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無可避免

第64章無可避免。

“嘶。”

單膝跪地的姿勢不可避免的扯到了腰部, 帶着血槽的戰術刀在那裏留下了一個幾可見骨的傷口,縱使有哨兵非人的愈合力,維克托也本能的倒抽了一口冷氣。

該死!

一口氣還沒抽完, 他就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 柴犬不安的趴在身邊,卻連一絲嗚咽都不敢發出。

太、大、聲、了。

懊悔的咬緊後槽牙,哨兵望了望遺落在遠處的狙擊槍,一只手捂住傷口, 另一只手從腰間拔出了鈎鎖的前扣,眼神瞥向距離自己還有一個身長的窗戶, 腦子盤算着破窗而出的可能性。

靠着身後的牆柱, 矮個子哨兵勒緊了綁住傷口的布條, 而布條的主人幾分鐘前還在盡心盡力的為他調整射擊角度, 然後就在突如其來的襲擊裏丢掉了性命。

他還記得鮮紅的血液是如何從偵察員被割破的喉嚨裏噴出來的, 濺滿了狹窄的聚集點, 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 麻痹了哨兵的嗅覺。

第六感在瘋狂尖叫, 在那個生死關頭, 維克托扔下了平日裏如珠如寶的狙/擊/槍, 就地一滾,幾乎是憑借着不能遠離了隊友的屍體, 而直到他躲到牆柱後面,才發現腰間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火燒火燎的傷口。

把所有的喘息都壓在了絡腮胡裏,悔恨和後怕交織的複雜情緒出現在了哨兵的心頭。

失去了搭檔和武器也好,躲在暗處瑟瑟發抖也罷,最可惡的是,都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地步, 他還一次都沒見過敵人的臉!

然而,這一切其實都可以在一開始就避免。

維克托和他的搭檔并不是第一組受害人。

早在他依靠偵察員的提示對着中央街上飛馳的貨車開槍的時候,就聞到過一股若有若無的腥甜味,如果他當時再機警一點,就會明白這是同大樓的另一個狙擊點用生命換來的警告,遺憾的是,被提醒的二人都把這當成了那個剛被傻吊的倒黴司機的血味,就這樣錯失了逃生的最好時機。

其實想想也知道,他們所在的高樓與貨車所在中央街距離遙遠,就算是哨兵也不可能在不借助狂風的力量下嗅到一個剛死之人身上的血氣——可惜,他們當時都太專注了。

很明顯,那個暗中的襲擊者是一個戰鬥經驗及其豐富的老手。

這個家夥通過擊殺貨車司機的第一槍判斷出了第一個狙擊點的正确位置,在收割了他那兩個可憐戰友的性命後,又通過他緊随之後擊殺女哨兵的子彈找到了他們。

兩人正面交鋒的話,他沒有勝算。

維克托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得出了這個結論,撇開身為哨兵之間的素質差異,光是天塹般的經驗差距就能判處他死刑——那是用無數生命堆積出來的經驗,可不是下個決心、脫件衣服就能彌補的。

不過,他也不是全無機會。

偵察員過于慘烈的死法導致了屋子裏沖鼻的血腥味,正好掩蓋住了他身上的傷口,只要抓住機會,破窗而出再用挂繩攀在牆壁上,說不定就能活命——反正他也沒看見對方的臉,沒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不是嗎?

然而,這一切都建立在他剛剛沒像個傻瓜一樣發出那麽大的吸氣聲的話。

維克托痛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自己,如果不是個臭毛病,他也不會被分配到閑的都快發黴的帝都守備軍。

原本趴在地上的柴犬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它渾身的棕黃色毛全部炸了開來,昭示着危險正在消無聲息的降臨。

不能再等了!

維克托的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的四肢擅自動了起來,像炮彈一般沖向了半開的落地窗,破碎的玻璃在他的衣服和身體上留下了一道道劃痕,早已備好的挂鈎在千鈞一發之時嵌進了牆壁中,腰部因此被狠狠一拉,下墜的哨兵狠狠的撞上了牆壁,一時間只覺得眼冒金星。

等到痛感逐漸退去,矮個子哨兵才喘着粗氣抓住了手邊的窗框,雙腳移動着踩上了外窗臺,從懸空的狀态中掙紮了出來。

就像他想的那樣,沒有額外的追擊,那個隐藏在樓上的殺手甚至不打算割斷他腰間這條救命繩。

維克托沒空去細究原因,他被猛烈的撞擊聲吸引了注意力,然後就看到了徹底報廢的貨車和從上面逃下來的二人,一個是王國的大總統,他們的營救目标,而另一個,則是曾被他用槍聲警告了很多遍的女性向導。

最重要的是,他在她腳邊看到了同僚摔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占據了最佳觀賞位置,矮個子哨兵只覺得胃酸上湧,天知道他半點也不想享受如此的尊榮。

腳下的向導已經徹底暴露在了守備軍的攻擊方範圍裏,随便一個哨兵就能把她撕成粉碎,奇怪的是,沒有人動一下,就算從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隐藏在每一拐角和遮掩物後的士兵,而那一個個小黑點雖然在原地微微晃動,卻沒有一個敢走出安全區域——簡直就像一冒頭就會死一樣。

等等。

維克托突然靈光一閃,他幾乎是倉皇的擡起頭,望着自己墜落的窗戶,從玻璃碎片的折射上,他看到了模模糊糊的細長黑影。

狙、擊、槍。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而男人的額頭已經布滿了汗珠。

那是維克托的槍,而持槍的人卻不是他。

他們丢掉了制高點,矮個子哨兵後知後覺的想通了這層,胃部翻湧的更厲害了。

怪不得那家夥放着貨車上的人不管,直接就奔着狙擊點來了,這完全是一出釜底抽薪。

但是拿人命去試狙擊點是不是太過冒險了?他就不怕貨車上的人全死光?

不,不會這樣的。

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裏反駁:他們是絕對不會殺光貨車上的人的。

維克托接到的任務是在确保大總統安全的前提下擊斃“挾持者”,衆所周知,大總統唐*卡特羅是個瘸子,他是無法憑一己之力逃出一輛失控的貨車的。

那麽他們就必須在車上留下一個“可以帶着大總統逃生的人”。

在理想的情況下,他們當然希望最終留下的是一名普通人,而不是很有可能造成麻煩的哨兵或向導,事與願違的是,逃跑隊伍中唯一的純種人類在一開始就坐上了駕駛座,成為了第一個擊斃目标。

在這種情況下,守備軍會在危險的哨兵和較為危險的向導裏選擇誰留下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完全被看透了呢,我們……”

看着玻璃倒映出來的狼狽模樣,維克托掩藏在絡腮胡裏的嘴角扯出了一個苦笑,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從對方搶占到制高點的那一刻起,這場滑稽的鬧劇就已經塵埃落定,只差最後一步放下帷幕而已。

他在守備軍已經呆了近十年,很清楚自己的同僚們到底是抱着何種心态出現在這裏的——無畏的傷亡已經夠多了,沒有人想把命浪費在他人的權力鬥争之中。

當達摩克利斯之劍搖搖欲墜的時候,他們不會拿命去試探哪怕一下。

維克托在心中已經下了定論,他相信,樓下這個跟他短暫對峙過得向導明白過來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晏菀青護着大總統站警惕的中央街上,自打拿命狙擊手的屍體落下來,圍住他們的守備軍就像是集體石化了,再也沒有了動靜。

摔爛的屍體帶來的血泊向着她的腳下蔓延,在鞋底沾染上血污之前,她擡起腳,試探着向前走了一步。

考慮到她随時都會像托馬斯和莉安那樣被打成篩子,這一步其實非常冒險,若是放在平時,她絕對不會如此魯莽,可此時內心卻有股力量在鼓動着她,仿佛在說就算再出格一點也不會有任務問題,事實也确實如此,她一口氣走了四五步,也沒有見到哪怕一顆示警的子彈射出。

這不對勁。

過于順利的發展讓晏菀青陷入了沉思,她很确定占據了絕對優勢的守備軍是在忌憚着什麽,可他們在忌憚什麽呢?

莉安和托馬斯已經死了,只剩下她和大總統這個老弱病殘組合,面對兵強馬壯的守備軍幾乎毫無還手之力,又有什麽可忌憚的?

這麽想着,她的目光掃過狙擊手破爛的屍體,猛然一怔。

“我真是傻了,”她喃喃自語,“明明答案昭然若揭……”

既然對方沒理由害怕她們,那就只能是在忌憚——殺死狙擊手的人了。

“我們走!”想通了這一點,晏菀青立刻回頭對卡特羅喊道,“距離剪彩儀式開始還有二十分鐘,我們還能趕得上!”

卡特羅聞言一愣,不過這也僅僅是一瞬,反應過來以後,他立即拄着拐杖大步向着國史館走了過去。

從二人跳車的位置到國史館也不過是幾百米的路程,放在平時只是一溜煙的功夫,奈何當你身處重重包圍的時候,幾百米也能像是幾公裏,漫長的看不到頭。

因為腿傷,即便用盡全力,卡特羅的步速也不快,出于對前者身份的尊重,晏菀青只能跟在他身後一步的位置,畢竟她可以在逃命的死後不顧規矩并不代表着可以在衆目睽睽之下讓大總統失了顏面,前者叫事急從權,後者叫嫌命太長。

卡特羅走的很堅定,像他理直氣壯的要求第七小組為國殉職一樣堅定,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安靜的中央街上回蕩,像是打在了每個人的心間。

十五分鐘,或者是十八分鐘,他耗費了比常人多一倍的時間才到達國史館的門前,穿過那些堵住大門口的馬車,爬上了墊在門前的階梯,然後伸出手,在緊閉的門上敲了三下。

沒有人應,唯有挂在樓上的彩色條幅被風吹的獵獵作響。

大概是吓跑了吧?

晏菀青漫不經心的想到,就算是再怎麽恪盡職守的侍者也不會在街上發生動亂的時候還守在大門邊,況且天知道這群常年混跡在達官貴人身邊的人精對今天發生的事情察覺了多少。

話雖如此,她也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卡特羅掉價的自己推門。

認命的嘆了口氣,晏菀青上前一步,率先幫男人推開了國史館的大門,然後楞在了原地。

與記憶中大相徑庭的溫暖潮氣夾雜着濃郁的臭味撲面而來,目之所及之處是鋪天蓋地的紅色——繡着金色紋路的手工地毯、印有暗銀花邊的油性牆紙、鑲嵌着紅寶石的精致燭臺 ,還有銘刻着浴火鳳凰的王國徽記。

這座銘刻着王國血淚的建築還是那麽的富麗堂皇,只不過所有記憶中的瑰麗都被濺上了深色的塗料,搞得斑駁不已。

被潑濺的塗料随處可見,卻又異常昂貴,有趣的是,晏菀青剛剛見識過它的斑斓色彩,這才能輕而易舉的辨認出它的來由。

那是天底下至貴又至賤的東西——人的血肉,它那特殊的氣味和顏色襯的國史館內宛若魔窟。而它們的來源,那些本該在衣香鬓影間觥籌交錯的貴族們正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維持着開膛破肚的模樣,将精貴的地毯毀的亂七八糟。

“咕嘟。”

晏菀青把自己從上湧的嘔吐感裏拔出來,強迫視線從滿地的狼藉上移開,忽略掉被釘在牆壁上的屍體,将焦點固定在了正中間的挂毯上。

那并不是什麽稀奇的東西,只不過是帝都随處可見的國徽挂毯,上面的火鳳凰正準備振翅高飛,然而現在它被人塗抹上死者的血肉,漂亮的圖案毀于一旦,可若是撇除了這些幹擾因素,單純去辨認那些暗紅色弧線的話,呈現在挂毯上的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圖案。

怒視着所有人的孤狼——晏菀青不久之前才見過印在其他物品上的版本,就在王國大道行道樹下的火藥包上。

“閣下,”她用略顯幹澀的聲音說道,“我們來晚了。”

同樣目睹了這一慘狀的卡特羅沒有說話,他凝視着眼前的血腥一幕,挺得筆直的身軀一下子佝偻了不少,堅毅的面容第一次顯出了無法忽視的蒼老。

“聯盟謀殺了參會的貴族們!”

不知是誰的呼喊突兀的響起,很快就人傳人響徹了整個中央街,挂毯上孤狼的微弧的嘴角像是無情的嘲諷,嘲諷着面前二人的徒勞和自不量力。

“白死了,全都白死了。”晏菀青頗有些失魂落魄的退開,她想起了為了妻兒堵上性命的托馬斯,又想起了貫徹命令到底的莉安,突然感覺到了一陣迷茫。

如果像卡特羅說的那樣,犧牲是成功道路上無法繞過的障礙,那毫無意義的犧牲又算什麽呢?

“這不可能!”身後的大總統突然開口說道,“那群家夥絕對沒有這個魄力!”

卡特羅的聲音難得有些發顫,“這次的剪裁儀式聚集了王國最頂層的人才,殺掉他們無異于自掘墳墓,就算是蠢豬也不會……”

晏菀青用冰冷的語氣打斷了大總統的解釋,“您還不明白嗎,總統閣下?事到如今,到底是誰做的,已經不再重要了。”

“重點是,戰争已經不可避免了。”

她轉過身,用同語調一般冰冷的眼神注視着本該扛起這個國家的男人。

“長老院的蠢貨也好,隐藏在暗中的仇敵也罷,無論是誰做的這一切,到了最後,您也只能讓無辜的民衆去買單,不是嗎?”

“只不過,這次的賬單數額之大,就算流幹最後一滴血,恐怕我們也買不起了。”

“這可真是出了大事了!”

高樓上,棕發哨兵一把扔掉手上的望遠鏡,驚慌的看向身畔持槍的男人。

“這他媽是哪個瘋子幹的啊?死了這麽多貴族,就算總統府不想開戰都不行了!”

青年沒有理會他的抱怨,而是用槍/管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後者蹲下身來,然後維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将狙/擊/槍搭在了379號肩上,槍眼對準了國史館門口,毫不猶豫的扣下了扳機!

“咻!”

子彈帶着破空聲傳來,快的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晏菀青剛聽到槍響,就看到地上多了一個彈眼,而與子彈擦身而過的卡特羅雖同樣驚魂未定,卻安然無恙,除了他右手上藍寶石袖口消失無蹤,只留下了一個焦黑的痕跡。

另一邊,充當了一回“幫兇”的棕發哨兵也差點要哭出了,“大哥,你在幹什麽啊,吓死我了!”

“RS-3型信號器,發射短波藍光,常藏于藍色珠寶之內。”

房其琛随手卸掉了狙/擊/槍內的子彈,然後将空槍往地上一扔。

“怪不得事事都能搶先一步,他們被人跟了啊,”棕發哨兵摸了摸下巴,“哎?既然你早知道,為什麽……”

後面的話在青年涼薄的一瞥中自動消失,NO.379號哨兵吞了吞口水,然後心有餘悸的摸了摸懷裏花栗鼠的頭。

真是漿糊糊了腦,別人不清楚,他這個跟屁蟲還不知道嗎?

讓眼前這個男人一路飛奔而來的根本不是大總統,他想救得,從來就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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