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靜止

裴山青見他醒來,很快切換表情,故作輕松地笑道:“沒什麽大問題,應該過半個月就能出院了。”

江逾白慢騰騰地坐起身來,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把握着的手機遞給他,一句話都沒說,反倒像個犯錯的孩子。

裴山青不明所以,接過來解鎖,看清頁面上赫然顯示着通話中,再仔細看,那上面居然是自己的電話號碼。

“對不起,我想知道結果。”江逾白一如既往,很坦誠的承認錯誤,“但如果是壞消息,你不會告訴我的,對嗎?”

裴山青捏着手機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但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對江逾白的行為感到憤怒,反而有種退縮後被人戳穿的難過。

“你都聽到了還問我。”裴山青說着,替他把枕頭墊在後背,瞥見他神色有異,順口說:“怎麽?還有事情瞞着我?”

江逾白咬着下唇,心虛地把手遞到他面前,掌心向上,弱弱地說:“你手機給我。”

裴山青搞不懂他在幹什麽名堂,但還是給了他,江逾白用自己的指紋解了鎖,手機桌面赫然不同,他默默點開文件夾,删掉其中一個不起眼的軟件。

裴山青深吸一口氣,緩緩抱起雙臂,雙眸緊盯着他,半挑了挑眉,不怒而威。

江逾白像只被抓住尾巴的貓,乖巧順從地把手機還回去後率先起誓:“對不起,我錯了,我發誓以後再不會了!”

“你錯哪了?”裴山青覺得有些好笑,“幹嘛弄的跟忏悔錄一樣?”

“……是該忏悔。”江逾白不斷默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硬着頭皮說:“其實我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監聽你的通話了,一直到你出國之後才卸掉了我手機上的軟件,你的原本想找機會偷偷删的……”

裴山青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說:“那怎麽又突然告訴我了?”

這種嚴肅的事情顯然撒嬌沒用,真正的理由又不太好意思說出口,江逾白想雙手合十求原諒奈何條件不允許,只好垂着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誠懇一些。

“因為你也跟我坦白了很多事情,我……就是想告訴你,不想再瞞着你了。”

病房裏一下子陷入寂靜,靜到只能聽見彼此間的呼吸聲,江逾白在這間隙中忐忑不安,恍惚中仿佛聽見裴山青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快速響着,好似暴怒到了臨界點反而表面上風平浪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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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暗道不妙,咬了咬牙想去抓裴山青的手,可還沒夠到時便聽裴山青輕笑一聲,随後下巴被輕輕掐住,被迫擡起臉來。

唇上被印上一個吻,不長,但是帶着甜味,短暫地驅散了江逾白心間的陰翳。

“嗯,知道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了,給你一個小獎勵。”

江逾白臉頰熱熱的,努力控制自己上揚的嘴角,聲音細若蚊吶:“你,你不生氣啊?”

“嗯……有一點生氣,但還可以。”裴山青摸着下巴想了想,“你哄哄我,我就勉強不和你計較了。”

江逾白聽了之後,湊過去黏黏糊糊的抱住他,臉蹭在他胸前,語調放得很軟:“哥哥,我錯了,別生氣了。”

江逾白還想趁機偷一個吻,被裴山青一根手指抵在額頭上,他低着頭緩聲問:“為什麽監聽我?是懷疑我出軌嗎?”

江逾白目光變得躲閃,說:“一開始是因為肖楠,想知道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更想知道在你眼裏我是不是一個特別無可救藥的人。”

“……從高一那會開始?”裴山青眨眨眼,“你哪來的這種東西?”

“嗯,我在網上花錢找人寫的程序,只能監聽通話。”

裴山青的臉色瞬間黑成鍋底,嚴肅地說:“這種東西怎麽能花錢去買,你不怕別人收了錢之後回頭舉報你侵犯個人隐私嗎?”

“沒事的,我改了IP地址他找不到我。”江逾白說着說着,忽然嘟囔了一句,“還不是因為你忽冷忽熱,也不給我個明确的态度,我只能自己探索。”

要說在隐藏方面,裴山青屈居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他自己顯然也十分承認這一點,因此他可以間接明白江逾白的感受。

要是非要形容,那大概就如身處幾千米高空的雲層上倏而跌落至肮髒的淤泥中,令人心生絕望又無可奈何。

裴山青本不欲和他過多計較,但這是原則問題。俗話說得好,樹長歪了要修正,孩子走歪了路要及時扳回來,于是他盡量放緩語氣,和江逾白講道理。

“乖乖,這件事是我有錯在先,那時你還小,我不敢和你談感情,怕你等成年後遇到真正喜歡的人而後悔。”裴山青娓娓道來,“但不管是監聽監視還是軟禁,都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辦法。”

江逾白自然也知道,但那時的他好像被蒙蔽了雙眼一樣,完全想不出別的選擇,稀裏糊塗地就選擇了最激烈的那條路。

“以後不會再有這種問題出現了,你不需要再冒險做這些事,明白了嗎?乖乖。”

江逾白想起自己剛才聽到他和醫生的對話,忽然有些哽咽,但為了不讓他發現只是嗯了一聲,可裴山青是何等的敏銳,幾乎是瞬間就捕捉到了他低落的情緒。

他擁他入懷,輕輕拍着他的後背,說:“而且今天的何醫生說的那些我壓根就沒當回事,什麽不能見面的,我看你見了我還挺高興的,對不對?”

“嗯。”江逾白又抱緊了他一些,仰起臉又重複一遍:“我很開心,真的。”

裴山青笑了笑,手掌心貼上他的發絲,五指嵌進去輕觸在頭皮上,慢慢地捋着,“但我感覺如果他的話告訴你,你才會不高興,所以沒說。”

“但如果你想知道,再問一遍的話,我會告訴你的。”裴山青頓了頓繼續說道。

“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但是你剛才進來的時候一點都不高興。我想哄你,卻找不到理由。怕惹你更不高興,就現在坦白了。”

江逾白目光灼灼,像個邀功的孩子一樣直直望着他,仿佛在等裴山青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再毫不吝啬地誇贊他幾句。

但裴山青怔住了,反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這裏。”江逾白的手指拂過他的眉眼,又順着面部輪廓下滑,停留在心口點了點,“你心不在焉的時候很明顯,幾乎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在說:我不高興。”

自幼年時期,就很少有人會來仔細觀察裴山青的微表情,其實有時他話說得好聽,但如若能捕捉到他眉頭緊蹙的那一瞬,便能知道那分明就是違心的。

江逾白從前沒發現,但自從裴山青從國外回來後,這個特征就愈發得明顯,想必是因為在國外的那幾個月獨來獨往,更懶得僞裝了。

“你怕我因為你再次受傷對嗎?”江逾白問出口的同時也點破了謎底,“你認為是你的離開,才導致我變成這樣的嗎?”

這下輪到裴山青沉默了,江逾白說得一字不差,反倒加深了他內心的恐懼,他抱緊江逾白,感受着他的體溫和心跳,緩緩地,把頭埋在他頸間。

“我該拿你怎麽辦?”裴山青苦笑着說,“這明明是我個人該面對的,你非要把它也一樣套在自己身上嗎?”

“不,這說到底,是我的問題,是我的心病才對。”

“你糾結的論題以及之前一切矛盾的根源,在于你認為是你的存在才讓我痛苦萬分,但換一種更為貼切的說法,是我對你的愛讓我痛苦萬分。”

“曾經我幹了很多錯事,我監聽你、監視你、又把你關在家裏……是因為我想完完全全的擁有你,住在同一個屋檐下耳鬓厮磨,踩在同一片土地上,看同一片日出。”

“可當我真正地把你關在身邊時,卻不像想象中那麽高興。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其實那些日子裏,我真的很痛苦。”

“我害怕我對你的愛,成為你的枷鎖,變成你的牢籠。又擔心你回報給我的愛是出于憐憫同情的施舍,是出于被逼無奈的妥協,偏偏不是源自心底的、最根本的想要。”

“這種懷疑和猜忌幾乎達到了頂峰,每時每刻幾乎都要把我吞沒。”江逾白說,“我後來明白,是我太貪心,總想索要更多,卻忽略了愛的本質,應該是不計回報的付出。

“我是頑劣不堪,可我的愛不該是這樣的。”

江逾白噙着淚,剖析自己給他看——他從未沒有埋怨他的逃避和離開,從始至終他只是無法接受自己的無能,難以接受這樣不堪的自己配不上年少至此的愛,最終也沒能留住他。

“是不完美的我無法與我的愛和解。”

冥冥之中,兩人達成了莫名的一致,仿佛一切自有定數。正如裴山青從國外回來,毅然決然地決定留在國內,不論江逾白如何都選擇繼續愛他。

江逾白亦是如此,他選擇放棄那些複雜的技巧,只是正視自己的內心,聽從愛意跟随裴山青的步調,一步步穩紮穩打的走過接下來的每一個年頭。

“我的愛,應是因為我是我,不論你本質如何,察覺與否,做出的回應如何,亦或者是我們之間距離的遠近,我都依然順應本性,不變的,永恒的愛着你。”

江逾白的聲音不疾不徐,平靜地如同談論的是明天的天氣怎樣,仿佛愛他這件事和吃飯喝水一樣稀松平常。

“在這個絕對運動的世界中,我對你的愛相對靜止。”

裴山青摟抱他的力氣倏而有些失控,江逾白發出很輕很快的類似被弄疼的抽氣聲,裴山青很快便松開了一些。

“哥哥,不要再自責了。”

江逾白說:“你只需要繼續愛我就好,其餘的,就讓它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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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為止前文所有提到的缺陷和遺憾都差不多交代完了,接下來就是小情侶打情罵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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