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鎮鎮真乖
阮援沒想到李闵竟然追來了,倆人這會兒正坐在牛車上,老遠的就看到李闵邊跑邊沖他們揮手。
趕車大爺停了車,扯着嗓子喊,“闵娃你咋來了?”
李闵看了眼阮援和邱鎮道,“倆個小孩去衛生院我不放心,在衛生院有我一朋友的父親,我帶他倆去。”
邱鎮動了動被阮援緊握的手,失血過多的臉很是蒼白“麻煩你了李闵哥。”
“這有什麽”李闵搖頭笑笑,坐在了阮援身邊,又轉頭囑咐道,“你別亂動,別把傷口碰開。”
趕車大爺揚鞭子打在牛身上,抽空回首對李闵道,“你也沒比他倆大多少,倒真像個大哥一樣了。”
李闵說,“那也差四五歲的,合該照顧着他們。”
一路上牛車晃晃蕩蕩,許是趕車大爺下了狠手,這次的牛車速度比以往都快了許多。
邱鎮見阮援一路上安安靜靜的低着頭按着他的手,實在是有點反常,他看李闵和趕車大爺聊得正歡,于是側身在阮援耳邊說,“吓着了?”
阮援擡頭看他一眼,眼眶有點紅。
邱鎮愣了下,一向波瀾不驚的臉難得出現無錯懊惱的神色來,“你,你別哭啊,我不疼的。”
阮援确确實實是心疼了,這要不是他撞上,邱鎮會不會回家之後随便拿個布包紮一下就繼續頂着大太陽幹活?
這種心疼不僅是出于朋友之間,還有點同病相憐,他孤兒出身,和邱鎮一樣沒爹疼沒娘愛,不管是被人欺負還是磕磕碰碰全都要自己咬牙扛,他好像在邱鎮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但好在邱鎮和他還是不同的,邱鎮比他更堅強。
阮援低聲說,“你以後別這樣了。”
“我再也不這樣了!”
邱鎮有點着急的說,過後又認真的看阮援的臉色,語氣像是在哄人,慢吞吞道,“我以後真的,不這樣了。”
阮援看着路邊飛過的黑漆漆的的小樹,說了個嗯。
到了衛生院,李闵去找了熟人醫生,沒浪費多少時間中年醫生就過來了。
檢查一番邱鎮的手,眉頭皺的老深“這都能看到骨頭了!再來晚點這手就不能要了!”
邱鎮臉色更白了,阮援急着問,“那怎麽辦?能治好嗎?”
“別害怕。”李闵像是大哥哥一樣拍拍阮援的肩膀“聽聽醫生怎麽說。”
邱鎮盯着李闵的手看了一會兒,用另一只把阮援拽過來,“沒事,別擔心。”
阮援關心則亂,倒也沒注意邱鎮的臉色。
中年醫生說,“得縫合,天天換藥,好好養着,要不這手就別想要了!”
邱鎮卻沒讓阮援跟着進去縫合,李闵也主動讓阮援去交錢,等阮援氣喘籲籲的在手術室外面等他們的時候,這才反應過來,這倆人指定又是把他當女孩子看了。
約莫着過了半個小時,邱鎮才被扶着出來,他整個人像是在水裏泡了個澡一樣,額上濕漉漉的,許是發炎引起的發熱,連嘴唇也紅的發紫。
“這是咋了?”阮援迎過去。
李闵說,“縫的時候邱鎮自己不想打麻藥,然後現在還有點發炎,他還發燒了,醫生說要住院打個點滴。”
“行,我去交錢。”
這回李闵攔着他了,“你扶着他進去病房,這些事交給我吧。”
邱鎮現在整個人白的透明,躺在雪白的病床上好像可以與其融為一體。
現在醫生還沒來,阮援給他掖被子的時候就聽到一陣悶悶的啜泣,
阮援傾耳俯身仔細一聽,就聽到邱鎮在喊娘。
他忽然心裏一酸,坐在一旁緊握着邱鎮的另一只手,摸了摸那顆被淚水浸泡的小黑痣,輕輕的在他耳邊道,“鎮鎮,乖。”
——
邱鎮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很小的時候。
那時候奶奶生病,爺爺要去看護,所以就把他先送到父母那去住一夜。
他回到自己家反而像是外人一樣。
父親從前有過一段婚姻,他還有一對兒女,後來又娶了他母親。
父親因為忘不了亡妻,對母親很冷漠,對他更是,每次拿回來好吃好用的只會先給哥哥姐姐,哪個朋友家辦酒席也只會領着哥哥姐姐。
重重關上的門裏,只有無措的他和冷冷望着他的母親。
母親讨厭他。
她是個鄉下人,原生家庭重男輕女,外婆外公瘋狂的奴役着她們幾個姐妹,包括婚姻。
她本以為嫁人會是解脫,就算娘家為了彩禮把她嫁給個鳏夫她也欣然接受,哪成想還是受盡邱父的冷落,她想方設法的讨邱父歡心,可還是被邱父因為沒有文化而嫌棄,她又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當生下一個男孩時,她要笑瘋了,農村人哪有不喜歡兒子的?她以為會更好一些時,哪成想邱父态度沒有任何變化,反而因為嬰兒哭泣,打擾了那對兄妹學習和他備課工作而沖她大發脾氣。
所以母親看向邱鎮的眼神變了,從希望,到憤恨,再到冷漠。
那天,他帶着行李回到家中。
邱父百忙之中看他一眼,“長這麽高了?去你哥哥那屋睡吧。”
小邱鎮拿着小行李顫顫巍巍的點頭。
哥哥的房間很大,一牆壁的書籍,見着他了,抱着胳膊冷冷道,“誰讓你回來的?你不是跟着爺爺嗎?”
小邱鎮臉色發白“奶奶生病了。”
“老人真麻煩。“哥哥翻了個白眼,沖床旁邊的地板努努嘴,“你睡地上,我不喜歡別人在我床上。”
小邱鎮弱弱的點頭。
挨到晚上,門開了。
母親推門走了進來,她臉上的皺紋更多了,本就黑的皮膚有些皲裂,她像是沒看見小邱鎮似的,喜笑着,“小河,媽給你沖了麥乳精,你別學太晚了啊。”
小邱鎮紅着眼睛,抿着嘴,“娘……”
母親回頭看他一眼,臉色肉眼可見的變黑“你回來了啊,聽點話不要打擾哥哥,知道嗎?”
“娘……”
小邱鎮眼淚掉下來了。
“噗,土包子生土包子。”邱河陰陽怪氣的“叫什麽娘啊。”
“好了,你再不聽話就去睡客廳!”
母親狠狠瞪他一眼,又熱臉貼邱河很久,才關上了門。
那一晚,小邱鎮蜷縮在地上,流光了眼淚。
邱鎮覺得自己被夢魇住了。
他清醒一瞬,又夢到了陌生的場景。
他夢到自己長到二十多歲,一向冷血無情的父親生了重病,落魄的哥哥姐姐帶着蒼老的母親來求他。
他們求了很久,他冷眼看着,發現他們哭得眼淚沒有那天無助的他多。
他心裏的恨漸漸扭曲,開出一朵陰暗的花,似乎要将自己吞噬。
也是在這時,耳邊忽然傳來一句溫柔的話,“鎮鎮,真乖。”
“鎮鎮”
“鎮鎮”
那個美好的人終于來到了他貧瘠的生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