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別看

“回去吧。”

裴奕沒有上前去扶他,徑直走過裴山青身邊,把安全門拉開一個縫隙,“應該換完藥了,他現在身邊不能離人。”

門鎖輕輕合上,裴山青再也忍耐不住淚意,雙手死死捂住臉頰,盡量不哭出聲來,但眼淚一如既往的流淌出來,順着手腕滑落,洇濕衣袖。

等他再次回到病房裏時,裴奕正坐在陪護床上處理文件,頭也不擡地輕聲說:“他睡着了,等會我要出去處理點事情,你留在這陪他吧。”

裴山青嗯了一聲,站在床腳盯着江逾白的面容看,他原本紅潤的雙唇此刻因失血而變得慘白,長而軟的睫毛垂下來,遮擋住那一點露出來的水光。

裴奕合上筆記本電腦,站起身往外走,經過他時勸說道:“別在這光看着了,來的路上沒睡覺吧,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去睡會吧。”

雖然裴奕故意這麽說着緩和氣氛了,但裴山青心中的那塊巨石并沒有放下,他的視線只要一觸及到江逾白腕間雪白的紗布,全身就猶如過電般的痛苦。

裴山青蹲在病床旁,伸出手指拂過江逾白的眉心、鼻尖、唇珠,最後停留在下巴上,江逾白或許睡得也不是很踏實,搭于胸前的手指蜷縮了一下,下一秒被裴山青輕輕握住,在指尖落了一個吻。

越是看着江逾白沉寂的模樣,裴山青就越是焦慮,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動作更加輕柔,保證不會弄醒他,但重逢後那顆跳動不已的心是按耐不住的。

心跳聲砰砰地響着,幾乎震耳欲聾,裴山青合上酸澀不已的雙眸,最後親吻了一下他的額角,才舍得退後一步。

單方面的親熱令他內心泛起漣漪,坐在陪護床邊久久不能平息。忽然,床頭櫃上一本熟悉的日記本吸引了裴山青的注意。

它存在的年歲或許很久了,棕色軟包的外皮邊緣被磨損了一些,從側面來看,裏面的書頁可能也用了大半。

裴山青隐約記起,這是陪江逾白回家收拾個人物品時,好奇但沒親眼翻看過的日記本。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裴山青拿起了那個本子,同時心虛的瞥了江逾白一眼,見他還安穩的睡着,像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一樣長長吐出一口氣,翻開了扉頁。

裴山青早就知道江逾白有給自己寫信的習慣,不過自從他回國後,就再也沒收到信件。與此同時,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僵局,沉溺在被诟病的感情裏無法自拔。

作為暗戀的那一方,他讀得出江逾白寫信時口吻中的依戀,欣喜若狂的同時,在身份的阻礙下,開始擔憂對方和自己持有同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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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那些未收到信件的日子裏,裴山青有大部分時間都在慶幸——慶幸江逾白并不像他那麽糾結。

可當他親眼看見并一字一句地默念日記的內容時,裴山青才知道自己從一開始就錯的離譜。

“今天是回國的第一天,和爸媽去了新學校,距離哥哥的學校只有幾百米遠。

偷偷趁着保安不注意混了進去,找了好幾個教學樓才在走廊裏遠遠看了他一眼,他好像長高了一些,鼻梁又挺了一些。或許是我的錯覺?我是說,他是什麽模樣都可以。

我想和他打招呼的,但他沒發現我,和同學有說有笑的走了。希望某一天可以和他一起放學回家,但好像并不現實。”

學校長廊中,餘晖将人影拉的纖長,裴山青的影子悄無聲息溜到江逾白面前,而他本人還一無所知,偏頭笑着和同學商議課上留的論文作業。

江逾白混雜在人群中,白淨的臉上挂着淡笑,目光遙遙地落在裴山青背後,垂在身側的手悄悄探出一個指尖,好像怕驚動他一般,輕戳了戳他的影子。

可裴山青當時是如何回應他的呢?

他将所有難言于口的秘密深埋于心,在每個寂寥的夜裏一遍遍地翻看江逾白寄來的信,把那點零星的甜小心翼翼地掰成一塊一塊,每當快撐不過去時,就吞下去一點當作慰藉。

裴山青甚至不敢正面他,生怕思念顯露了端倪,連以哥哥的名義去擁抱都顯得心懷不軌。

殊不知,在他自私逃避的兩年間,絕大部分時間都會有個穿初中校服的小孩綴在身後不遠處,他借行色匆匆的行人做遮掩,陪他嗅過春日的花香、吹過盛夏的晚風,踏過初秋的落葉,行過凜冬的積雪。

裴山青習慣了自己處理問題,然而在偶然間探求到真相的這一瞬間,卻使那段黑暗的時光豁然間明亮。

江逾白隽秀的字跡記錄下不為人知的一切,他寫道——

“我總是注視着他的背影,放任他被遠處的黑暗吞噬,如果可以,我想同他一起墜落,哪怕深不見底。”

裴山青翻頁的手不自覺用力,紙的邊緣嵌進指肚中央,酥麻的感覺一路沿着手臂經由神經中樞傳遞到大腦,再麻痹全身,仿佛渾身上下只餘下一顆鮮活的心。

江逾白本是不抱有任何希冀的,于他而言,能安分的跟随着哥哥的腳步,間接陪他走過一程,就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了。

然而天不遂人願,無形之中本就有間隙的家庭支離破碎,擊破了江逾白的最後一絲防線,他來到裴山青身邊,開始了在兩個極端無休止的徘徊。

比如某一天,他會冷不丁、無厘頭的在日記裏勸說自己放棄,裴山青努力去回想那天發生的事,腦海裏卻只隐約出現一扇緊閉的門,江逾白站在外面敲門的手頓在半空中,自己靠着門板坐在裏面。

裴山青已經數不清自己的淚究竟溢出了幾次,又落了多少下來,只是一滴一滴的敲打在墨跡上,暈染開一片玄色的水漬。

“哥哥。”

江逾白不知何時醒了過來,他半坐在床上,眯起眼借着昏黃的床頭燈看他,又固執地叫了他一遍,“哥哥。”

裴山青合上本子,站起身走過去的兩步間擡手抹去臉上的淚痕,擠出一個笑坐在他面前,“怎麽了?手不舒服嗎?”

江逾白動了動一下左手的手指,眼神飄忽,瞥了一眼床上的日記本,小聲說:“別看。”

“為什麽不可以看呢?”裴山青撫上他的臉頰,“不論是傷口,還是書信,都是為我而作,不是嗎?”

江逾白用鼻音嗯了一聲,像是貪戀他掌心的溫度一樣,偏頭快速親吻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我為什麽不能看?”裴山青問他,“你希望我什麽都不知道嗎?”

江逾白倏而怔在那,眼神裏透不出光來,他喃喃說,“你也從來沒有給我看過,很多事情你也瞞着我了,這不公平。”

裴山青這一刻心痛到難以言喻,他的手緩緩下滑,覆在江逾白的肩頸上,随後用顫抖的雙唇銜住他的下唇,探出溫熱的舌尖慢慢洇濕。

江逾白的睫毛輕顫着,根部蒙着一層晶瑩的水光,猶如清晨帶露的樹梢,他稍稍向後退了一下,一只手撐在身後,但很快便被裴山青摁住。

裴山青吻着吻着整個身子都壓了上來,他伸手關掉床頭燈,順勢曲起一條膝蓋跪在他身側,又把江逾白環抱在自己懷裏,撬開齒關去觸他的上颚。

這是江逾白始料未及的,他用受傷的那只手輕抵在裴山青胸膛上,半撩開眼皮看他,下一秒卻被捂住雙眼,被迫全身心投入到這個吻裏。

說不準是誰的淚水先湧了出來,微苦酸澀的淚在唇間被反複碾軋,在皎潔的月光下升騰蒸發,消失在半空中。

江逾白喘息着推開他,蹙起眉來反問:“這算什麽?”

“哄你。”

幸好燈剛剛被關掉,看不清裴山青紅透了的臉頰,不過認錯态度良好,“乖乖,是我錯了。”

江逾白偏過頭不去看他,裴山青繼而湊上前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歪頭又說了一遍:“我錯了。”

江逾白的目光落在左腕的紗布上,微微起身動了動右手,說:“你沒錯。”

裴山青不欲和他同小學生一樣争論不休,而是回到一開始的問題上:“剛才為什麽醒了?手不舒服嗎?”

江逾白輕輕搖了搖頭,裴山青又問:“還困嗎?繼續睡嗎?”

入院後的江逾白變得有些呆呆的,不過裴山青認為這樣的他倒是比平時可愛了一些,他思索了一會,才說:“不想睡了。”

江逾白雖然對方才那個意義不明的吻表現出了抗拒的态度,但不代表他不害怕裴山青一走了之,正如現在他悄咪咪的攥住了裴山青的衣角。

“我抱着你躺一會好嗎?”裴山青循循善誘,“這樣撐久了手會痛。”

“……好。”

裴山青靠在床頭,遞出一條胳膊給江逾白枕着,江逾白躺在他懷裏,時不時伸手戳一戳裴山青的臉。

“幹什麽戳我?”裴山青問。

江逾白老實回答:“感覺不太真實。”

裴山青拿過那個日記本放在腿上,親了親他發燙的耳廓,“剛才沒看完,可以繼續看嗎?”

“……如果我說不可以,你會不看嗎?”

裴山青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會,我會換一個時間看。”

江逾白薄唇輕抿,看起來不太滿意,但沒有态度強硬的去搶他手裏的本子,而是問:“你看到哪裏了?”

“這裏。”裴山青翻開其中一頁,指尖在他的字跡上點了點,“應該是在我出國後寫的?”

江逾白一聽,立馬合上了本子,把頭埋進他頸窩裏蹭了蹭,放軟語調說:“我困了,睡覺好不好?”

“撒嬌有用,但現在不行。”裴山青拍拍他的後背,哄騙道:“既然是給我寫的,你念給我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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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好喜歡讓小情侶親親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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