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盛夏的花
在她上車之前,她沒有料到會見到這樣一個陸仰止。
面色平靜,卻有些蒼白。她還沒有坐定,他忽然伸出手把她按住,按倒在車座上。她開始承接那一點也不溫柔的吻。粗暴,甚至蔑視。
她并不掙紮,她冷冷的承接。
她一直想要得到這個男人,因為他足夠強大。內心強大的女人總是希望有一個足夠強大的男人來匹配。她走上舞臺的第一天,就知道,只有這個男人才是她想要的。
她不遺餘力地勾引他。他明白她的勾引,于是更加巧妙的周旋。
她當然知道他來找她不會因為愛。
可是,即使這樣的親熱,她也願意。
她感覺到被急速褪去的衣服劃過皮膚的聲音,裸露出來的肌膚在夏日奔騰的欲望和汗水中有些無辜的痙攣。她一直渴望的男人在她身上任意妄為。
在車上。而不是在床上。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流不出來的淚水。這讓她幾乎想要笑起來。
她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充滿着血腥和欲望的男性的聲音。這是令女人驕傲和滿足的聲音。她幾乎要微笑起來。她比他更加渴望得到這暴力的愛。
可是她發不出任何美妙的呻吟。她只是用力的抓緊了他的頭發。
他的動作迅速和急切。粗糙的吻劃過她所有渴望的肌膚,讓她在他的力量下輕輕地顫抖。她等待他的占有。他急促的喘息聲灌滿她的大腦。
她有些暈眩。不敢相信即将擁有這個需要被仰視的男人。
她知道這是個欲望強大卻又不被任何拘囿的男人,只要他不願意,即使她裸裎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看一眼。而只要他想要,那麽便是恩典。
她甚至不知道他為什麽會來。她只知道他來了。
就在她的裙子馬上要被剝離的時候,她忽然高喊起來,“住手!”她用自己也想不到的力量推開了他。
她推開了他,看到他嘴角殘忍的無辜和驕傲的淡然。他的雙眼布滿血絲,胸口還在因為剛剛的激蕩大幅度的起伏。他幾乎冷漠的看着幾乎全裸的她。她對這眼神竟然一點也不陌生。
“你這個變态!”她推開了她,撿起衣服裹緊自己,推開車門走出去。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黑色的風留下的斑駁的痕跡,好像歷經歲月的霜降。她的車庫,在聲控燈開啓之後忽然變得慘烈,車庫外更加慘烈的陽光幾乎要灼傷她的皮膚。
她的淚水忽然流下來。
她剛剛走出車庫,立刻聽到車子發動的聲音,甚至沒有給她躲避的時間,快速的倒車,快速的倒退着駛出了車庫,快速的倒退着駛出了別墅的大門。
她終于見識到陸仰止的絕情和報複的手段。
他剛剛在她耳邊,激烈的喘息着,他在呼喊着。呼喚着。
弄月。弄月。弄月。
他和另一個女人做愛,嘴裏卻喊着妻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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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男人的傷痛需要女人的醫治。所以才有那樣多的男人缱绻在溫柔鄉。他們知道女人無法讓他們痊愈,但是卻可以令他們暫時的忘記痛楚。
他們早已看透女人,是麻煩奇怪多情又無情的生物,他們甚至蔑視女人。可是他們又一直不斷地通過征服女人來顯示自己的男性力量。
所以他去找藍心蕾。
當老頭子那些難聽的責罵在他腦海中混沌成一鍋粥的時候,他知道只有女人可以安慰自己。
他可以和任何女人做愛。他一直這樣放逐自己。
藍心蕾是個不錯的女人。聰明、世故。同他簡直是一類人。
他不知道出了什麽錯,他那麽投入的時候她會突然喊“停”。是的,他很投入,但他并不是縱欲的男人,這一點他一向自信,所以她推開他之後,他看着她的臉,很快就意興闌珊。他不勉強女人,他一向很紳士。因為陸仰止何時需要勉強一個女人才可以得到她呢?
她們總是自願的迫不及待的爬上他的床。
不要愛上一個女人。否則你會失去理智。
陸仰止慢慢的告訴自己,他一直這樣的告訴自己。
生他的那個女人毀了他的父親。現在她在瘋人院裏。因為她連自己也毀了。她已經在那裏過了很過年。他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她。他為什麽要去呢,他并不愛她。她僅僅給了他生命,他卻要因此背負起她的和自己的沉重人生。
他從來沒有感激過她。
現在她要死了。他很高興她要死了。他接到醫生的電話,得知那個生他的女人就要死了。
所以他約了黎一崇喝酒。為自己終于可以擺脫她。
他很想告訴某個人,可是全世界沒有一個人是他可以告訴的。嘉隆的二公子有一個做舞女的母親,這個惡夢像病毒一樣糾纏他。他在別人的異樣目光中成長,內心堅定的像是寒冷北方的針葉林。他努力而堅定的目光早已生成年輪,一圈一圈的禁锢自己。站在風中,看向參天。他并不稀罕到達那裏。即使到達了又怎樣呢?
不能怎樣,無法怎樣。除此又有什麽好說?他只想放逐自己而已。
只是想放逐,甚至不願意窺視自己的內心。他知道一旦他可以跟自己對話,那麽一定會像那個女人一樣瘋狂而死。
他們的靈魂都長了太多的傷口,不能愈合,也不能被溫暖。
當那輛大貨車與他的黑色阿爾法擦身而過,他第一次這樣清晰的感覺到死亡。原來死亡是可以這樣迅速和平靜的一件事。
甚至可以令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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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過來接走了小瞻。他一直坐在車子裏,自始至終都沒有踏進房門一步。
弄月在車窗外,靜靜站立。
她看着這個身體康健的老人家,沒有什麽多餘的話,只是靜靜聽着。小瞻下樓,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上了車。
“會送他回來的。”老人家最後的說。車子就開走了。
弄月站在門口,也只是靜靜站立。然後轉身上樓。她看見靜靜降臨的暮色。覺得黃昏果然是個适合故事發生的時間,然後她聽到黑色阿爾法的聲音,她不奇怪自己對這臺車有如此深刻的熟悉,假如每天這樣的守在一個空曠的房子裏,長久地等待一個并不相愛的男人。
她打開客廳的大門,身上還穿着白天的那件無袖開衫,看見陸仰止已經站在門口,他的手握在門把手上,只是始終沒有推開。
看到她,他很快的微笑了下,然後抱住了她。
“嗨,老婆,你好嗎?”他說。臉上有種恣意而故意的笑意。
她聞到他身上的汗水味,濃濃的酒的味道。當然還有女人的香水味。她知道那是屬于哪個女人的。她已經熟悉這種味道。她努力的控制住自己,沒有推開他。
“我去幫你放水,你應該想要沖涼吧。”她終于還是不着痕跡的推開了他。他也并沒有勉強。只是跟在她後面。亦步亦趨。
被一個強大的男人尾随,即使她再怎樣冷靜,也始終有種壓迫感。寬大的浴室融入他的氣息,不動聲色的,靜悄悄的存在感,男人的呼吸聲。
她在那個圓形的浴缸裏撒了一些薰衣草香精,然後伸手拉開放水閥門。熱水慢慢升起的奔騰的霧氣,讓大大的浴室變得氤氲起來,薰衣草的香味悄悄地融入空氣中。她輕輕地籲了口氣,為這美妙的花香。
回頭,面對他。
“水要熱一點嗎?”她問。
他沉默的笑笑,開始解開上衣的扣子,“弄月,你是什麽感覺呢,我再老一點就可以做你的父親了。”
“十二年的距離并不遙遠。”她淡淡說。“你好好泡個澡吧,我去準備晚飯,雖然不會是很好的味道,但我會盡力不讓它那麽難以下咽。”
她走過去。剛剛邁步,細細冰涼的水忽然沒有邊際的灑下來。她回頭,并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碰到了花灑。
氤氲的霧氣被突然而至的冷水撞擊凝結。他們都靜靜的站在那裏,任由水淋濕。
薰衣草的味道在亦冷亦熱的交替中變得濃郁起來,這種味道沖淡了一切其他的存在。
弄月撫了撫濕透的頭發,看着站在霧氣中的陸仰止,襯衫僅僅開了一個扣子,他濕淋淋的,默默地站在水汽中看着她。他的衣服貼在身體上,滴着水,頭發軟下來,有那麽幾縷貼在臉上。
她默默地走上去,輕輕抱住他。僅僅抱着。
“我的樣子很可憐嗎?”他問。
“有那麽一點。”她回答。
“我不知道你這麽有同情心。”他擡起手,圈緊她。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對不起,弄月。”
“什麽?”
“所有的事。”他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她颀長的身材讓他不必費很多力氣就可以這樣做。
“老板不需要對雇員道歉。”
“我可以吻你嗎?”
“不可以。”她回答。
陸仰止竟然舒了一口氣,“弄月,我們不相愛,這真好。這真的很好。”他喃喃。抱緊。又抱緊。直到那樣的确定她就在他懷中。
就這樣的站在噴灑的水中,一直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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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月并沒有想到爺爺會拜托她這樣一件事。
她也并不能看懂那個嚴肅而嚴厲的老人家對陸仰止究竟是怎樣的感情。他無比的厭惡陸仰止,甚至恨不得收回他身上那點陸家的血液。可是他卻又依仗他,因為他需要這個目前陸家唯一年輕健壯的男人來繼承他的事業。
有時候她感覺到那種依仗,是帶着某種不能說的感情。無奈的血緣,或者是更多的因為不能疼愛而生的憤恨。
人的感情本也複雜。因為人本身就複雜。
她一身黑衣,站在療養院的門口,接過了醫生手中的小盒子。
是一盒骨灰。陸仰止媽媽的骨灰。輕輕的,幾乎沒有重量。她前天剛剛死去,今天就變成了一小撮骨灰。她在病歷卡上見到了她的照片,瘦的枯黃的,臉上帶着沒有含義的笑容。那是個據說年輕時引無數男人折腰的女子。
小瞻懷中抱着的相片就是她最風光時的樣子,年輕,美麗不可方物,嘴角始終帶着柔柔笑意。像一個舞者。而不是舞女。
然而,她卻的确是一個舞女。
現在她的萬種風情僅僅存留在這個黑框鑲嵌起來的照片中,其餘的,則在這一方小小的木盒裏。
沒有人來參加她的喪禮,也沒有人再瞻仰她年輕時的容顏。所有她可以擁有的全部都逝去了。沒有人留戀。
弄月沒有什麽語言。爺爺答應小瞻來,但是他要求她如果小瞻沒有問,那麽什麽也不必說。孩子看上去很安靜,并不迷惑,也不傷感。
也許他什麽也不知道,僅僅以為這是太爺爺要他參與的儀式。僅僅兩個人的儀式。
也許他已經知道。因為他沉默的眼神中,有太多這個年紀的孩子不該有的聰慧和敏感。然而他選擇安靜着。
這是最好的選擇。
他們在那過于簡陋的墓碑前放置白色的雛菊,圍繞那曾經絕麗的容顏。然後長久的站着。
天氣很好。沒有任何傷感的餘地。弄月,她僅僅是一個接受老人家囑托的代理人,她也找不到任何的傷感來支付這消逝的靈魂。
她只是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那個女人,弄月不知道她把自己埋在了哪裏。除了臨死前把曉鐘托付給她,她們沒有其他的對話,也沒有其他任何的碰面。一切過于簡單,簡單的像一場交易。她至死也沒有親近過她。至死都隔絕她。
弄月已經慢慢遺忘年少時對她的懵懂。也許是記事起,她就明白自己不能得到她任何一點的愛。于是變得不再希冀。
也許是她的錯,她讓她陷入婚姻的不幸,陷入背叛愛情和家庭的不自由。
她已經漸漸明白母親對她的堅決。弄月自始至終都不存有什麽幻想。她已經對那個即使睡在同一張床上也習慣把背對着她的女人沒有任何的期盼。
除了知道她已經死了,她對她沒有任何多餘的了解。
甚至在冰冷的夢中,她們也始終無法交談。
“弄月,我們回去吧。”孩子側頭微看了她一眼。
“嗯。”她輕輕應道。跟随他離開。
她忽然覺得自己心事重重,仿佛無法卸載的一件行李壓在肩頭。
直到在那條鋪滿碎碎白色石子路的盡頭看到陸仰止,她才忽然想起剛剛那位醫生的話。
“她沒有留下任何遺物,死前的前一周,她忽然點了大火,病房裏所有的一切都燒毀了。當時她站在外面,看着火光,很平靜。”
弄月走上前去,靜靜站在他面前,第一次有很多話湧動在喉頭的感覺。
那個女人,什麽也不願意留給自己的兒子。即使是回憶,也不願意留下。她帶着自己全部的人生安靜的離開人世。全部帶走,一點一滴不剩。
“你做了原本我該做的事。”陸仰止的嘴角淡淡的一貫的笑意。這句話那樣的平淡無奇,既不是表揚,也毫無感激。
“嗯。”弄月僅僅發了一個單音節詞。
“我們回去吧。”他淡淡說,轉身就走。
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他的背影也是一貫的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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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裏是三個人的沉默。
無論如何他們已經成為一個家庭。想來也許是件好笑的事,可是這個家庭至少得到了法律的承認。
這是一種奇怪的關系。難道不是嗎?兩個不相愛的人在一起,在法律面前供奉一個不曾存在的諾言。然後相互介入,不論各自願意與否。就像是舊時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個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即使不相愛,可是孩子卻照舊一個接一個的生。
所以男人自身擁有跟愛情無關的強大欲望,并且從未停止對女人掠奪的本性也許只是上帝的意志,避免人類過早的因為缺乏愛情而滅絕。
他不能怪罪誰。是他自己把弄月拉進來的。如果非要怪,那麽也只能怪他高超的談判和威脅手段。
以及弄月的無情。他一直認為她因為無情而答應這個交易。
而現在,他開始漸漸的對這個交易感覺到些微的疲怠。站在白色的碎石子路上,看着這個二十二歲的女孩以陸少夫人的身份帶着他的兒子走向他的那一刻,他忽然聽到內心的聲音。那個聲音沒有語言。因為那僅僅是心跳。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不變的,有節奏的,強壯而非強烈的。
他那樣清晰的聽到。好像那裏忽然生了病。以至于在她走來他身邊的時候,他只有轉過身來走開。
事情的改變常常只在瞬間。仿佛只有秋後的突然一夜而至的凜冽的風才能夠真實的證實冬天一樣。
他不願意面對任何的改變。可是他已經感覺到某些改變。因為有時候,他也無法明白自己的心,究竟有多少把握可以左右伸向遠方的未來。如果他可以擁有未來。
此刻他的內心出奇的平靜,他認為自己有些太平靜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平靜。僅僅因為他突然的意識到弄月已經深深地介入了他的生活。無論她自覺不自覺的。她已經進入他的生活。
他還是覺得有些難堪,一種他不願意承認的自尊層面的難堪。他不願意甚至憎恨這樣的曝露在弄月面前。他将她棄置在療養院中,就像她曾将他棄置在孤兒院中一樣。輪回的結局并沒有改變什麽。他從來沒有因此而難過,也從來沒有因此而得到任何感情。他只是這樣做。随便的這樣做了。
爺爺一直知道療養院的秘密所在,他并不奇怪。如果他奇怪,那也一定是他沒有派人直接殺了她。
現在她死了。他曾以為這一天,他一定如釋重負般。可是他卻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空虛和難以名狀的傷感。他的內心混亂了強大的他自己。
他在那裏站了很久,始終不願意走去看那座新起的墓碑。不願意看見站在墓碑前的弄月和小瞻。
也許他真的老了麽?在三十四歲的壯年開始老去?
他不能再想下去,因為弄月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瞥見她打開手提包,掏出手機。而他的兒子正靜默的看着窗外路側的花樹。盛夏的花樹。
弄月僅僅輕輕的應答了幾句。是個過于簡短的電話。
“在前面放我下來吧。”她忽然淡淡說。
陸仰止看了看她,“有約會嗎?”
“嗯。”她回應。
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車子“吱”的一聲停下。在非停車區,離前面的路口還有很遠的距離。“那麽就現在下去吧。”他清淡的回答。
他的話引來小瞻淡淡一瞥。
弄月沒有什麽表示,只略略的停頓了幾秒種,然後推開車門,走下去。
他靜靜的發動了車子,然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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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花幾乎開到慘烈。在盛夏最濃烈的時日裏。只能開在夏天的花仿佛最懂得,最濃烈也意味着最平淡的到來。它們仿佛要在盛夏結束前,用盡力量,開到萎靡。
決絕的美麗。
弄月的腦海中飄着很多事。最近頻繁發生的事。不能不令她警覺。長久的生活艱辛的賜予,讓她比一般人更能強烈的意識到不同的狀況。她知道自己是擅長生存的人。這一點,竟然從未改變過。
即使是陸仰止,也無法改變。
她的臉上泛出清寧的笑。只是她自己看不到。看不到也感覺不到。她多多少少的還是意識到自己在陸仰止提供的富足生活中漸漸失去了某些感知自己的能力。譬如,微笑。
她曾經在鏡子中訓練出的無懈可擊的服務式笑容,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樣笑出來的了。雖然在她需要的時候,它們還是可以出現。
可是她卻也感覺到它們出現的時候,自己內心的不确定。
陸仰止,的的确确在她身上也作了一些改變。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塊果仁巧克力,輕輕含在嘴裏。剩餘的路程,她也一定可以走好。因為她一直都走得很好。
然後她發現一輛紅色的車子,沿着路邊慢慢的駛來。然後是辛童少有的悵惘的臉龐。他看向路側,仿佛在認真地等待發現什麽。
她迎了上去,“你在找什麽?”
“小姐,”他擡起頭來,“請問你看見我的初戀情人了嗎,我把她弄丢了。”
然後他的臉上,浮現那一貫的痞痞的英俊的笑,忍俊不禁的笑。
弄月終于忍不住笑起來。夏天的風輕輕淡淡的掃着她額前的頭發,太陽卻已經把她的臉曬得微微發紅。
她站在那裏,輕輕地笑着。不知道為什麽就一直輕輕的笑着。車裏的辛童也看着她的笑,跟着輕輕的笑,依舊不忘輕佻滑稽的媚眼。然後他打開車門,走下來。走來她身邊,輕輕地擁住了她。
輕輕的,輕輕的,仿佛在安撫一個嬰兒。
弄月在他懷中下意識的一僵。
他們之間從沒有這樣的擁抱。初戀的那段短暫的日子,也只是插科打诨般的嬉鬧。辛童這樣的擁抱,于她是陌生的溫柔。而她,不習慣這樣的溫柔。
“你怎麽了?”她輕輕問。望向離他們不遠處一叢花樹下清涼的陰影。她不願輕易的推開他,可是又認為自己不該被他擁抱。她為自己這忽然的下意識的矛盾想法微微的迷惑起來。
“你不離開陸仰止嗎?”他的聲音仿佛是認真,卻又含着弄月無法解釋的不确定,“跟我走吧,弄月。你們的游戲該結束了。”
“學長?”弄月無法避免的驚訝起來。
“左老夫人見過曉鐘了知道嗎?還有那什麽莫名其妙的‘天使容顏’……這些,你還沒覺得厭煩嗎?”
弄月的眼睛輕輕忽閃着,“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嗎?”
“你說左老夫人會不會在打你主什麽意啊,弄月?”聲音變得暧昧起來,而且夾雜了壓抑的呼吸聲。
弄月忽然意識到那不暢的呼吸是拼命忍住笑意的結果。她便輕輕的微笑起來。
“哦,親愛的初戀情人,你怎麽還沒有被太陽曬傻啊?”他推開她,嘴角泛出壞壞的笑意,然後輕輕把她拉到那叢花樹下,“你難道不知道夏天走路要盡量走有樹蔭的地方嗎?”他拍拍她的腦袋,“離開我以後,你的智商是一點也沒有增加是不是?”
弄月偏過頭,笑起來。辛童這個人永遠的可愛之處,就是随時随地讓她發笑,只要他願意。“所以剛剛故意把我圈在太陽底下,故意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就為了讓我多曬會兒太陽嗎?”
“原來智商還是有長啊。”他笑着,然後轉身上車,輕輕甩甩眉頭,示意她上車。
“我說的話也不完全是莫名其妙。”他忽然嚴肅的說。然後又對着她做出滑稽的笑意,“總之傻丫頭你慢慢揣摩吧。”
“你怎麽知道這些?”弄月問。車子已經發動。
“機緣巧合。”辛童笑嘻嘻的。
上次酒吧一別之後,他們已很久的沒有見過。這一次,是去參加母校的校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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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人群中很黯淡。臉上的笑意卻很純真。只是他也并不知道她是在對着哪些人笑。她的朋友并不多,也許因為長時間奔波打工的關系,她并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經營人際。除了她優秀的成績和每學期最高獎學金争奪戰的勝利使她稍稍給人留有印象外,她幾乎是沉默的人。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之所以報考這所大學完全是沖着獎學金來的。她查閱了所有的學校和專業,只有這裏的獎學金最高。
她需要錢,所以她來了。
所以看見她那樣的奔與學校和幾份工作之間時,沒有任何人感覺到奇怪。大家都知道莊弄月是個需要錢的女人。
可是如今她有了新的身分:嘉隆企業少夫人。
于是也聚攬了很多的目光。他們讨好的,或是帶着疑慮甚者蔑笑的,或者清淡沒有表情的,或是僅僅好奇的……弄月靜靜微笑着,面對。
你幸福嗎?你終于如願以償擁有很多錢了吧?再見到你真好啊。弄月,越來越漂亮了啊。怎麽做到的?啊,你要幸福啊。
…… ……
是的。是啊。所有的問題,弄月僅用兩個相同的答案,笑着應對。只是她靜靜地坐在那裏,聽着臺上的歌聲臺下的笑聲談話聲,拒絕任何人遞過來的酒。
辛童唇角泛出一個柔和的笑。她大概再也不希望喝醉吧。
陸仰止?那個男人,真的令人欽佩。不論他用了什麽手段,弄月現在成了他的太太。無論他怎樣對待弄月,她是他的女人。這一點上,陸仰止史無前例地成功了。
他想起陸仰止的表情,波瀾無痕的臉,還有波瀾無痕的雙眼,僅僅看着,看着弄月被他擁抱。
他的車子在弄月身邊停下來的時候,他就發現了陸仰止,他和他的黑色阿爾法,仿佛一片雲一樣忽然出現在弄月身後。他及時的擁抱住弄月,假裝沒有看見陸仰止審視的目光。
他假裝沒有看到。他抱緊弄月,看着陸仰止和他的車,慢慢駛來,慢慢減速然後調轉車頭離開。
他喝下一杯酒,大口大口的喝,快的仿佛要嗆到肺裏去。然後他聽到自己的名字。
“下面請萬人迷學長辛童來講講他為什麽棄文從商好不好?”他聽到掌聲和笑聲。好像在發出某種儀式般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