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綁架

頭好暈。

弄月極少有這樣的時候,拼命阻止自己想要睡去的念頭。她知道自己變得脆弱了,無論是身體還是神經。這些不是單單只靠意志就能阻止的事。

她的眼皮變得沉重起來,她攥緊了裙子,努力的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是什麽時候的事?”她問。

“我也是剛剛聽說。有個男人打來電話,問我你在哪裏。他大概瘋了才會打來我這裏。所以我稍微找人調查了一下。”電話中男人的聲音很清越,像是古時候的某種笙絲發出的樂音。

“大哥。你知道?曉鐘現在在哪裏?”弄月壓低了聲音,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現在正在拼命抵制昏昏睡意。不想呼吸。不想考慮。太辛苦。太累。太可怕。

她只想找個洞鑽進去。

“弄月,奶奶希望你們回來。”左輝揚淡淡說,“我會動用一切力量找到曉鐘。但是我不希望這樣的事再次發生。我尤其不希望下次被綁架的人是你。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綁架他的人有聯系過你嗎?”他們想要什麽,他們第一個應該聯系的難道不該是莊弄月嗎?弄月端起一杯水,慢慢的喝下去。她甚至想要笑一下,除了曉鐘,難道她還有更寶貴的東西可以拿去交換嗎?她是願意付出一切的。可是她的一切,可有價值?

“你會回來嗎?我希望你回來,弄月。這裏才是你的家。”

弄月拿着電話長久的沉默。她知道左輝揚正在陪着她一起沉默。沒有任何聲音是件尴尬的事。然而在于他們之間,在于弄月和左家,卻是一件嚴肅至極的事情。因為左家的人,從來不會令自己尴尬。

“這算不算趁火打劫?”弄月終于開口。

“弄月,你該回來了。”左輝揚的聲音夾雜着一絲微微的憤怒,不動聲色的憤怒。然而确實是憤怒。“你是左家的人。”

“你忘了我是因為什麽被趕出去的嗎?”

“我沒忘。”左輝揚的聲音帶着苦澀,“但是你該回來了。而且你要知道左家已經介入了這件事,不論綁架曉鐘的是誰,他們現在一定知道了,左家決定管這件事。”

“是左老夫人要你這樣對我說的?”弄月感覺到自己的手攥的發疼,于是她輕輕地松開了手,兀自看着白裙上的皺褶。

左輝揚沒有回答。弄月甚至聽不到他呼吸的聲音。

“為什麽要讓我回去?你們知道我不是爸爸的女兒。”弄月的聲音越發的淡然。她覺得自己快要睡着了。

“等你想好了再打回來吧。”左輝揚挂了電話。

弄月扔掉手機。遠遠的扔掉。她好想睡。好想睡。

可是你根本無處躲藏。因為那是曉鐘,那是你的弟弟。你從來沒有躲藏過,這一次,你依舊不可以躲藏。所以你不能睡。弄月。

她站在盥洗室裏,澄亮的鏡子中映着她蒼白的臉。她對自己笑了笑。你可以的。這一次也可以。事情都會過去的。因為過去所有的事,全部成為過去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弄月,醒醒,醒醒。現在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吧,為了曉鐘,你究竟有什麽是可以付出的呢?他是你在世間唯一最後的感情。他是最初也是最後的,母親留下的愛。

她把他交給你了。

弄月大大的笑起來,咧開唇,露出瑩白的牙齒。無論臉色多麽蒼白,那雙唇始終紅豔着。像那片鳳凰花。

你是不完整的。所以你可以在任何時候微笑。你不必像別人。因為你成為不了他們。你沒有那種慧根。

********** **********

他是一個醫生。所以他的時間不是他一個人的。醫生因為尊重生命而尊重時間。所以他不能把所有的時間給弄月。

所以,他找到了辛童。

他沒有把握告訴陸仰止會發生什麽樣的事。他自始至終不了解他。

所以他找到了辛童。

他把辛童帶去了弄月住的地方。這個地方,唯有他知道。可是現在弄月需要另一個男人。一個不需要明天做手術的男人,一個可以時時刻刻守在她身旁的男人。必要的時候,毫不遲疑的擁抱她的男人。

他知道辛童可以。

所以當辛童毫不遲疑的沖進浴室時,他知道自己找對了人。

弄月的确在裏面。她抱住蜷縮的雙腿,倚牆而坐,雙眼緊閉。花灑噴霧一般的水珠不斷的澆注到她全身。她在發抖,然而雙眼緊閉。

那是冷水。

彌漫而交織,霧氣騰騰。

一個細瘦的女人坐在裏面,仿佛在接受某種神聖的祭奠儀式。自虐,凄美。彷徨。引人迷失。充滿亵渎的欲望。

她的臉很平靜。甚至是享受般的淡定。長發順着水流,盤結在兩側,任何一點色澤都充滿了生命,像是微微蠕動的黑蛇,盤踞在靈魂邊緣。

她仰着臉,以一種動人的姿勢坐在噴灑的冷水中。凝固了一個時空。

這幅畫面,仿佛來自聖經。然而全無考證。沖擊力給人帶來錯覺。恍惚在血液的迷醉中。

即使是黎一崇,也覺得她美的摧殘人心。至少在此刻,最平淡無奇的莊弄月擁有這種決斷的摧毀般的力量。

就像那時候,她突然在雨夜出現,決絕地張開手臂,站在他的車子前面。

他看着辛童走進去,關掉水閥。弄月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進入了她密閉的空間,可是水閥一旦關掉,她卻立即張開了眼睛。

她的眼神看到辛童,略略的掙紮着笑了一下,然後她看到了他,張了張嘴,終于發出聲音,“我……只是想清醒一下。”然後她笑了,慘白着臉笑了。

辛童蹲下身,輕輕抱起了她。

他沒有告訴辛童,關于弄月的身體。這是他答應弄月的。不告訴任何人。他必須做到。他知道弄月是什麽樣的女人。他比誰都更了解她的決絕。所以他知道一旦失去她的信任,他就別想再得到。

所以當辛童默默地用大大的毛巾包裹她,為她擦試的時候,黎一崇靜靜的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看着。然後他看了看手表,就要淩晨了。他沒有多少時間了。

“弄月,”他淡淡開口,“我們都知道了。”

“我知道。因為你來了。”她的聲音有些哆嗦。不過除了哆嗦,聽上去再沒有任何的不同。她對辛童笑笑,然後抱着浴巾進了浴室,“先生們,我得把濕衣服換下來。所以我需要沖個熱水澡。十分鐘後見吧。現在我的确很需要你們。”她關上了浴室的門。

“她所有的事我都知道。”辛童笑笑,笑容有些痞,天生一副邪邪的不知所謂的樣子,“但是現在看來,你一定知道的比我多。”

“醫生的心思比較缜密。”黎一崇也微微笑笑,“你遇到她的時候她就這個樣子嗎?”

“是啊。一直是這樣,笑笑的,不知所謂的樣子。很世俗,也很可愛。”辛童說道,“我知道她的弱點是曉鐘。”

“你有把握可以保護她嗎?保護她,也幫助她?”黎一崇的聲音始終淡淡的。

辛童卻笑了,“你是以什麽身份來問我這些?”

“以一個醫生的身份。”

辛童站了起來,“我不讨厭醫生。”他笑着,“但是這個話題等到曉鐘回來再說吧。”

“我們是群奇怪的人嗎?”辛童忽然說道,“這個時候,恐怕只有我們還會笑。你不覺得這很詭異嗎?”他的神色變得嚴肅。

黎一崇沒有再說些什麽。因為弄月已經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

“弄月,我明天有手術。”他站了起來。走來她身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什麽需要來找我。任何需要。”他說,“不要壓抑,女人是可以哭的。”他輕輕說。然後轉身走出去。

弄月久久的站着。辛童坐下來,“我們等着吧,他們總會來找你。畢竟你是他的監護人。”

弄月點了點頭。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背叛了陸仰止。這真是奇怪的感覺。也許陸仰止太過強大了,所以才會給他這樣的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這樣一個男人糾纏。他們的大學時代,他是他的學長。然後他成了他姐姐的男人。他成了最好的商人。而他只能做最好的醫生。可是姐姐卻死了。

她死了。他已經不再想念她。那個太過忠于愛情的女人。

人死就會這樣,終于也在活着的人心中逐漸模糊了面孔。像是風幹的花朵,其形宛在,其色盡失。

黎一崇慘淡的笑笑。然後開動了車子。

他有手術。他不能頂着熊貓眼操持手術刀。不論誰被綁架了。

********** **********

這對弄月來說是個極為特別的晚上。坐在地板上,守着她的電話和手機。

天已經亮了。辛童陪她睜着眼睛。

“我們至少要吃點東西。”辛童站了起來,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我還能這樣笑,說明事情沒那麽糟糕。我實在想不出曉鐘被綁架的原因。”

弄月什麽也沒說。她盯着電話。沒有任何的表情。辛童走去了廚房。

幾乎是他一離開,電話就響了起來。辛童從廚房裏踱步而出,長長的腿聳立在旁邊。弄月微微的嘆了口氣,同時接起了電話。

“弄月不要來。”是曉鐘的聲音。然後是“啪”的一聲。巴掌聲。弄月輕輕顫抖了一下。聽筒中傳來嘈雜的說不清的噪音,然後聽到一個男人暴躁的搶過了電話,“笨女人你沒報警吧?”

“沒有。”弄月回答。

“可是你讓左家知道了。”

“我很抱歉。”弄月聽到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起來,“你們想要什麽?”

男人笑起來,“左家這個姓氏太容易招來媒體。你知道媒體無孔不入,他們常常壞了好事。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會不會對我原本想要的東西感興趣。”

“我會立刻讓他們不再插手這件事。”弄月說。

“你能做到嗎?”

“是的。我能做到。不要傷害他,我會給你們一切想要的。我知道你一定足夠了解我了才打來電話。”弄月淡淡的說,她甚至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慢慢的喝了一口,“他只是個有殘疾的孩子。不要傷害他,他哪裏也去不了,除非你放了他。”

“這倒是。”男人笑道,“不過他長得很漂亮。”

“不要碰他!”弄月的聲音變得有些凄厲。

男人笑起來,笑了很久,“我會再打給你的。”電話挂斷了。

弄月立即撥通了左輝揚的手機,在他發出任何聲音之前,她首先開口了,平靜無波,“我會回去的。”她說,“你要保證左家不要插手,不要露面,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能保證嗎?”

“嗯。”

她合上手機。

然後繼續等待。

這時候,辛童把一杯牛奶端到了她面前,還有一個三明治,裏面有個新煎的雞蛋熱騰騰的冒着熱氣。

弄月擡頭對他笑了一下。

“別笑了。”辛童的手放到她的頭頂,輕輕地慢慢的摩挲她的頭發,“很難看。”

********** **********

12點40分,電話重新響起來。

“陸少夫人。”這次換了另一個男人,聲音聽上去像是從冰窖發出來的,悶悶的。冷冷的。一個人的聲音可以給人這樣強烈的感覺。

“你要什麽?”她再次問。

“我要陸仰止先生競标的文書。另外我還缺三千萬才能買下他競标的那塊土地。”他頓了頓,好像要給弄月時間消化,“天黑下來之後我會再打給你。你要一個人來。”

弄月站了起來。辛童靜靜看着她。他知道她阻止不了她。

“現在,你出去。”她對他說。

辛童站在她的面前,他的眼睛很大,很清澈。睫毛很長,很黑。甚至可以在面頰上投下一塊小小的陰影。他快樂,他無所事事無所追求。世間的一切在他看來都是可以很好的解決的,即使不能很好的解決也可以很好的忘卻。總之,他是适合于痞痞的微笑着的人。因為他生于這個階層,有足夠的金錢和權勢。而弄月也知道,浪蕩背後他也擁有足夠的能力,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得到一切。他和陸仰止一樣,是這個階層裏游刃有餘卻又不屑一顧的人。男人。

現在他看着她。他的眼睛裏全是情緒。可是,弄月是不知好歹的人。他只是得不到她。得不到才會汲汲以求。

這樣一雙眼睛,如果出現在漫畫中,一笑一颦都搖曳生姿。

因為得不到才付出的愛,總是帶着迷亂。然而那也是愛,雖然它随時都有可能消失或是變成厭倦。或是最終因為得到了,而變得蒼白。那也是愛。

愛,因為稀缺而泛濫。也因為泛濫而稀缺。只是對于莊弄月,那似乎是不該被提及的字眼。因為愛太溫暖。

就像冰愛極火,但是冰并不會渴望它,假如渴望的結局是終結自己。

辛童沒有動。他定定地站着。“你要去找他?”他笑着問,笑容依舊燦爛,依舊痞痞的,好像要把世間所有的事都嘲弄一番。然後笑容凍結。

弄月親眼目睹了這個過程。只能看着,看着它冷卻。

她知道他們之間,終于要發生改變。再也無法把那份相安無事的感情繼續慘淡經營下去。一個不安于現狀,另一個疲于應付。

弄月淡淡哼了一聲。“我要救曉鐘。他有我需要的東西。所以我要去。”

“你們離婚了。你們沒有關系了。”辛童的聲音裏帶着絕望。

“男人和女人,永遠不可能沒有關系。關系這種東西,就算沒有了,再制造就可以了。”弄月低下頭,輕輕冷冷的笑道,“謝謝你一直陪着我,但是你知道你幫不上什麽忙。現在你走吧。”

“你只會被傷害,你知道的。”

“老實說,我不這樣認為。”她擡頭看着他。眼神輕輕忽閃着。繼而笑了,“那麽我走了。”她抓起手機和外套,打開門走了出去。

腳步迅捷堅毅,仿佛要趕着去參加考試。

辛童站在那裏。他的笑容已經完全消失。

卻還是忍不住笑了一下。笑那個狠心的女人。她是怎麽做到的,這麽決絕?毫不猶豫?即使是傷害別人的話也說得這樣冷清。

他大聲地笑起來,笑到幾乎要咳嗽。然後他真的咳嗽起來。

那雙眼睛裏,流出了清亮的淚水,涼涼的落滿腮頰。涼涼的,像是初遇莊弄月的那一天,天空落下的小小白雪。

********** **********

飛蛾并不為火殉情

它鐘愛的不過是自己的那雙翅膀

她打電話給了左輝揚。幾乎毫不費力氣就把話說完。

我需要三千萬。你給我吧。現金。裝到車上。我會再打給你。只要曉鐘活着回來了,我就回去左家。這是交換。

說的很快,幾乎沒有任何停頓。

然後她站在了那扇門前。

她在這裏住了快要一年。她已經熟悉這裏的一切。就像她熟悉自己。那時候,天空還落着雪,粘濕人的視線。

現在的天空看上去也有些沉悶。不過這樣的天氣卻不會下雪。因為冬天還沒有完全到來。陸仰止的這處豪宅沿地勢而建,外觀裝飾頗似一座空中花園。僅僅是一種感覺。其實并沒有鮮花盛放。在夕照中,散映點點餘晖。

即使是柔和的黃色光線,透射過豪宅之後,卻變得冷清起來。的

有時候,一座建築也是有靈魂和知覺的。

弄月并不确定大門的密碼是否有做修改,在她離開之後。但是她沒有時間多做考慮。曉鐘正在等着她。

她長時間的站在那裏,靜靜的看着。她知道自己沒有猶豫。而她看到了母親。

是的。她又一次看見了她,她是那麽的真實,那麽真實的站在那裏,站在厚重暗淡的金屬智能門後面,一株花樹的旁邊。靜默的站着,眼角細細的魚尾紋閃着細碎美麗的光澤。一身粉紅色的旗袍婀娜而晦暗。沒有動作沒有聲音。

母親看着她,遠遠的看着,像是一個虛飄的靈魂。然而那是真實的。真實的出現在眼前。咫尺可得。

弄月知道,咫尺可得的真實意義。于是她按下密碼。門慢慢的打來了。

她走進去。感覺到內心的空曠。大塊的風吹着破碎的雲經過那裏。空曠的發不出聲音。她看到母親,那麽接近。

弄月走過她身邊,徑直穿過前庭。不再看她一眼。

她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把那個幻像留在了門外。然後上樓,準确的找到陸仰止的書房。她推開門,走進去。

現在莊弄月,你要把自己變成一個盜竊犯了。想想看吧,最最饑餓的時候,你也沒有變成一個小偷。現在,拿到大筆傭金,在人生中最為有錢的時候,你卻忽然變成了一個盜竊犯。這真是好笑的轉變。

她知道那份文書。陸仰止很早之前就開始準備。她知道他把它放在哪裏。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了解他。

她知道得到這塊土地之後。陸仰止的事業版圖就會得到新的決定性的拓展,他将因此攀上另一個高峰,到達他所預期的高度。

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弄月想要大方的給他祝福。現在看來那不過也是一場夢幻。

弄月準确的打開書桌的抽屜,取了那把鑰匙,在書架右側的原木櫃上,她看到了那個鑰匙孔,像個黑色的秘密,誘人失足。

她的內心平靜無波。平靜的令她自己也感到一絲絲的害怕。

她打開了抽屜,看到了那個深綠色的文件夾。

然後,像是要驗證自己的預感一般,她回轉身看向書房門口。

陸仰止,靜靜的站在那裏。她知道他來了,她感覺到了,她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從哪裏開始把她當作一幕啞劇的主角。

他的眼神太過犀利,在黑暗中甚至發出晶瑩的光。像一頭野獸。然而身體卻斜靠在門旁,長而有力的雙腿交錯,果然像個看戲的人。

只是弄月并不去看他的臉色。當她微微的低下頭去時,她知道自己開始害怕了。但是她不自覺地微微笑起來,想起辛童的話。你只會得到傷害。

是的,陸仰止是這個世上唯一令她感到痛苦的男人。她認識了痛苦也認識了感情。然後她知道她無法再承受下去。一個無情的女人也許只能被另一個更無情的男人傷害吧,這是因果報應的邏輯。

然而重要的是,即使難以承受,她依舊不在乎。她更徹底的放松起來。莊弄月的不在乎是無人能及的。縱然椎心挫骨,自厭自棄,縱然知道自己可以被他傷害。可是她不在乎。她早已厭倦。

“我要這個。”她擡起頭來,淡淡開口。覺得滿嘴苦味。這就像是一場電影,不過剛剛開始片頭曲。她拿起了那本深綠色的文件,它躺在那裏,像是一株冬眠的植物。

陸仰止已經悄無聲息的走過來,一把攫住了她的胳膊。弄月擡眼看着他,她的睫毛忽閃着,一下一下。她看到他的臉,石刻一般的紋路。

“為什麽這麽做?”他的聲音沙啞。然而性感。這種性感夾雜男性與獸性。陸仰止是一個純粹的男人。冷漠而強大。對于獵物從來一擊即中。

有一瞬間,他身上散發的寒意令弄月幾乎要顫抖起來。可是她還沒有想好究竟要怎樣說。

“那個LV包包,”他的微笑好看而殘忍,那般的生動,仿佛雪地裏的生靈,他越來越抓緊了她,他的目光中滿是暴烈,暴烈的絕望,他甚至彎起薄薄的唇給了一摸冷漠的笑,“也是你對不對?為了左家嗎?你想回去,回去做個冒牌的公主?我不知道我為什麽這麽不想去尋找原因,是你太精明,還是我變笨了?弄月,有誰相信,你僅僅是個只有22歲的女孩呢?”

“我需要它。”弄月僅僅這樣回答,“把它給我。”

她看到陸仰止仰起了巴掌,然後聽到自己的腦袋裏發出的尖銳的暴鳴,她被這巨大的力量擊倒,像一匹布一樣攤亂在地上。熱辣的感覺侵襲左臉頰。嘴角瞬間腫了起來,嘴巴裏的苦味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因為滿嘴的血腥取代了它們。她并沒有流血,連嘴角也沒有流出一滴血。她只是嘗到了滿口的血腥味。

她坐在地上。冷冷清清的笑起來。她只是覺得好笑。這樣的挨打,她并不是第一次。她已經極為習慣。它們充斥了她整個童年。她無法不回憶起那個守在旗袍店外默默等待的小女孩。她僵硬打結的頭發在後面束成馬尾。她整個背上都是哭泣的傷口。那是母親的皮帶留在上面的哀嘆。

她習慣歇斯底裏的毆打她,把她趕出那個肮髒的小公寓。然後在深夜哭泣着抱她上床。第二天帶她去吃東西,然後帶她去逛旗袍店。

她那美麗的母親那樣的鐘愛着旗袍。

而她的背上總是還未結痂便生出新的傷口。就像是秋天的稻田,永遠無法結束。她那時候便開始相信,傷口是一種有生命的東西。終有一天,她會收獲命運。

弄月清冷的笑着,笑得眼淚流出來。

“你為什麽要笑?我很好笑嗎?”陸仰止攥着她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拖了起來,他的聲音帶着難以察覺的感傷,就像是一個音域豐富的戲子。他夾着她的肩膀,提起了她,她的腳離開地面,她的臉感覺到他的呼吸,“我也覺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到忽然發現自己原來愛你。”

弄月轉開了臉,她緊緊閉着眼睛,“你聽到了嗎?不要做出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我說我愛你。可是那又怎麽樣呢,事情不會有任何的改變。為什麽要出現在黎一崇的診室裏,為什麽最終讓我愛上你呢,你知道我是一個無法愛人的男人。可是現在無論我怎麽欺騙自己,也還是發現自己在愛着你。”他笑起來,冷冷的,甚至這場告白也冷冷的。

“你知道我是個魔鬼。”他說,“魔鬼不傷害別人會死的。這是天性。”他殘忍的笑着,然後毫無預兆的吻住了她,“弄月,我要傷害你。”

他始終從容不迫,始終氣息平穩。他所有的話,說出來都毫無情緒。毫無溫度。即使是暴怒的陸仰止,也始終冰冷鎮定。

他親吻她,連唇也是冷的。

他把她推倒在地上,他撕裂她的衣服,啃噬她的身體,并不狂熱。也無激情。一切冷冷清清。惟有他糾結的力量,像暴雨一樣要摧毀她。

“我知道你愛我。我們兩個是世間最可悲的人。永遠被抛棄。即使自己努力的活,也不會感到幸福。即使掌控世界,也無法變得快樂。你選擇不追求,我選擇不停止追求。我們不應該相愛。弄月。”他趴在她耳邊低低的說。聲音像是啜泣,“我愛你的身體。”他說,“我知道你也一樣。”

他們糾纏在一起,并沒有其他的方法來解決。他太過用力,用盡全力進入她。她開始流血,流很多的血。她感覺到疼痛。可是她抱緊了他。抱緊了這個要吞噬她的男人。

她開始擔心自己會死掉。可是她并不希望他停止。她幾乎要忍不住笑起來。一個變态的男人和女人。他們在地板上糾纏。冷漠卻又投入。他們任何時候,都可以得到彼此的響應,只要其中之一發出信號。

她并不怕死。她只是怕曉鐘會害怕。他在等她。

“把它給我。”她說。

“你是個小賤人。”陸仰止看着她,他的眼睛充滿欲望。然而依舊冷清而空洞。

“給我!”她喊道。

陸仰止再次給了她一巴掌。他看着她。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有多麽美,多麽魅惑,即使臉上的傷痕也成為她美麗的一部分。周身閃着光澤,因無恥和欲望交織而成的妖嬈,讓她看上去像一團烈焰。

陸仰止覺得僅僅看着她,就難以呼吸。

他抓起那個綠色的文件夾,然後瘋狂一般的撕裂,撕裂,然後漫天飛揚。他看到弄月臉上絕望的神情,這讓她的整張臉豔不可視。

“你有存檔嗎?!你有嗎!有嗎!”她凄厲的喊起來。

“沒有沒有!你別想毀了我!你這個蕩婦!賤人!我和你一樣賤!所以我不存檔!”他咆哮起來。好像回到小時候,向着任何一個搶他事物的乞丐咆哮。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咬死他們。

弄月頃刻安靜下來。安靜得像一個國度,一個四季降雪的國度。這時候房間裏響起熟悉的鈴聲。弄月的手機。

她推開他,抓起來電話。

然後她跑了出去。

跑出房間,跑下樓,跑出客廳,跑過庭院。她看見母親,她依舊站在那裏,站在花樹旁邊,靜靜的看着她。弄月跑過去。

她的血一直在流,好像身體裏破碎了一個巨大的傷口,再也無法愈合。濃稠,暖熱,腥甜,沿着腿汩汩流下來,流了一路。

她一直在奔跑,像一頭瘦弱漂亮的母豹。她的眼淚一直在流。可是她不知道。她對着手機輕輕喊着,是的,我拿到了,拿到了,我馬上去取錢,然後就開車過去。告訴我,你在哪裏,你在哪裏,你把我的曉鐘關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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