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溫柔
安玉山面相出衆,雖然只有十幾歲,已經是個慣手。
但再急色,對着兩個女孩兒,還想極力展現風度。他不好再對餘知微動手動腳,就說些自己在樂坊楚館的風流事,還自以為風趣。
明和郡主姍姍來遲,瞥了葉铮铮一眼,看見她手腕上的珊瑚手串,臉色又是一變。
這手串是母親心愛之物,她找母親要了幾次,燕夢夢都沒給。昨日卻給了這個丫頭,對葉铮铮也是贊不絕口。
明和郡主心生郁氣,特意把葉铮铮叫來,打算折辱一番。
“我來遲了,葉姑娘和哥哥倒是相談甚歡。憑你的身世,給我哥哥做個妾,也不算高攀。”
明和郡主直接開口:“哥哥,不如你帶葉姑娘四處轉轉,今夜也別走了,陪我一起住下,也做個伴。”
這話說的,太不規矩了。
餘知微想出面解圍,剛要開口,葉铮铮已經直接怼了回去。
“不是吧不是吧?我沒聽錯吧?明和郡主您自己還待字閨中,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就要張羅着給你哥哥納妾?這麽老道呢?我可真沒見過,誰家的千金對這種事,這麽熟練。”
“郡主就是郡主,您果然異于常人,非同一般的不害臊。”
餘知微:“……”
明和郡主慢慢轉過臉來。
她一向跋扈,因為父親得寵,她一出生就是郡主,京中這些千金貴女,誰不是捧着她?
葉铮铮的兄長不過是去歲探花,工部一個小官,如今還依附她舅舅,怎麽就敢這麽和她說話?
她現在的震驚,無異于看見一只兔子,張開了滿嘴獠牙。
明和氣笑了:“人呢?拿我鞭子來!”
尹嬷嬷一直避在暗處,過來相勸:“郡主,娘娘有幾句話,想問問葉姑娘,着我帶葉姑娘過去。”
明和不依不饒,非要鞭打葉铮铮。尹嬷嬷就是特意來看着的,葉铮铮畢竟是官員家眷,真要受傷了被擡出去,傳出去豈不傷了晉王的名聲?
到時候,又要娘娘幫着善後。
尹嬷嬷上前勸話,葉铮铮今日的正題也不是明和,不過暗暗記在心裏。
記仇+2
燕夢夢坐在上首,把玩一尊貔貅玉雕,半晌,才漫不經心開口。
“葉姑娘,你受委屈了。我這個兒子,自幼随心,見了好看的姑娘就要多看幾眼。我這個女兒更是率真,自幼舞槍弄棒,總以為自己是個女将軍,打打殺殺挂在嘴邊。”
“要不是我派人看着,葉姑娘今日可如何是好?”
這是**裸的威脅。
她只要暗示幾句,自己喜歡葉铮铮,明和就生氣了,發作葉铮铮。明和郡主若是打了人,自會再給葉铮铮派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而她随意動點手段,就能讓葉铮铮給安玉山做妾,毀了她一生。
葉铮铮深吸口氣。
記仇+3
“多謝娘娘替我解圍,娘娘真是人美心善,不愧是降落凡塵的仙女呢!”
假裝聽不懂,反彈!
雖然幼稚,但有效,燕夢夢又暗示了幾句,葉铮铮都假裝聽不懂。
燕夢夢知道她裝傻,可葉铮铮就是不接話。
燕夢夢看着她腰間的玉佩,愈發刺眼:“這玉佩是從何處得來的?”
葉铮铮:“地上撿的。”
燕夢夢:“……”
瑪德你現在出去撿一塊我看看?
“你和你哥哥,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葉铮铮:“異父異母的親兄妹。”
燕夢夢:“……”
燕夢夢冷笑一聲:“你別裝傻,再不老實,我讓人扒光你的衣裳,塞進馬夫房裏。我問你,你哥哥今年什麽年歲?生辰又是哪一日?”
葉铮铮半擡眼皮,被她七彎八拐,都困了。
“王妃還沒見過我哥哥嗎?我還以為,王妃會迫不及待,先去見見我哥哥呢。”
“怎麽您把我弄到這裏來,卻不肯當面去見一見他?您要是見了他,豈不是什麽都明白了?”
葉铮铮好像才想起來:“不過,您今日是見不到他了。我哥哥和平恩侯去游湖了,平恩侯還帶了好酒,說要和哥哥不醉不休。”
燕夢夢冷不丁聽到這裏,有點遲鈍,等反應過來,猛地站了起來。
“你說什麽?他和誰走了?”
葉铮铮:“和平恩侯一起去游湖了。”
燕夢夢不再掩飾,掀翻茶盞,恨得咬牙切齒:“這個蠢貨!”
淳于晏那個狗東西,葷素不忌,男女不挑,且這幾年,愈發喜愛溫雅的男子,手上又髒,被他碰過的,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他怎麽能這麽糊塗?”
燕夢夢抵在葉铮铮面前,一字一句問她:“我問你,你不許說謊,不許裝傻,回答我,這玉佩是不是你哥哥給你的?”
葉铮铮退後半步,負手而立,玉佩上的紅色裂紋清晰可見:“娘娘以為呢?這世上還有誰人手中會有這樣一塊玉?”
“哥哥知道我今日來王府,囑咐我,若是見了您,托我為他做一件事。”
燕夢夢捏緊帕子,聲音也在打顫:“什麽事?”
葉铮铮畢恭畢敬跪下來,緩緩行禮,給燕夢夢磕了三個響頭。
燕夢夢深吸口氣,轉過身去。
她沒去見葉溫夢,都不知道那個孩子,生的什麽模樣。可他小時候,是最像自己的,比安玉山像,比安晴和像。
燕夢夢:“他沒有別的話了嗎?”
葉铮铮道:“哥哥說,一切只在不言之中。千言萬語,尤說不盡,倒也不如不說。只願這三叩首,能比得上萬仞峰,隔斷前緣,各自安好。”
燕夢夢悠悠嘆息一聲:“你回去吧。”
葉铮铮能做的已經做了,雖然心中焦急,但不露聲色,回去等消息。
回到家中不久,管事就來回話,他守在晉王府門外,親眼看見餘姑娘已經離開了。
管事問:“大人還沒回來,姑娘可要先用膳?”
葉铮铮手指發抖,縮回袖子裏,搖搖頭:“你們先用,把雞湯和粥飯溫在爐子上,我等哥哥回來。”
燕夢夢命人備車,備好船只,行色匆匆的上了花船。
葉溫夢是絆腳石,他可以死,但不能廢在淳于晏手上。
讓他幹幹淨淨死去,也算是她最後的慈心。
燕夢夢孤身上船,站在夾板上時,突然看了看遠處飛走的雀鳥。她心中升起一種奇異的不安,就好像二十年前,她決定抛夫棄子,離開寒山時一樣。
但她很快平複下來。
短暫的不安,不算什麽。晉王還是皇子的時候,她做過皇子妾,十分受寵,卻愛上了皇子的護衛。她一心向往男耕女織,拐帶護衛私逃,和他生育了一個兒子。
男耕女織的小幸福就在眼前,她卻厭煩了這種清貧,在一個尋常的黃昏,扔下哇哇大哭的兒子,重新回京。
她是順利的,是有天意眷顧的,她再次和晉王在一起,而且因為龍鳳胎,名正言順做了晉王妃。
眼下晉王深受皇恩,她燕夢夢的福氣,還在後頭呢。
燕夢夢這樣想着,循着酒氣入內,冷不丁就看見一個白衣青年,端端正正坐在自己面前。
他端端正正坐着,視線一直望着門口,就好像一直坐在燕夢夢面前。
見到他的第一眼,燕夢夢就怔住了。
“淳于晏呢?”
葉溫夢擡起簾子,燕夢夢看見淳于晏躺在榻上,一派醉生夢死。
葉溫夢放下簾子:“他喝醉了,有些糊塗,迫于無奈,我只好把他打暈了。”
燕夢夢冷笑。什麽糊塗,怕是淳于晏對他動手動腳了。
“蠢貨,你難道看不出來,淳于晏不是個正經人?”
“你和我想的一樣,既像我,又像你父親。但也在意料之外,我不知道,你居然這樣……”
這樣優秀,這樣讨人喜歡。
她痛恨過去的混亂,沒見到這孩子之前,也恨他。可真的見到,卻又有點欣喜。
“铮兒代我磕過頭了嗎?”
燕夢夢點頭。
葉溫夢笑了笑,十分溫和:“那我就不必寒暄了,直入正題吧。”
燕夢夢皺眉不解。
葉溫夢問:“晉王妃娘娘,當年是您派淳于晏入寒山,對我們父子趕盡殺絕嗎?”
燕夢夢大驚,她當然可以否認,但也沒有必要否認。
一來,這孩子是不該活着的,将死之人自然有知道真相的“特權”。二來,對着他,她也說不出什麽推脫之言。
“既然你能出現在京城,想必你們是逃過一劫。你父親呢?”
葉溫夢:“當年你走後,父親知道禍事将至,帶我搬了家。淳于晏沒找到人,一直派人潛伏在寒山,終于找到父親的蹤跡。”
“父親帶着我逃走,即使他身手不凡,也身受重傷,後來放了一把火遁走。雖然騙過了淳于晏,但父親也命不久矣。我七歲那年,父親就去世了。臨死前,父親将真相告訴我,他叮囑我不要尋仇,但務必要避開仇人。”
燕夢夢捏着帕子,輕輕擦拭鬓角的汗珠:“那你為什麽還要來?”
葉溫夢起身,雙眸湛藍,越是專注的看着一個人,越像帶着無盡的溫柔。
葉溫夢說:“您也和我想的一樣。父親說,我很像您,我常常照鏡子,卻想不出您的模樣。今日見了,就知道果然如此。”
看似美麗嬌弱,卻最心狠手毒。
燕夢夢有些許恍惚:“難道,你是為我來的?”
“您已經回京,為什麽還要趕盡殺絕?”
燕夢夢無法回答。
她對晉王說,自己摔破了頭,失去記憶,被一戶農家收養。
但晉王可不是傻子。
他可以隐隐約約知道,卻不能确确實實看見。
“父親對我說,您對我特別好。我生病的時候,哭鬧不休,您幾日沒有合眼,夜裏抱着我,輕輕的給我哼歌,安撫我。”
燕夢夢卻生出幾分不堪回首的惱恨:“他和你說這個做什麽?”
葉溫夢就又笑了:“叫我不要恨您。您舍棄富貴榮華,和他離開,心是真的。養育幼兒,舐犢情深,也是真的。自然,滅絕人性,斬盡殺絕,也是真的。”
燕夢夢不耐煩再聽,叫他出去。
葉溫夢不再多留,離開花船。
燕夢夢雖然決議除掉絆腳石,但依舊有些心煩意亂,她坐了片刻,氣沖沖闖進去,一盆冷水潑在了淳于晏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