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天賦

江逾白順勢摟住他的腰,看向他衣領處,隐約能透過縫隙看見腫脹的位置,偏頭輕聲對他說:“把扣子系好。”

裴山青不解,尋着看過去,瞬間炸毛,擡手死死地捂住不允許他看,還嘟囔說:“屬狗的嗎?咬這麽狠?”

江逾白輕笑一聲,指了指自己鎖骨處的牙印,反問:“你不也咬了麽?”

說話這功夫兩人已經走到樓梯間,見四下無人,江逾白索性快步多走下一個臺階,站在他面前,擡手給他系扣子。

修長白皙的兩根手指捏住衣領,拇指再一用力,便把紐扣推進縫隙裏,江逾白平視着臉紅的裴山青,很坦然地親了一下他的鼻尖,“走吧。”

輕緩的腳步聲回蕩着,深棕色的發絲在初冬陽光的照耀下透着暖意,随着他下樓的動作時不時飛揚起來,裴山青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去勾住他的手。

江逾白的背影晃了晃,與此同時踏下最後一級臺階,回過身來自然地和他十指相扣。

“沒有手開門了。”江逾白晃了晃自己受傷的手,“哥哥,幫我開一下。”

裴山青緊了緊握住他的手,抿着唇拉開門,抽血處并不難找,大概是因為快到中午下班的時間,也并不需要排隊。

江逾白坐在小轉椅上,将胳膊遞給窗口裏的護士,偏頭對裴山青說:“家屬,麻煩過來幫我蒙一下眼睛。”

裴山青輕笑一聲,從背後貼了上來,一手環住他的脖頸,一手擋住他的視線,裏面準備針管的護士也笑了,說:“抽一管查一下血常規,很快的。”

江逾白好像很緊張,抿着唇小小的嗯了一聲,裴山青見狀說:“沒事,別緊張。”

護士很快便把針頭紮了進去,暗紅色的鮮血很快充滿了一管,裴山青替江逾白摁住棉簽,半摟着他往旁邊電梯走。

“疼嗎?”裴山青看他還不說話,有心逗他,“很小的一個針,應該不怎麽疼吧。”

江逾白說:“我不喜歡打針,小時候打點滴血管不好找,紮了好幾次,最後還是紮的腳背,當時哭到整個點滴室裏的人都在看我。”

裴山青雖然不在現場,但大概可以想象出那個場景,捉弄他的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問:“當時沒有人在你旁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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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當時出差了,只有我爸在。”江逾白靜了一會兒,輕笑了一聲說,“你還記得嗎?他屬于那種傳統意義上的嚴父,認為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使是個小孩也不應該哭哭啼啼的。”

裴山青依稀記得曾經自己去哄江逾白時,被江父說過幾次,但那時他天不怕地不怕,根本沒放在心上。

“我越哭,他就越是訓我,就陷入到了一個惡性循環當中。”

裴山青蹙起了眉,說:“我還以為你這麽愛哭,是叔叔嬸嬸從小慣出來的。”

江逾白仿佛聽到什麽了不得的笑話一樣,笑了一會後說:“從前我家的教育體系或許稱得上是嚴慈并濟,不過在我上小學後,我媽也被我爸說服了,開始着手培養我的人格獨立。”

電梯門叮咚一聲打開,裏面并沒有人,裴山青抓着江逾白的胳膊走進去,遲鈍地明白江逾白企圖用經歷給他舉例,即使沒有他,自己的性格也會變成現在這樣,雖然在裴山青看來這種解釋并沒有消減他內心的愧疚。

“雖然我本人很愛他們,也很贊同這種教育,但不得不說有些過于激進。”江逾白說,“畢竟不是每一個孩子都能适應國外的生活,并且在心理上做到完全不依賴父母。只能說,我沒有這種天賦。”

裴山青想起在國外時聽塞拉複述的過往,摁在棉簽上的手指微微用力,一時之間生怕說錯了話引得他不高興,只好保持沉默。

“一開始我只會采取給你寫信的方法來疏解我的心情,直到某天我爸看到後,開玩笑的評價:這是無用功,有這個時間不如多抄寫一遍課文做幾個題。”

六七歲的小江逾白強忍着眼淚,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投進秘密信箱裏,幻想唯一寵愛他的哥哥能跨過大洋來安慰他。

“在國外的學校裏,也有種族歧視鏈,很不巧,我屬于班級裏的底層。他們工作忙,忙到被叫家長時無法去學校,一致認為我應該學會自己去處理。”

江逾白陳述的時候表情很漠然,仿佛在語言不通的國度中被霸淩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但裴山青知道,這是江逾白的一塊心病,是從小烙印纂刻在身上的疤痕。

“我認為他們是愛我的,這點毋庸置疑,但我不明白,為什麽情緒在他們眼中如此不值一提。”

江逾白偏過頭,沖他微微笑了一下,問:“于是我偏不如他們所願,即使學會了反擊也要在家裏哭出一副被欺負了的樣子,希望某一天他們能夠意識到,我的情緒也是要被重視的一環。”

針眼已經不再出血了,裴山青扔掉棉簽,卻如鲠在喉。在橘黃色的午後陽光下,于人來人往的長廊中,和他大大方方地十指相扣。

“哥哥,謝謝你。”江逾白并不需要他說些什麽安慰的話,他只是想說:“謝謝你一直重視我的情緒,願意接受我的眼淚。”

他一口氣說完,才回過神來自己的話真的很肉麻,有些羞恥的紅了臉,找補似的開玩笑說:“全家上下,溺愛孩子的就只有你了。”

裴山青被他逗笑,牽着他走出長廊去旁邊的超市買藥膏,在結賬的時候他瞥見旁邊的真知棒,順手拿了一個草莓味的。

而江逾白此時視線在另一邊的貨架上亂轉,還在想為什麽醫院旁邊的超市裏不賣byt,根本沒看裴山青到底都買了些什麽。

“看什麽呢?走了。”裴山青看了一眼手機,拽拽他的胳膊說,“剛才我爸給我發信息,說醫院打電話找你去做檢查。”

江逾白腦子裏的黃色廢料一時占據了上風,還沒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嘴裏就被塞進了一個甜甜的東西,随即手被重新牽住。

裴山青得逞後嘴角挂着笑意,一本正經地糾正他的說法:“江逾白小朋友,我對你可談不上溺愛。”

江逾白注視着他,草莓味的硬糖在舌苔上化開,迸發出一陣香甜的氣息,他們離得有些近了,近到鼻梁上透明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溺愛是長輩對晚輩的,我對你,應該稱之為寵愛。”

江逾白不自覺地咬住棒棒糖的塑料棍,口齒不清地問:“家屬,怎麽突然給我買糖?”

裴山青把包裝紙丢掉,重新牽起他的手往病房走,他看江逾白狀态還好,連帶着說話的語調都輕快了一些。

“唔,這是給你剛才乖乖打針的獎勵,怎麽樣?還喜歡嗎?”

“喜歡。”

看來甜食的确可以令人心情愉悅,江逾白咬着棒棒糖,嘴角上揚,直到去問診時狀态都很不錯。

裴山青表面上看着成熟穩重,實際把江逾白送進問診室時心情十分複雜。

在短短十幾分鐘內,裴山青做了很多種假設,又針對每種情況一一列舉了解決措施,甚至連傾家蕩産給江逾白治病的情況都想過了。

他想,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該丢下他。

江逾白出來時看不出半分異樣,只不過有些犯困的架勢,結果要過段時間才能出,裴奕也還沒來送午飯,裴山青決定先把他送回去哄睡着。

江逾白似是察覺出他的擔憂,坐在床沿輕輕拽住裴山青的衣領,把他拉到自己身邊,仰頭看着他,眼裏亮閃閃的。

裴山青知道他要什麽,但故意不順從他的意,環抱着雙臂說:“江逾白小朋友,你應該睡一會。”

江逾白身子前傾,緩緩抱住他的腰肢,臉貼在他手背上,輕聲道:“那請問這位寵愛我的家屬,不考慮在睡前給我一個吻嗎?”

心悸的感受再一次席卷而來,裴山青注視着那雙清澈的雙眸,仿佛越過了千山萬水,再次陷入在初見他時的那一眼中。

他低頭,在他額間輕飄飄地落下一個吻:“嗯,乖乖,現在可以睡覺了嗎?”

江逾白隐約認為裴山青有哪裏不一樣了,被他撩撥的心跳快得異常,被半摟抱着摁進被子裏時還有些恍惚。

其實江逾白從躺下到睡着的時間間隔并不長,可能是由于裴山青一直牽着他的手,傷口處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

裴山青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替江逾白掖好被子,蹑手蹑腳地走出門去找主治醫生。

“何醫生,你好,我想問一下結果出了嗎?”

這位精神科的何醫生看起來還算年輕,正在看江逾白的片子,見他來了便指了指對面的轉椅:“江逾白家屬是吧?出來了,你先坐吧。”

“好,謝謝。”

裴山青坐下,眼也不眨地盯着何醫生的表情看,似乎妄想通過這個來斷定江逾白的情況。

何醫生半晌才把目光從片子上移下來,拿筆在病歷上唰唰地寫了些看不懂的字體,“我記得昨天在這陪護的不是你,你是他家屬嗎?”

裴山青說:“昨天來的是我爸,我是他……哥哥。”

“你倆長得不怎麽像。”何醫生擡頭瞥了他一眼,打趣地說了一句後,談起正事:“他血常規正常,傷口也沒有傷到韌帶。那現在從片子上來看,他神經系統也是沒什麽問題的。”

裴山青将将松了口氣,何醫生又問:“他割腕前,是有過幻聽幻視的症狀嗎?”

“是的,大概是在割腕的前兩周。”裴山青提前問過裴奕,從善如流地答道:“在學校裏的時候有過,在家沒有。”

“嗯,他在家裏的狀态是會放松些是嗎?他平時和你們關系不錯?還是說有養寵物?”

裴山青想了想說:“相比來說在家要好些吧,畢竟沒有幻覺。他和我爸關系一般,和我關系比較好,家裏養了只小貓。”

“那你知道他最近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何醫生問,“比如考試失利、失戀、和家長吵架這種類似的情況。”

裴山青輕咳一聲,感覺有些難以啓齒:“……算是失戀吧,家裏不太同意這段感情,對方中途出國了。”

“哦……那就情有可原了。這個情況很常見,目前還是懷疑是抑郁症,住院期間會進一步觀察。”何醫生頓了頓,面色凝重地問:“那他國外的女朋友現在知道這個事嗎?”

身為女朋友本人的裴山青:“呃……知道。”

“我的建議是在穩住他情緒前,最好不要讓他們見面。”

“啊?為什麽?”裴山青不太理解。

“因為怕刺激到他的情緒,現在他縫線也沒拆,如果再一時想不開開始鬧的話,傷口會很麻煩。”何醫生解釋說,“平時帶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什麽的,情緒穩定的話,大概半個月之後就能出院了。”

“……好的,謝謝醫生。”

裴山青渾渾噩噩地回到病房,看着江逾白熟睡的面容小小的嘆了口氣,耳邊是何醫生的勸告。

正如裴奕所說的,他不會後悔所做的一切,但唯恐自己的存在再次傷害到江逾白。

裴山青合上眼,低頭趴在江逾白床旁,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多想。

正當他糾結時,脖子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随後是江逾白略帶沙啞的聲音:“哥哥,你回來了,醫生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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