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玩偶們

第66章玩偶們。

“哦, 瑪德琳,你是新生的彎月,你是花間的露珠……”

男人走進劇院的時候, 臺上的女高音正在投入的演唱着詠嘆調, 與平日相比,今日的劇院可以說得上門庭冷落,觀衆席上只坐着稀稀拉拉的幾個人 ,也多虧如此, 他才能迅速找到自己的目标。

那是一名穿着雙排扣風衣、戴着金絲單鏡的斯文男人,正占據着全劇院最好的位置, 跟着樂曲如癡如醉, 就連身邊有人落座也沒有投去一眼。

“哦, 瑪德琳, 我的掌上明珠, 我該如何愛你, 我該如何疼你……”

詠嘆調已經進行到了結尾, 女演員正對着面前的少女抒發愛意, 演的是諾瑪公爵夫人與女兒互訴衷腸時的場景, 也是整個劇目的最後一幕——兒女雙全的老掉牙環節。

斯文男人陶醉在歌聲裏, 直到演員上臺謝幕才逐漸清醒了過來,他摘下了鼻子上的鏡片擦了擦, 用感性的語調說道:“經典之作無論回味幾次都那麽感人,不是嗎?”

“我倒是更佩服能在王國境內找到開業劇場的你,”來人冷淡的說,“還演的是如此不合時宜的劇。”

“這就是偏遠鄉下的好處了,”斯文男人不以為杵,“這裏的人沒有那麽敏銳的嗅覺, 也察覺不到危險的逼近。”

演員已經謝幕到了一半,劇院裏只有零零星星的掌聲,可他們似乎并不在意。

“就像是劇裏的公爵夫人,只知道為心愛的人生下孩子,卻無從看破孩子們悲慘的命運。”

“怎麽說?”來人提起了點興趣。

“諾瑪公爵的長子是個天生的怪人,”斯文男人指着逗留在臺上的演員說道,“比起一個富家少爺,他更像是一個孤僻的學者,對學問之外的事都興趣缺缺,最後為了追尋真理,于某個雨夜不告而別,自此下落不明,可能早就在半路上丢掉了小命,是個可笑的傻瓜。”

“而他美麗的妹妹,像明珠一樣閃耀的瑪德琳,”他話鋒一轉,又指向了扮演妹妹的少女,“為了不讓悲傷的母親哭泣,獨自踏上了尋找兄長的道路,卻在路途中誤入女巫的巢穴,成為了埋在高塔下的一具屍骨。”

“多麽殘忍的命運啊!你說,如果公爵夫人早知會有這樣的結果,還會不會一心要為愛人生下這些孩子,還是否會追求開枝散葉?”

“陳洛,你找我來,應該不是只為了讨論歌劇吧?”

沒有回答那個無解的問題,來人摘下壓低的帽子,露出了一張俊秀的臉龐,他看上去頂多三十出頭,卻有着更加成熟的氣質,即便是坐在劇院簡陋的木椅上,也優雅的像是身處貴族沙龍。

“只是有感于命運太過無常罷了,”陳洛笑了笑,重新戴上單鏡,“現在想見你一面可太不容易了,我有些懷念曾經的閑适時光。”

男人聞言漫不經心的彈了彈帽沿,“我說過,血色蒼穹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我一直覺得待在王國只不過是在浪費你的才華,陳洛。”

“我可不想去給你賣命,還是待在這裏自由些,”陳洛聳了聳肩,“況且,比起每天對着一個臭男人,我還是喜歡天天面對一個大美人。”

“哪怕這個大美人早就是兩個孩子的媽了?”男人玩味的問道。

“哪怕這個大美人早就是兩個孩子的媽了,”陳洛滿不在乎的答道,“拜托,當初你倆的證婚人還是我呢,與你不同,我的愛可沒那麽淺薄。”

“妻子有這麽一個癡心的追随者,作為丈夫我可真是心情複雜,”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來人搖了搖頭,“不過一想到這個追随者還跟她深惡痛絕的丈夫私下交易,我就更加為她心痛了。”

陳洛笑了起來,“難道你不喜歡我這個樣子嗎,閣蕭?”

被喊破了名字的淩閣蕭笑而不語,一切似乎已經在不言中。

“我前段時間見過了你的女兒,我不得不說,她更像你多些,這讓我有些失望,我本來期望能看到一個年輕版的暄容,可實際上,還是其琛更像她。”陳洛繼續着糟糕的發言。

“這樣我起碼不會擔心有一天她會把你領回家喊我爸,”淩閣蕭給了他一記漂亮的反擊,“其琛從小就長得像他母親,可惜內在還是更像我,這應該令你很失望吧?”

“無法反駁呢,”陳洛露出了一副煩惱的模樣,“然而我還是願意原諒他,誰叫我是一號大人的狂熱粉絲呢?會把她的照片随身攜帶的那種。”

“那麽狂熱粉絲是否願意與她分居已久的丈夫分享一下她的近況?”淩閣蕭進入了正題。

“當然,”做作的捧住心口,陳洛露出了甜膩的笑容,“我非常願意為你們的複合貢獻一分力量,誰叫我如此的愛她呢?”

演員們終于謝幕完畢,他們手拉着手一起行禮,暗紅色的帷幕緩緩落下,遮蓋住了舞臺上的一切。

“早在七天前,一號便秘密離開了帝都,她計劃在前線巡視一圈,以穩固因謠言四起而動搖的軍心,”陳洛推了推鼻梁上的鏡片,“誰知道她前腳剛走,帝都便發生了國史館慘案,如今兩國關系越發緊張,巡視恐怕也要被迫結束。”

“七天……”淩閣蕭若有所思。

“她特意繞了一段路去煉獄島,路程上應該耽擱了一些,”陳洛狀似不經意的解釋道,“算算日子,現在應該到羅傑斯要塞了,多麽美妙的時機!”

羅傑斯要塞,王國唯一一個深入聯盟領地的軍事要塞,它像是一把尖刀一樣刺入了敵人的腹地,卻也面臨着三面對敵的壓力,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阻斷與友方銜接的唯一退路,成為在敵軍海洋中掙紮的礁石。

“确實是非常美妙的時機,”淩閣蕭贊同了陳洛的說法,“或許我們還可以趁機來個完美的二人世界。”

“還有感人肺腑的母女重逢,”陳洛提醒道,“你知道的,母親總是願意為了孩子低頭。”

“銘記在心。”

重新戴上帽子,淩閣蕭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此時劇院裏就剩下了他們兩個,觀衆席顯得格外空曠。

“成功之後,我會告訴暄容你功不可沒。”

“那你可真是太貼心了。”陳洛聞言奉上了一個惡心的假笑。

熟練的忽略了他的古怪行徑,血色蒼穹的幕後首腦點頭致意,任誰也想不到這個文質彬彬的的男人手上沾過多少人的鮮血,他像來時一樣翩然而去,幹脆利落至極。

“真是一個無情的男人,”用手支撐着臉頰,陳洛如此評價,然後他對着舞臺一側的小門招了招手,歡快的說道,“別躲了,過來吧。”

“咔噠。”

側門被人推開,扮演瑪德琳的少女演員走了出來,腳上漂亮的紅皮鞋敲擊着地面,發出了悅耳的聲響。

“哦,小寶貝兒。”

陳洛捏着少女的下巴,強迫她擡起臉,黑色的長發滾落到一旁,露出了那張過于蒼白的俏麗臉蛋和唇間不可忽視的嵌合紋路。

這竟然是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偶。

“就算做的再怎麽完美,虛假的玩具還是會露餡兒,”注視着自己的作品,陳洛搖了搖頭,“相比較于沒有生命的死物,我果然還是更喜歡活的。”

像是聽懂了他的抱怨,木偶賭氣般扭過了頭。

“啊,真可愛,”目睹了一切的男人發出了陶醉般的呢喃,“這讓我想起了一百五十年前,小瑪德琳第一次拜訪我住所的時候,她也是這麽嬌氣,一不如意就要鬧脾氣,然而那時候的我是個榆木疙瘩,一點也不懂得欣賞她的美。”

明明是甜言蜜語,木偶卻顫抖着又把頭轉了回來。

“可惜純種人類到底經不起折騰,沒過多久她那雙漂亮的黑眼睛就再也無法睜開了。”

松開木偶的下巴,男人用右手伸進外衣內兜裏摸索了片刻,然後拿出了一張照片,認真的端詳片刻後把照片擺到了木偶的旁邊,對照着看了起來。

“真像啊。”

他發出了一聲由衷的感嘆。

“這是迄今為止最成功的一個了,就這麽銷毀還真的有點舍不得。”

照片上的一號哨兵冷冷的瞧着他,眼神銳利。

“但到底還是有瑕疵,”他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性格偏差的太大了,瑪德琳可沒有這麽可怕的眼神,她是一個被寵壞的嬌氣包,就連發脾氣都像是在撒嬌。”

“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随手把照片往地上一扔,陳洛站了起來,像失去興趣一般推開了身前的木偶,另一只手撸了一把垂下的頭發。

“我有了新的發現,寶貝兒。”

他這麽說着,邁過了地上的人偶,自顧自的拉開了一絲不茍的領結。

“外貌确實是判斷的基準之一,但也是迷惑人心的蒙眼布,将我束縛在了成功的門外。”

“外貌越相似越代表着基因越接近,可誰說一點點變動和驚喜就不好呢?”

說到這裏,他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照片,而這一次,上面是一名與之前的女子有八分相似的青年。

“誰說我的‘瑪德琳’只能是女孩呢?”陳洛看着照片笑彎了眼,“別擔心,親愛的,我對你有一個新計劃,全新的,我保證。”

“哦,瑪德琳,你是新生的彎月,你是花間的露珠……”

情感充沛的女聲從地上的木偶張開的嘴裏發出,她的四肢仍維持着爬在地上的姿勢,唯有嘴巴一開一合。

“哦,瑪德琳,我的掌上明珠,我該如何愛你,我該如何疼你……”

在優美的樂曲中,陳洛提起了從不離身的皮箱,邁着歡快的步伐走出了這座由木偶支配的劇院。

而在距離此地數百公裏的帝都,他懷中照片的主人正大步流星的走在軍部大樓的走廊裏,午後的陽光打在他線條流暢的側臉上,優美的像是一副傳世的油畫,更襯的身後捧着花栗鼠的哨兵賊眉鼠眼。

“軍部,真的是軍部!”

NO.379號激動的鼻頭通紅,活像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我之前最接近這裏還是在軍事法庭上!這夠我回煉獄島吹十年了!”

他一激動就沒控制好音量,放在普通人裏都算高聲尖叫的分貝在這座哨兵大本營簡直堪比用喇叭循環播放,上到埋頭公文的情報官,下到四處溜達的巡邏警衛都被這一嗓子震的雙耳隆隆作響,不得不擡手使勁揉揉。

也正因此,當房其琛帶着他走進走廊盡頭的辦公室時,裏面所有人都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這只人形花栗鼠,恨不得用眼神把他紮出上百個洞就沒什麽難理解的了。

“NO.379,原名瑞德*唐克斯,四年前因理念分歧與頂頭上司發生沖突,随後殘忍肢解了對方,被判終身□□于煉獄島。”

在辦公室的最深處,一名戴着黑色方框眼鏡的男性哨兵手拿一份文件,不緊不慢的念出了上面的信息,如果379號有幸進入過船艙,就會認出他是曾出現在屏幕上的副官。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選擇把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帶在身邊,其琛。”

被揭破老底的棕發哨兵被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本能的打了個寒顫。

“身為哨兵連最基本的情緒控制都不會,他就應該被扔回學校重造,”男人放下了手中的資料,對青年投去了不贊同的目光,“你應該選一個更妥當的人。”

“在煉獄島找正常人,這可真是壯舉,”房其琛頗有些諷刺意味的說道,“你為什麽不幹脆讓我從男子監獄找出一個姑娘來?”

“莽夫總比瘋子要好控制。”男子推了推眼鏡,從瑞德的角度來看,鏡片一片反光,讓人摸不透他的內心。

“對我來說都一樣。”

房其琛越過他徑直走到了最裏面的單人桌,拉出椅子坐下,雙腿搭在了桌面。

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坐姿,他占據的也不是一個尋常的位置,可屋子裏的哨兵們愣是半點反應都沒有,依舊在自顧自的忙碌。

“那是一號大人最喜歡的杯子,”男人用下巴點了點青年腳邊的大紅色馬克杯,“不要碰到地上。”

“那是她唬你的,”房其琛眼皮都沒擡,“這是那個男人送給她的分居禮物,裏面裝着一個微縮炸/彈,不過你說的對,确實不能碰到地上。”

這席話聽的379號哨兵面色大變,倒是天天都徘徊在被炸死邊緣的軍部成員們适應良好,連不着痕跡的向屋外移動的意向都沒有。

同樣沒把這當回事的還有眼鏡副官,作為一號哨兵的頭號心腹,心理素質之強悍又豈是一個分局禮物能撼動?當初這對夫妻恨不得撓花對方的臉時,還是他任勞任怨的為他們收拾家務,還偶爾兼職帶帶孩子。

只見這位仁兄面不改色的把手中的資料遞給了房其琛,然後熟練的開始了彙報。

“據線人消息,在王國邊境有疑似淩閣蕭的人出沒,我們派出了兩撥人,結果全部失聯。”

“那就應該是真貨了。”

半點也沒有聽到父親消息的激動和雀躍,房其琛收回了腿,依舊是面無表情,他那只香槟色的布偶貓從精神世界鑽了出來,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掃過他的臉頰。

原本公事公辦的副官突然嘴上一頓,随後掩飾性的推了推眼鏡,眼睛的餘光卻死死的粘在漂亮又乖巧的貓咪身上。

不光是他,379號以鼠類敏銳的直覺發誓,自打布偶貓現身,整間辦公室的氣氛陡然一變,那些衣冠楚楚的軍部精英們表面上一本正經,其實心思早就蕩漾成了淡淡的粉紅色。

呵,只不過是一只貓咪而已。

他捧着自家胖乎乎的花栗鼠淚流滿面,再次感受到了世界的不公。

“一號大人原本的意思是讓你跟着她去邊境走一趟,”維持着嚴肅外表的副官繼續說道,“可既然你中途回來了,那就臨時更換任務。”

“哨兵NO.75與NO.379,第277號特殊赦令,追蹤血色蒼穹首腦淩閣蕭,由于目标人物極度危險,特別允許指派1-2名增援。”

念完任務卡上的內容,副官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從添毛的布偶貓身上撕下來,只聽他說道,“空閑的暗哨名單我已經整理出來了,你從中挑選……”

“B大隊第七組。”

“嗯?”

“B大隊第七組,”房其琛又重複了一遍,身旁的布偶貓甩了一下尾巴,“他們應當還剩下兩個人,直接把我們編進去,湊成一個整編。”

“可是他們還在執行保護大總統的任務,”副官皺起了眉頭,“況且總統府現在落入了元老院的手中,與我們關系微妙……”

“康迪。”

房其琛第一次呼喚了副官的真名,他看向他,突然笑了一下。

“我最喜歡的杯子被我落在總統府了,你能幫我取出來嗎?”

然後他想了一下,又補充道,“裏面沒有微縮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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