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愛哭
裴山青不是反悔了不想去接,而是臨時被通知晚上要補一節課,要是繞一個大圈去接江逾白回家,估計上課會遲到。
鋪天蓋地的通知信息砸向剛下課的裴山青,本就沒睡好的他被弄得心生煩躁,像個設定好的機器人一樣機械地一條條回複着:“好的收到。”其中自然包括江逾白“客氣”的消息。
江逾白深吸一口氣,洩憤般地把手機扔進桌洞的角落,外殼撞擊到金屬內壁發出響聲,低頭寫題的同桌聽見聲音,擡頭讓他小聲一些。
江逾白瞥了一眼前方毫無察覺的老師,換上那副平常的溫和笑容,同樣小聲地和同桌說着抱歉。
課間操的時間很長,江逾白借口感冒躲在教室裏沒有出去,窩在位置上慢吞吞地喝完保溫杯裏的熱水後,起身去走廊另一邊的衛生間。
只是他還沒推門進去時,裏頭語氣不善的言辭就早一步傳到了他耳中——“你怎麽能出去亂說話呢?我們不過是想跟你交朋友,誰欺負你了?”
這樣的戲碼在學校內并不少見,江逾白站在門口,盡頭窗戶透過的日光映亮了江逾白的半邊面龐,幾乎能看清臉上細小的絨毛。
他聽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走進去,門開的動靜響起那瞬間,牆角的幾人噤聲不語,在看清江逾白的相貌時又松了口氣。
為首那個高個子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揶揄道:“喲,我還以為是教導主任呢,原來是我們弱不禁風的學霸啊。”
江逾白依稀記得他們是隔壁班的,經常因為逃課被抓,在他看來,因為這個原因被抓的,屬實是沒什麽腦子。
江逾白垂眸不語,無視掉被圍在中間那人投來的求助的目光,徑直走向離他們最遠的隔間,推門進去。
外頭的人好像找到了新樂子,杵在門口不依不饒地和他搭話:“學霸,聽說你感冒了啊,怎麽回事兒啊?”
江逾白修長的手指慢條斯理地系着褲帶,在抽水箱的水聲中回答說:“淋了點雨。”
江逾白直到上初中才從國外回來,這種他人豔羨不來的經歷,帶來的有可能是羨慕,也有可能是嫉妒。他知道自己前不久請假時,父母過世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學校,那些平時就看他不順眼的人自然不會放過任何為難他的機會。
不過江逾白固執己見地認為,這又何嘗不是給他一個另類的機會?
江逾白拉開門的剎那,伸手抓住放在牆邊的拖把,向上一擡,牢牢地抵住撲面而來的水桶,裏面盛滿的水傾倒在他腳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褲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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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掃視了在場的人一圈,揚聲問:“這是幹什麽?”
發難的四人哄笑成一片,虛僞地說:“不好意思,剛剛看門上有髒東西,想潑水弄掉,結果你正好出來了。”
江逾白沒理,丢開拖把徑直走向洗手臺前,擰開水龍頭洗手。
可惜嘩啦作響的水聲并沒有掩蓋住旁人的言語,落在江逾白耳中生了根:“嘁,死了爸媽還寄人籬下,長得跟個娘們似的,做出那副威風樣子給誰看啊?”
江逾白側頭和那位出言不遜的同學對視片刻,回手抓起拖把杆,生生轉了個彎,直接打在他的膝彎上,鐵質的水桶當啷一聲落在地面。
“傻逼。”
江逾白罵了一句,朝着撲上來的其中一個同夥狠狠踹了一腳,反應迅速地曲起手肘格擋揮來的拳頭,憑借着過人的近身格鬥術牢牢占據上風。
對面幾個人臉上挂了彩,最嚴重的一個鼻血止不住地流,他們狼狽地縮在一起,對着步步緊逼而來的江逾白說:“課間操馬上要結束了,你再動手我們就去找主任。”
江逾白面不改色地整理着衣袖,反問:“哦?你猜他會相信一個弱不禁風、手無寸鐵的三好學生能以一敵四,并且打過你們這些游手好閑的混混嗎?”
他們的目光聚集在被忽視的原霸淩主角身上,江逾白也不例外地看着他:“程過同學?我沒記錯吧?”
程過忙不疊地點頭,舉起四指并在一起發誓說:“我作證,江逾白同學沒有動手,是他們自己不小心磕到的。”
江逾白滿意地嗯了一聲,舉起拖把肮髒難聞的一頭在他們四人的臉上劃了一圈,口中說着和善至極的話語:“我們是朋友,對吧?”
四人小雞啄米般點着頭,順勢靠着牆蹲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示意自己沒有反抗的想法。
走廊上傳來喧鬧嘈雜的人聲,江逾白估計着時間也該離開現場了,沖縮在牆角的程過招招手:“走了。”
接下來的體育課,江逾白裹着外套坐在看臺上,接過了程過遞來的汽水,指肚劃過瓶身上的水霧,漫不經心地遞出話柄:“他們經常欺負你?”
“嗯,無非就是要錢,順便再打罵幾句。”程過坐在他身邊,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說道:“剛才謝謝你,我還以為你不記得我是誰,也沒想到你……”那麽能打。
江逾白不可思議地回望過去,問:“我們不是同班同學嗎?”
“但是你看起來像是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類型。”程過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和我這樣的不是一類人。”
“哦?那你是哪一類?”江逾白随口反問,仰頭灌了一口汽水,冰涼的液體渡過喉間,緩解了不少疼痛。
“成績中下游,社交又不行,老師眼裏的小透明,父母眼中的不成器。”程過自我剖析,說着說着還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就連回去和爸媽說自己被人欺負了,都要被挑錯。”
“所以呢?正常的父母會怎麽做?”江逾白起了興致,繼續問。
“嗯……我覺得至少會先關心一下受傷的地方疼不疼吧?”程過說,“溫情一點的,還會再幫你敷一下身上的淤青,寬慰你一切都會變好的。”
江逾白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程過在旁邊動作輕緩地卷起衣袖,給他看自己胳膊上的傷痕,“你看,我爸媽就不會問,雖然這樣說很對不起他們的養育之恩,但是我還是覺得,或許他們根本不愛我吧。”
江逾白瞥了一眼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跡,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身上只有胳膊受傷嗎?”
程過愣了一下,說:“後背也有,具體要看他們下手的情況。”
江逾白恍然大悟,一拍腦門,站起身往教學樓走,程過在背後喊了他一聲,得到他一句不清不重的關心:“別人不給你上藥,自己去買一瓶。”
程過在晃眼的陽光下眯起雙眼,看江逾白遠去的背影,總感覺他打了一架之後,好像還挺開心……
晚上裴山青回到家,正好撞見江逾白收拾餐桌上的外賣盒,拽過上面的單據條掃視一眼,“就喝個粥能吃飽嗎?”
“喉嚨很痛,吃不下別的東西。”江逾白笑了笑說,“哥哥吃晚飯了嗎?”
裴山青脫下外套搭在沙發靠背上,回答說:“和朋友在食堂吃了點,油多還重鹽,還不如回家做飯吃。”
江逾白某些時候不是什麽很會聊天的類型,沉默着将外賣盒丢進廚房的垃圾桶,出來時被裴山青塞了杯水在手裏。
“感冒要多喝水,等過了半個小時再吃藥。”裴山青說着,轉身走近茶幾給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沙發上喝着水。
江逾白今天喝水喝得夠多了,但還是聽話地小口抿着溫水,雙眼直直盯着裴山青,看他仰頭喝水時脖頸的弧度,以及吞咽時上下滑動的喉結。
“給我買的資料呢?”江逾白問。
裴山青想起自己為了套話而說出來的話,猛地被水嗆到嗆咳起來,接過江逾白遞來的紙,擦去唇邊溢出的水漬,讪笑道:“你也不偏科啊,就不浪費我零花錢了吧?”
江逾白有些沮喪的垂下頭,裴山青懊惱起自己的口不擇言,又補充說:“你成績多好啊,有這個錢不如留着給你買別的呢。”
江逾白的心情随着裴山青的話語在縱坐标上起伏着,描繪出一條雜亂而走勢未知的曲線,又像是變化多端的心率圖。
“真的嗎?買什麽?”江逾白吃一塹長一智,這次選擇主動出擊,“其實什麽都可以的,不需要很貴重。”
裴山青對于他因為自己一句話而心情起伏感到有些說不上來的愉悅,思考幾秒後說:“等最近的節日到了你就知道了。”
江逾白心情大好,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走進卧室,裴山青又問他:“你作業寫完了嗎?”
“寫完了。”江逾白抿着唇,看他拿了換洗衣服去浴室洗澡,趁機打開櫃子翻找出被褥,貼心地打好地鋪。
裴山青沒過一會兒就擦着頭發走進房間,脖頸上的零星水珠折射出光澤,江逾白坐在地鋪上沖他笑着說:“哥哥,今晚我睡地上吧。”
裴山青才想起忘記叫物業來修窗戶,本想着江逾白感冒沒好,睡地上容易發燒,奈何拗不過他,只好又給他添了床厚一點的被子。
江逾白平躺着,把被子拉過鼻尖的位置,只露出一雙流轉的眼眸,小聲和他說:“哥哥晚安。”
裴山青支着身子和他對視,在那雙懵懂天真的眼中有那麽一瞬的恍惚,随即指尖觸上牆壁嵌入的開關,在降臨的黑暗中平息着跳動的心。
裴山青睡得并不踏實,可能是季潇的話悄然埋下了一顆種子,在暗中順勢而生,牢牢牽制住心緒,無論距離如何都挂念不已。
他半脫離出空白的夢境,翻身企圖催眠自己繼續入睡,卻聽見一聲巨響,像是什麽東西掉到了地上。
裴山青驚坐起身,借着窗簾縫隙處透過的月光望見江逾白驚慌的身影,他半彎着腰,手上捏着那個發出聲音的罪魁禍首,一個放在桌角的楠木擺件。
“哥哥,對不起,我吵醒你了。”
江逾白的聲音有些綿軟,其中夾雜着些許難以察覺的哽咽,裴山青偏偏敏銳地捉到那一點,眨了眨眼定睛去看他的表情。
江逾白也發現裴山青在盯着自己看,茫然地回視過去,緩慢地閉上雙眼又睜開,循環往複。
眼眶中蓄滿的淚水随着眨眼的動作溢出,水光盈在眼睑下方,淚珠劃過臉頰,如同彗星經過夜空時留下的痕跡,難以忽視。
裴山青的目光随着那滴淚轉移到他微啓的雙唇,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艱難地開口問:“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江逾白将擺件放回原位,眼睫如同靈活的蝶翼一般輕顫着,呢喃着說:“我……我做了個噩夢,想起來拿紙,不小心碰到了擺件,對不起。”
他的淚水好似翻滾的江河洶湧而下,而裴山青的防線就是那最後一道河堤,在澎湃的浪潮下全面潰散。
裴山青坐在他面前,握住江逾白的手腕向自己這邊拽了拽,讓他站在自己雙腿之間,又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無奈地說着。
“還是這麽愛哭啊,江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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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喲,小東西還兩幅面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