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王室舊聞

第65章王室舊聞。

“國史館慘案”在短時間內引爆了全國。

鑒于受害者大都是名流士紳, 強行遮掩已不可能,元老院原本的計策成為了眼下唯一的救命稻草——既然戰争不可避免,那就抓住道德的制高點, 起碼後者可以提升士氣。

于是在貴族們的默許下, 各色流言在王國境內繪聲繪色的傳播起來,聯盟繼上一次戰争後又成為了孩子睡前故事裏最可怕的魔王,用毫無道理的恐怖點綴着他們灰暗的夢境。

面對王國潑來的污水,聯盟當然也不會坐以待斃, 他們在第一時間就召回了駐紮在王國的外交使節,等到那群在元老院吵得昏天黑地的貴族老爺想起來還有個現成的人質在眼皮子底下的時候, 人家早就人去樓空了。

錯失先機的元老院只得悻悻收兵, 然後把過錯一股腦的推到了遠在邊境巡視的一號哨兵身上, 斥責她管理無方導致了軍部的散漫和遲鈍, 選擇性的無視了正是他們剝奪了後者的現場指揮權。

就這麽昏招頻出了一個星期, 在接到聯盟強硬的宣戰威脅後, 沉浸在無止境的口水戰和互相推诿中的元老院才驚醒了過來, 重新想起了一度被抛到腦後的主心骨——大總統唐*卡特羅。

彼時的卡特羅已經被變相的軟禁在了總統府, 在被姍姍來遲的護衛隊包圍之後, 面對悔不當初的巴布斯, 他說出的唯一一句話就是“她是聽從我的命令”。

他沒能阻止國家走向瘋狂,但他起碼可以選擇不去成為瘋狂的一份子。

因此, 晏菀青被護衛隊一同帶入了總統府,成為了裏面的三個囚犯之一,而多出來的那一個就是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的盧克。

得不到妥善的醫治,哨兵的情況并不算太好,火/藥在他的身軀上留下了永恒的紀念,那些坑窪窪的傷疤昭示着男人是如何在生死線上掙紮, 晏菀青主動的承擔起了照顧隊友的責任,然而他們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總統府原有的備用藥物。

“這樣啊,托馬斯和莉安都死了啊……”

在昏迷了整整七天後,憑借着哨兵逆天的自愈能力,盧克終于睜開了雙眼。出于其他人的預料,在聽到隊友死亡的噩耗之後,他僅僅是惆悵了一番就回歸了平靜,不過在晏菀青看來,這更像是僞裝成平靜的麻木。

“能夠僅僅折損三人就完成任務已經是咱們運氣大爆發了,”或許是再也沒有別人可以依靠,平日裏性情急躁的哨兵在此時意外的展現了自己可靠的一面,“現在元老院肯定一團亂,榮華富貴都可能不保的當前,他們騰不出手來關心咱們這兩個小蝦米,能不能從旋渦裏抽身,就看能不能抓住機會了。”

将手裏的粥碗放到床頭櫃上,晏菀青用食指點了點嘴唇,“我上午趁着巴布斯不注意出去過,元老院的使者在二十分鐘前進入了大總統的書房。”

“那還有的磨,”吃飽喝足的盧克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争權奪利簡直是世界上最浪費時間的事情,可偏偏一大堆人樂此不疲,說不定等他們掰扯完了,聯盟都打到咱們老家了!”

嘴上毫不留情的黑了一把元老院,盧克接過女孩遞過來的餐巾粗魯的擦了擦嘴,結果因為動作太大扯到傷口,又疼的呲牙咧嘴,緩了好一陣子才繼續說道:“按照我的經驗,一個任務結束就意味着另一個任務的開始,一旦軍部下達了新的任命,咱們就能借機抽身。”

“元老院不會允許他們進來的。”晏菀青實事求是的說道。

“那是以前,”盧克聞言哼了一聲,“相信我,在他們指望我們去拼命的時候,什麽情況都能通融。”

盡管哨兵再三強調自己已經沒事了,奈何重傷未愈的身體并不給他這個面子,僅僅是短暫的交談也讓他疲憊不堪,沒撐多久就又睡了過去,還打起了響亮的呼嚕。

收拾好床頭櫃上的碗筷,晏菀青輕手輕腳的端着盤子走出了房間,在門口衛兵的注視下,她不緩不慢的向着廚房走去。大概是因為同病相憐,卡特羅從來沒有限制過她在總統府裏的自由,不得不承認,這在某種程度上幫了大忙。

在這被軟禁的七天裏,晏菀青并不是在無所事事的等待或是陷入驚慌失措之中,正相反,她給自己布置了一個絕頂刺激的任務——找出隐藏在總統府的內鬼。

國史館門口那突如其來的一槍最後被已經焦頭爛額的護衛隊和守備軍草率的定性為“一場失敗的刺殺”,在确認卡特羅本人并無大礙後就忘到了腦後,可作為親眼目睹了子彈擦着袖子飛過的當事人,晏菀青并不能認同這個敷衍的結論。

誠然,她并沒有真的見到當日的神秘援軍,但這不意味着她對後者的身份一無所知。

實際上,晏菀青幾乎可以确定自己擁有着正确的答案,卻無法宣之于口,哪怕是在庫克面前,也得裝出迷惑不解的模樣。

因為一個被關入煉獄島的人是不能也不該出現在王國的首都的。她不是想不到那些隐藏在判決書後的肮髒交易,但顯然它們都不适合出現在大庭廣衆之下,甚至連音節都不應該暴露在陽光裏。

可話又說回來,如果以她的猜測為基點,那麽最後那孤零零的一槍就很耐人尋味了。

第一個被晏菀青撇除的就是護衛隊堅持的“失手論”。

原因無他,那個人如果想要的是大總統的命,即便破天荒的射偏了子彈,卡特羅現在也應該是一具早已涼透的屍體。

既然不是失手,那麽他的目标就相當耐人尋味了。

卡特羅的袖子上有什麽?

如果不是上面突然停駐了某種咬一口就會致命的毒蟲,那就只有袖扣了。

先不要去管薛定谔的毒蟲——那和子彈打偏一樣充滿了冷笑話的色彩——毫無疑問,那只在子彈下粉碎的袖扣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努力回憶着初次踏入總統府時的畫面,晏菀青試着從記憶裏搜尋有關袖扣的線索,她還記得上面鑲嵌着名貴的寶石,就顏色而言,鮮亮的有些過分。

可最初它是來自于哪裏呢?

是一開始就出現在大總統的衣服上?還是後來有人為他佩戴上?

即便是對于精神力超群的向導來講,想要從不确定的回憶裏扒出沒有注意到的角落也未免太難了,人們總是喜歡無意識的篡改記憶,特別是在無關緊要的細節上。

香腸、煎蛋、襯衫和西裝。

香腸、煎蛋、襯衫和西裝。

香腸、煎蛋、襯衫和西裝。

從房間踱步到廚房,晏菀青試圖回想起卡特羅在七天前的清晨碰觸過的所有東西,可惜收效甚微。

就在她一邊思索一邊把手中的碗筷放到了水槽裏時,一個溫和的男聲在身後響了起來,“十分感謝,晏少尉,這點小事吩咐女傭就行,您不需要親自跑一趟。”

猛然回過神的晏菀青被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回過頭,臉上還殘留着些許驚恐的神情,逗得身後之人臉上的笑紋都深了幾分。

出現在她身後的是總統府的管家,只見他穿着板正的燕尾服,夾雜着銀白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茍,眼角眉梢都印有歲月的紋路,喻示着青春女神的殘酷。

“因為總統閣下不喜歡喧鬧,所以府裏的下人走路時都盡量保持安靜,沒想到會吓到您,”管家用略帶歉意的語氣說道,“下一次與您搭話的時候,我會注意加重步伐的。”

不不不,你不需要這麽貼心。

從小野到大的晏菀青頓時有點受寵若驚,再一次确認了有錢人的快樂果然是她想象不到的,竟然連腳步聲都能按照喜好定制!

可惡,她好羨慕。

盤旋在腦海裏的“香腸、煎蛋、襯衫和西裝”因這個插曲被短暫的驅逐,看着眼前這名彬彬有禮的中年人,晏菀青好不容易空下來的腦子突然蹦出來了一段對話。

“你跟了我有十年了吧,文森特。”記憶裏的卡特羅如此感嘆。

“再有三天就正好十年了,祝您今日順心,閣下。”管家答完之後恭敬的遞上了獅頭手杖。

她在這一刻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若是有一個人對總統府裏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那肯定不是連穿衣服都需要人幫忙的卡特羅,而是兢兢業業的服侍了他整整十年的文森特。

也就是說,他肯定會知道那對藍寶石袖扣的來由。

當然,就算想通了這一點,晏菀青也不可能開張口就問這麽可疑的問題,就像求人辦事肯定得先套套近乎。

在晏向導的理解裏,“套近乎”約莫是可以跟“張口胡扯”畫上等號的。

“您不需要遷就我,”她臉上綻開了一個略顯拘謹的笑容,“我聽總統閣下說,您是他身邊的老人,應當是我來向您請教規矩才是。”

“尊重客人可不是什麽遷就,”管家笑眯眯的說道,“況且,要是您像我一樣行事,恐怕該頭痛的就是總統閣下了,那位大人一向對過于繁瑣的規矩不屑一顧,然而家學淵源使然,我總是沒辦法順遂他的心意。”

“哎?”晏菀青力求讓自己吃驚的恰到好處,“您是我見過的最棒的管家啊?”

雖然貧窮如她根本沒見過第二個管家。

“您謬贊了,與我的父輩相比,我恐怕只學到了皮毛,”文森特謙遜的回答,“說來慚愧,我祖上世世代代侍奉着皇室,以王宮總管自居,後來王國變革,皇室遭到驅逐,我的家族也失去了引以為傲的榮光,直到我陪着服侍的主人回到了這裏,才算是沒有愧對列祖列宗。”

總統府的前身就是皇宮,若是把總統這個職位也視為皇帝的話,他确實是重新奪回了王國總管的地位。

從這一點出發的話,他會對卡特羅死心塌地就不難理解了呢,或許可以對他和盤托出?就以“有人要暗害大總統”為開頭怎麽樣?

晏菀青剛把心裏的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就聽到眼前的男人提起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話題:

“說道這個的話,其實總統府內還保留着不少皇室的畫像哦,以晏少尉的年紀,應該是沒經歷過王朝時代吧?”文森特笑着對她發出了邀請,“怎麽樣?要不要趁機去看一看?”

這可真是太、令、人、心、動了。

揚着紅撲撲的臉蛋,好奇心正處于旺盛階段的晏少尉立馬就開始搖擺,僅存的節操提醒着她原本的目的,于是她決定最後掙紮一把,“可是您不需要服侍總統閣下嗎?”

“您可真是太貼心了,不過這一點不用擔心,”文森特像慈祥的長輩般表揚了她,“總統閣下還在與元老院的使者商談,走開一會兒并不要緊,況且,作為整個府邸唯一一個對王室族譜如數家珍的人,沒有我的陪同的話,參觀會黯然失色哦?”

聽完最後一句,晏菀青立馬就把原本的目的扔到了九霄雲外,反正卡特羅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再說了,那是老禿鹫要是真死在了元老院的手裏也未嘗不是好事。

見到女孩欣然應允,管家也高興了起來,他行事作風如老派的紳士,對女士彬彬有禮又不失體貼,因雙方的年齡差距,面對晏菀青也不似應對貴婦們那般拘束,往往三言兩語就能逗得她笑起來,把這些日子積攢的陰郁一掃而光。

“像您這樣的妙齡姑娘實在不應為了那些俗事而憂愁,”文森特邊引路邊說道,“在我年輕的時候,惹百靈鳥們垂淚可是會引發決鬥的重罪。”

說着宛若詩歌般的發言,上了年紀的管家帶着她繞開了巡邏的士兵,避開了忙碌的女傭,來到了位于府邸西側的宴會廳門前。

“在王朝時代,王室的畫像都必須懸挂在走廊和廳堂上,然而第一任大總統認為懸挂這些被他送上斷頭臺的可憐人的畫像會引來他們無處可去的冤魂,就令人把所有的畫像都收到了這裏。”

用腰間懸挂的鑰匙打開廳門,文森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而在踏入宴會廳的那一刻,晏菀青陡然就明白了首任總統的意思。

數也數不清的畫像挂滿了尚算寬敞的偏廳裏,就像是有一雙雙在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身體從頭到腳被難以忽略的視線感所包圍,就連天花板上也是人影憧憧。

晏菀青感覺到一股寒意正順着尾椎骨向上爬,只聽“啪”的一聲,管家輕輕的合上了門扉,然後快步走到了她身畔。

“這裏對女士而言确實有些過于刺激,”他還是那麽的善解人意,“不過一旦您了解它們背後發生的故事,也就沒什麽可怕的了。”

這麽說着,他伸手指向了最中央的巨幅油畫,有一個胖墩墩的男人正板着臉坐在王位上,“你瞧,咱們的開國大帝,畫這幅像的時候正被皇後逼着節食,因為醫生已經禁止他再食用最愛的羊腰,為了能顯瘦一些,他堅持不許畫師使用鮮亮的顏料。”

或許語言真的有看不見的力量,經過文森特的解釋,晏菀青再看畫像就感受不到深色背景帶來的陰森,甚至能從國王嚴肅地面容裏看出幾分吃不飽飯的悶悶不樂。

見她面色緩和,管家就挨個介紹了起來,“在他斜下方的則是亞伯公爵,出名的舞蹈愛好者,曾經僞裝成平民參加過踢踏舞大賽,一路進入決賽奪得了冠軍,直到作為獲勝者去為國王表演才被人認出來,然後被老公爵追着打了三層樓……”

這些王公貴族的風流韻事在文森特嘴裏如數家珍,一個比一個生動有趣,就連死板的畫像都在他的講述中生動了起來,晏菀青聽得津津有味,然後她就看到了一幅雙人像。

“諾瑪公爵及其妻,”文森特的語氣充滿了感嘆,“諾瑪公爵生在民族融合的初期,不同民族之間泾渭分明,在那個時候,我這個糟老頭子是沒和像您這樣五官柔和的美人一起談天的。”

“不過這些無謂的隔閡很快就被諾瑪公爵所打破,他堅持要娶一名東方後裔為妻,代價是将本該繼承的王位讓給了弟弟……啊,東方後裔這個說法在現在聽來真的是太過時了。”

誠如文森特所言,畫像上的男子有着王室标志般的紅棕色頭發和碧綠的眼睛,與身側黑發黑眼的妻子形成了鮮明對比。

“聽上去像是俗套愛情故事。”晏菀青評價道。

“俗套,也代表着經典,”管家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公爵夫婦的愛情故事在他們死後被改編成了歌劇,即便是現在也常有劇院表演。”

“根據宮廷記錄,畫師同樣為他們的一子一女作畫,遺憾的是,我雖然在幼時見過,卻無法在此時此地将它們引見給您。”

“嗯?”晏菀青歪了歪頭。

文森特低聲說道:“那兩幅畫像在很多年前就失竊了。”

還沒等女孩做出反應,他将目光從畫像上移到她身上,像是在懷念什麽,“說真的,您看上去與瑪德琳公主有幾分神似……雖然只有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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