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理由

裴山青在車裏一直從下課前半個小時等到了下課後半個小時,期間一直盯着校門口,他相信以自己的動态視力一定能認出相貌過人、身高優越的江逾白。

于是現在裴山青看着教學樓最後一盞熄滅的燈陷入了沉思,三秒後,他走下車給門衛大爺發了根煙。

煙霧缭繞中,門衛大爺了然于心地問:“你這是臨時被父母派來接弟弟妹妹,結果走兩岔了沒接着吧。”

裴山青想着雖然起因過程不對但結果對了,就問:“大爺,咱學校還有第二個門嗎?”

“沒有。”大爺說,“你看最後一盞燈都熄了多久了,估計沒學生在了,你回家看看吧,實在不行我再放你進去找找。”

裴山青制造驚喜無果,無奈之下開着車往回走,抓着小禮物的手心蒙上一層汗,不可自抑地想:要是他不在家會去哪裏?是有事要辦還是出了什麽事?

懊悔和擔憂不住地翻湧,幾近将他吞沒,而當自己詢問的聲音被掩埋在家裏的漆黑寂靜中時,裴山青大腦一片空白,什麽也顧不得,直接往學校沖去。

“你家小孩沒回家嗎?”門衛大爺遠遠看見他跑過來,給電動門打開一個縫隙。

“沒有。”裴山青急匆匆地跑進校園,“謝謝大爺,麻煩您了。”

門衛大爺聲如洪鐘:“沒事,小夥子,也別太擔心,說不準是在後面的小樹林兒裏約會呢,現在的小孩子。”

裴山青腳下奔跑的步子一頓,霎那間腦子裏過了許多個念頭:或許江逾白是發燒坐在座位上睡着了,或許是在哪個背對着教學樓的教室自習,再不濟是去了哪個朋友家做客。

唯獨沒有想過江逾白早戀的可能性,他也說不準時為什麽,反正就是有種莫名的自信,最後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教學樓,才愣怔地回憶起自己并不知道他在哪個班。

寂然無聲的長廊中,裴山青一扇一扇地推開每個初三教室的門,沖着無邊的黑暗喚一聲:“江逾白?”

沒有人回應,裴山青不死心地挨個試完,提心吊膽地站在樓梯間昏黃的聲控燈下,他依稀記得自己就讀那會兒,傳聞說有學生壓力過大選擇跳樓,又陰魂不散引誘其他人也去天臺自殺。

當時裴山青不以為然,但現在想想,江逾白的經歷猶如一條沉重的鎖鏈,自己無非是那個拽着盡頭将他扯回的那個人,而這幾日江逾白疏離自己的表現,像是要斬斷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系,再順理成章地選擇離開。

裴山青不敢細想下去,雙腿如同灌了鉛一般,但又不得不強裝鎮定,再步履沉重地向通往天臺的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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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在欄杆旁邊看了許久,還是沒有選擇消極,或許是因為潛意識裏并不甘心。

而他的本意只是想上來放放風,手機和外套都放在自習室沒有帶,連求助都做不到,只能靠牆壁蹲坐着,手臂環抱住麻木的雙腿,在逐漸肆虐的寒風中逐漸放空自我。

他被吹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卻還是伸手,想抓住遠去的風,無果後又抻着胳膊,将五指攤開,擋住夜幕上的那輪明月。

江逾白此刻感覺自己像被困在夜幕下的鴿子,徒勞地撞擊着無形的牢籠,聲聲啼着難言的情愫。

遽然,始終如一的風聲中混入腳步,被卡住的門栓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轉動聲,江逾白怔怔地轉過頭去,對上裴山青血紅一片的雙眸。

下一秒,被風吹得僵硬的身軀覆上一層溫熱,裴山青跪坐在地,雙臂緊緊箍在江逾白身上,江逾白甚至清晰地感覺到他在發顫,連帶着聲音中也帶着一絲沙啞。

原來伸出的手不是一無所獲,而是撈到了皎潔月光,白鴿沖破狹隘,在光風霁月中振翅而飛。

“你沒事上天臺幹什麽?”裴山青情緒激動地問,“誰把你關在這的?”

江逾白這些天積攢的委屈噴湧而出,生硬裝出的面具應聲而碎,鼻尖一酸,哽咽着說:“有幾個同學,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針對我。”

裴山青頸間的皮膚被淚水潤濕,喉間酸澀地發苦,聞言又把他抱得更緊了一些,嘴唇貼在他耳邊,顫聲問:“我問你上天臺幹什麽?”

江逾白不答,只是整個人挂在裴山青身上,無言地流着眼淚。他的懷抱像是點燃自我的引線,哪怕知曉一場焰火過後是熄滅的落幕,江逾白也選擇投入。

“你到底想要什麽?”裴山青抱了他一會兒,才将将撫慰下狂跳不已的心,壓制住心中空蕩的擔憂。

“先是跟我鬧脾氣,又是放學不回家,一直被人欺負也不告訴我。”裴山青一件件數着他的所作所為,“我知道你最近心裏不好受,但是你想要什麽,能不能告訴我?”

江逾白偏了偏頭,柔軟的雙唇蹭過他的鎖骨,又似落下一個缱绻不已的吻,卻無法大大方方說出自己的要求:我想要你,很想很想。

“江逾白,你想要什麽,我盡量給,好嗎?”

風環繞在兩人周身,相擁的兩人分開些許,相撞的目光喚醒了沉睡在四肢百骸的蒺藜,他自我催眠:就努力一次吧,小心翼翼地邁出一步吧。

他環住裴山青的胳膊移到頸間,氣息不穩地将額頭貼在他的下巴處,合上雙眼:“哥哥,我腿麻了,能不能抱我回家?”

……

門口的保衛大爺遠遠看着裴山青打橫抱着個男生出來,以為是出了安全事故,瞬間緊張起來:“怎麽了這是?出什麽事了?”

江逾白的頭埋得更低了一些,裴山青攬着他肩的手半擋住他的側臉,回:“沒事大爺,他下樓不小心崴着腳了,我帶他回家。”

他将江逾白抱上副駕駛,又替他系好安全帶,撐着座椅問他:“還跟我鬧脾氣嗎?”

江逾白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不僅不答,還反問:“那你突然過來是為了哄我嗎?”

“是。”裴山青挑了挑眉,果斷承認:“上次是我不好,臨時通知的急,沒有提前跟你說,以後不會了。”

“哥哥。”江逾白打斷他的話。

沉默片刻後,他垂眸說:“我只是想說,如果沒有結果的話,可不可以不要給我過程的希望?”

裴山青摸了摸他的頭:“江逾白,不要這樣悲觀,那說明不了什麽,一定會有結果的,好嗎?”

“好。”

江逾白輕輕勾住他的手指,又輕輕放開,裴山青關好他這邊的車門,繞到駕駛座上開車,路燈投射的光周期性地投在兩人之間,映照着如水的沉默。

江逾白呼吸冗長,合着雙眼像是睡着了一樣,裴山青趁着等紅燈的間歇,伸手試了試他額間的溫度,發覺他高燒不止時慌張地調頭前往醫院。

等裴山青忙前忙後交完費用回到點滴室時,倚坐在長椅上的江逾白已經醒過來了,遲鈍地眨着眼看他:“哥哥,我是不是又給你添麻煩了?”

“別亂想。”裴山青脫下外套罩在他身上,又捂住他因打點滴發涼的手,“我明天去學校給你請假,順便找你們老師說一下今天的事。”

裴山青看着他虛弱的模樣,隐忍着怒氣,在他身邊落座,取出早就準備好、用來哄小孩和好的蛋糕,打開盒子遞到他面前,溫聲說:“吃點東西吧,挂水胃裏沒東西容易難受。”

江逾白說了聲謝謝,接過來小口小口地吃着,裴山青側面和他打聽:“你知道那幾個學生是哪個班的嗎?或者和你同年級嗎?”

“同年級,是隔壁班的。”江逾白說,“以前就看我不順眼,最近家裏出事就更變本加厲了,前幾天已經起過沖突了。”

“都起過沖突了你和我不說,天天跟我發脾氣,別人都那麽欺負你了還憋着不告訴我,我怎麽給你撐腰?”裴山青蹙着眉問他。

江逾白像個挨了訓不知所措的幼童一樣,嘴角沾了一點奶油,低聲說:“說了也沒有用的,你很忙,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再忙也不能讓你……”裴山青氣結,“你這次是吹風發燒,萬一下次他們得寸進尺,被打傷呢?後果更嚴重呢?”

裴山青說完,自知情緒有些激動,生怕他再和自己冷戰發脾氣:“以後不許瞞着我了,聽到沒有?”

“嗯,聽到了。”江逾白乖巧地回答。

裴山青又試了試他額間的溫度,低頭看了眼時間,剛想說讓他靠着自己睡一會,就聽江逾白說:“哥哥,是因為我不想剪頭發,長得像女孩子,他們才欺負我嗎?”

裴山青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模糊地說:“或許吧。”

“那是因為我沒有爸爸媽媽了嗎?”

“……我們沒必要去揣測施暴者的想法。”裴山青怕他傷心,無奈地勸道。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又該如何避免呢?”江逾白歪頭靠在他肩上,發絲也落在他的衣襟上。

“江逾白,你沒有做錯什麽,長相是先天決定的,留長發是你的喜好,失去父母是不幸,這些根本不是他們去霸淩你的理由。”裴山青說,“我們應該從根源上解決問題,而不是一味地去盲目改變自我。”

江逾白的呼吸放得很緩,半晌才慢慢地點了點頭。

裴山青幫他暖着手,手心似有若無地剮蹭過醫用膠布,“所以這是他們的問題,我會去解決,你不用擔心。”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可以。”裴山青說,“頭發不剪也沒關系,這樣就很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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