曲目,明日老太太會帶着魏珺瑤一起去聽戲。夫君,你也不去?”
“你傷勢重,好些日子沒出門了。明日備好軟轎,只說去散散心,侯夫人哪裏舍得讓你悶在家中?”
若是去了茶樓,偶然遇見,就不算什麽了。
解蒼廉慢慢點頭:“去。”
葉铮铮一片真心:“夫君可要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
解蒼廉想外出,侯夫人琢磨半晌,磨不過兒子,派了好些護衛随從。
二人進了二樓廂房,葉铮铮泡了一碗蓮子茶,慢悠悠吃着糕點看戲。
解蒼廉有些急躁:“魏老夫人怎麽還沒來?”
葉铮铮放下茶盞:“夫君,你聽,好像有人叫你。”
聲音是從隔間傳來,隐隐約約的确有個女孩兒嬌聲喚着:
“世子葛格,世子葛格……”
這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嬌嗲!
解蒼廉差點溢出熱淚:“這是瑤兒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