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偏差

都說讓一個人尴尬的最好辦法就是把他初高中寫的矯情小作文拿出來有感情的朗誦。

饒是江逾白臉皮再厚,此時也忍不住害羞了起來,故意伸出受傷的手去捂他的嘴,“別說了,睡覺吧。”

裴山青為了他的傷勢考慮,的确沒有掙紮,但一雙烏黑發亮的眸子盯着他,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江逾白被他盯了一會,讪讪地放下手,問:“其實也沒什麽,真那麽想知道?”

“嗯,我給你的太少了。”裴山青說,“想知道我到底應該怎麽做才好。”

江逾白沉默了片刻,長指在書頁間摩挲着,徐徐翻開其中一頁,念:“今天,是我放他走的第一天。”

“然然窩在他的枕頭上,小聲的喵喵叫,我不想抱它,我只想親親他的臉,和他說一聲抱歉。”

日記上的內容很短,短到半分鐘就可以念完,但又很長,長到窮盡幾個年歲都無法言說。

“你早就知道我要走,是嗎?”裴山青問。

江逾白說:“是的,如果你那天早晨叫醒了我,那我無論如何都不會放你走,可是你沒有。所以我明白,你心裏也是想離開的,對吧。”

他的語氣毋庸置疑,輕松的道出事實,裴山青默默咬住了下唇,卻不知該怎麽做些什麽,才能彌補自己逃避的過失。

“我理解,我的愛又能有多了不起呢?它無非是海面上風雨漂泊的一艘漁船,即便是不幸喪命于此,也不能僅憑只字片語來擁有整片海域。”

夜晚的風順着縫隙溜了進來,把窗簾掀起一個角來,裴山青抱着江逾白,靜靜地聽他念那些有長有短的日記。

江逾白的聲音放得越來越緩,也越來越輕,直到念完日記的最後一頁,他翻身伏在裴山青的胸膛上,問出了困擾他已久的問題:“你還要走嗎?”

“不走了。”裴山青親親他的臉,“乖乖,以後都不走了。”

江逾白既高興又不高興,似乎很不相信積攢了十多年的運氣在這一刻重新回到自己身邊,他說:“你知道嗎?現在就像我在做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你的擁抱和親吻,還說再也不會丢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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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山青愣怔在那,江逾白頓了頓繼續說:“就像從前做過的那些和你親熱的夢一樣,一點兒也不真實。”

裴山青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總以為有大把的時間來揮霍,有無數次可以改變過去的可能性。

然而他說出去的話,每一句都被江逾白傻傻的當了真,記在心上,随着時間的推移,演化成堅固的利刺。

“那不是夢,乖乖。”裴山青哽咽着說,“是我騙了你,對不起。”

江逾白沒有再繼續回答,他的呼吸放得冗長而又輕盈,像是放縱自己完全沉溺在這個夢中一樣,攥着裴山青的衣角,在他懷裏閉上了雙眼。

許久後,裴山青才舍得把目光移開,只是他剛稍稍動了一下,江逾白的眼淚就順着眼角滑了下來。

“我不要你對不起我。”他輕聲說,“我只想要你愛我。”

那一刻,呼吸聲都似有若無,只有心口處的鈍痛是那麽清晰,他将他又抱緊了一些,臉頰貼在江逾白的額頭上,以保證自己的體溫能毫無阻礙的傳到他身上。

“睡吧,乖乖,我愛你。”

——

江逾白次日醒來時,身旁裴山青遺留的體溫早已消散,被子整整齊齊的蓋在他身上,全然沒有另一個人的痕跡。

他猛地坐起身,看見床頭櫃上那本日記放在原來的位置上,像從來沒人動過一樣。

江逾白的心髒猛地一抽,正巧裴奕推開門走進來,手裏拎着幾個包裝盒。

“醒了?去洗漱一下,吃早飯吧。”裴奕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指了指洗手間,“牙刷牙膏都買回來了,一只手不方便洗臉的話用濕巾擦一下吧。”

江逾白緩緩地眨了兩下眼睛,和他确認:“裴山青回來了嗎?”

“嗯?”裴奕狀似思考了幾秒後,表情變得凝重起來,“哦,還沒有,先吃飯吧,一會再說。”

裴奕正欲轉身離開,江逾白眼疾手快地死死拽住他的衣角,眼底迅速蓄起了一灘水光:“他沒回來是嗎?”

裴奕見他有要哭的架勢,手忙腳亂地去扶他,生怕他動作大了抻開傷口,而江逾白不死心地一遍遍去問:“他沒有回來對嗎?都是假的對嗎?”

他質問的聲音愈來愈大,搞得裴奕一頭霧水,直到完全招架不住時,裴山青才匆忙地推門進來,把江逾白擁在懷裏。

“我在這兒呢,別害怕,乖乖。”裴山青擦去他的眼淚,小聲地安慰他,“我在這呢,不是做夢。”

江逾白小幅度的在他懷裏打顫,像是為了确認一樣,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能體會到觸感和體溫才肯罷休。

裴奕站在一旁,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硬巴巴地澄清:“不是我故意騙你啊,是他讓我這麽說的。”

裴山青沒有否認,輕輕拍着江逾白的後背,安撫他的情緒,直到江逾白不再繼續打顫,勉強能理智的坐在床邊。

“我去外面抽根煙,你們記得吃早飯。”裴奕走出房間,順手關上門,這下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江逾白艱難地開口:“你這是什麽意思?”

裴山青打開包裝盒,拿塑料勺舀起一點粥吹了吹,體貼地喂到他嘴邊:“別激動,乖乖,先吃點東西,你嘴唇都發白,一會低血糖了。”

江逾白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到手背青筋凸起,他一字一頓地問:“你還是要走對嗎?這算是提前給我打預防針?”

“不是。”

裴山青嘆了口氣,從兜裏摸出一塊硬糖含在嘴裏,單手扣在他的後腦上,只字不提便吻了上去。

咖啡味的糖塊在溫熱的包裹下逐漸劃開,彌漫出一股似苦非甜的味道,又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舌尖觸碰在一起,被咬到出血的唇瓣迎了上來,蒙上潤澤的水光。

裴山青吻了他半天,才将将算是把糖喂了下去,他指尖上纏繞着江逾白柔軟的發絲,像極了那個缱绻帶餘溫的親吻。

“我沒有要走的意思,我只是想給你解釋。”裴山青說,“你之前經歷過的那些,都不是夢。”

“乖乖,是我謊話連篇,口是心非。”

江逾白低垂着頭,眼眶早已幹澀到落不下淚來,他愣怔地盯着手腕上延伸的血管,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全是那些裴山青親口定義的“夢”。

“不是夢是什麽?這世界上是沒有了無蹤跡的真相的。”江逾白推開他,別過頭去,“你不需要用這種拙劣的謊言來安慰我,我沒事的。”

“你還記得自己剛才是怎麽問我爸的嗎?”裴山青循循善誘,提示他。

“……我問他,”江逾白回憶片刻,說,“問他你有沒有回來。”

“你這句話的意思,是在确認我有沒有從國外回來對吧?”裴山青問他,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說:“但在我爸的記憶裏,我昨天已經回國,并且我們也見過了面,所以這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江逾白努力抓住其中的重點,無果後向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裴山青摸摸他的頭,說:“我一個小時前給他打電話,說我有東西要回家拿,拜托他給你帶早飯。”

“并且我和他着重強調,如果江逾白問我有沒有回來或者回來了嗎,就跟他說還沒有,不要說我是去做什麽。”

江逾白蹙起眉,明顯沒有理解他的意思,裴山青繼續說:“當我這麽說完後,就把他對我有沒有回來的這個問題定義,改為了我今天走之後有沒有回來。”

“而這個問題的答案當然是肯定的,所以我爸回答你時并沒有說謊,但他在回答的時候會下意識進入我着重強調的那一點中,開始思考我究竟是去拿了什麽東西,為什麽不能告訴你。”

江逾白憶起裴奕當時略顯凝重的表情,串聯起來後恍然大悟,“但我已經下意識對你是否已經回來有一個潛在的困惑,不管他回答的是什麽,都會自動代入到自己的問題裏。”

“是的,這裏其實是一個邏輯漏洞,利用兩方某個信息條件的不對等,成功達成了偷換概念的目的。”裴山青笑了起來,“其實以前那幾次,也都是這樣的。”

江逾白若有所思,勉強捋清邏輯後發問:“但你怎麽能确定我會問這個問題呢?如果我問的問題是:裴山青去哪了,在不說謊的前提下,叔叔肯定會回答:他出去了,那這樣偷換概念就不成立了。”

“這是一個事先沒有設立答案的問題,他會因為我的強調而停頓思考要不要實話實說,并且措辭回答你。一旦中途存在時間差,不管他回答的是什麽,你都會懷疑這是不是他為了穩住你而說的謊。”

“再者,我足夠了解你,有一大半的機率能猜到你會問什麽,從而提早做出相應的對策,隐瞞恰當的條件,達成目的。”

江逾白面上有一絲不悅,雙唇抿成一條線,直直地盯着他,裴山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生硬地假裝給他科普。

“其實只要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在外界和心理因素的幹擾下,都會存在信息差,只要利用好了,把假的說成真的,真的說成假的并不難。”

江逾白洩了氣,手指蜷縮了一下,鼓足勇氣伸手去抱他,頭埋在他頸窩處,悶聲說:“你不能這樣對我。”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嘛。”裴山青打了個哈哈,說,“以後不會了。”

江逾白在他的懷抱裏賴了一會,又想起什麽似的,起身掐了掐他的臉,問:“可這也說不過去啊,前幾次都是有證據的不存在,和這次言語上的漏洞不一樣的。”

裴山青尴尬的輕咳兩聲,江逾白又低落下來,果斷地說:“你還是在騙我。”

“沒有。”裴山青搖搖頭,指了指門口說:“你等下,我給你示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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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這算不算蒙太奇,應該算吧【撓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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