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本賬簿從李言懷裏掏了出來,他盯着白發老翁的眼睛道:“村長如果沒有鬼的話大可以讓人出來算計一下,每家每戶實際上交的貨物,和本應該得到的錢財數目,就擋着大家夥的面前算,這樣村長也沒辦法抵賴了吧!”就像是路青所說,按村長這種貪的性子,一定會把那些克扣貪污的銀兩記在賬簿上。而這本賬簿肯定會跟村長最心愛的錢放在一起保管,這樣他才會安心。二狗子不懂什麽賬簿,只曉得拿錢,自然不知道李言主要目的就是那賬簿。

村長整張臉已經慘白了,心知這事情徹底敗光了,眼神一狠,竟是想要找個墊背的,可剛要說什麽李言卻像是先知般用髒布給堵住了他的嘴,他只發得出唔唔聲,別的卻是啥也說不得了。

算的人定然不能是村長家的,不過人選早就有了,人群裏出來一個面貌清秀的瘦長男子,他叫莊添,也算是長樂村的小地主,只不過打小愛算計,自然也就特別愛錢。他是出了名的神算手,過目不忘的,就算不用算盤,腦子裏一打轉自是有了數。

當李言同路青提出這個人選時,路青當時還想着這種人才蝸居此地,實在是浪費了。

李言露出笑來,把賬簿遞給莊添,大家夥對莊添的算計是信任的,自就放心讓他去算。

說起來這村長也賊呼,知曉莊添的本事,所以在分給莊家的貨物和錢財時就沒敢少給,那是抓準了一些不懂算賬的老實人欺負,實在是黑心得很。

算到後頭,莊添的臉色也微微變了,凝神看了一眼村長。他雖愛錢,卻也不屑于做這種偷雞摸狗的缺德事情,今日這一樁事,便叫他心裏起了嫌隙。莊添是精明人,知道村長有貪,也曾給過他們莊家一點盈利,但他只當是一點點小便宜算了,不曾想居然貪了這麽大一筆。不過想想這日積月累的,确是有了不少了。

合上賬簿,又将那疊銀票要來算了算,嘆息着搖頭,眼神落到村長身上,透出鄙夷神色,遂又轉過來對一衆等待中的村民道:“這裏一共是五萬兩銀票,而跟賬簿上合計下來的數目還差了一萬兩,也就是說村長總共欠了大家夥六萬兩。這裏記錄着村長三十年來不斷從村民們手裏得來的錢和貨物,就像是李兄弟所說一般……”

“混蛋老東西!你也太不地道了,怪不得俺總覺得每次得來的銀子還有貨物咋滴都跟俺先前說得不大一樣呢,你不能當俺們是莊稼人不懂這些就坑俺們啊!”

“是啊,這回要不是李兄弟,俺們還得繼續被蒙騙下去啊!大家夥打他!”

“大家夥先暫時冷靜一下,對于村長的處置,還需要幾位村裏幾戶大家主一起商量一下,然後最後做出一個決定。至于這些錢,就要勞煩莊添兄弟按着賬簿上的記錄分還給大家夥了。還有村長私自用掉的一萬兩,也會給大家一個說法的。事情已經說明白了,大家夥就先回去等候幾天,等商量的結果出來了立刻就通知大夥兒。”

“這樣也好……”

“那大家夥咱們就散了吧!”

“可不對,村長被處置了,可往後總也得有人給大家夥進貨分貨,不然村裏不是沒管理就會亂套了嗎?”精明的王家嬸子就叫道,然後眼珠子在李言身上轉溜了一圈,“李兄弟心善,就讓李兄弟當村長如何?”

這個突如其來的建議一時間讓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但是稍後大家都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也露出了贊同的表情,畢竟李言先前就經常幫助村民幹些雜貨,這回又替大家除了村長這顆毒瘤,理應有功勞最大的李言來當。

李言驚訝了,他驚訝的不是王二嬸子的話,而是路青居然連這個都料想到了,簡直就是神啊!方才柴房裏面她提出這個可能性的時候理解被李言否決了,因為他天天都在山頭上,怎麽可能會被推選為村長呢?

所以在大家吵吵哄哄的時候,李言大聲地叫了一聲,“大家夥!”村民們立即安靜了下來,李言清了清嗓子,繼續說,“很抱歉要無辜大家的要求了,俺是萬萬做不了這個村長的,俺天天生活在山頭一來一回就不方便,怎麽能負擔起這種重要的責任呢。所以說村長這個位置俺不适合,不過俺倒覺得莊添兄弟最适合了。莊添兄弟人精明,又會算計,當這個村長再适合不過了。”

莊添沒想到李言會這麽說,立即詫異地看向他,而李言似乎有些羞愧,畢竟他總覺得路青讓自己建議莊添做村長是有些不道德的,所以就有些沒臉面去瞧他。因為他覺得自己不想要的東西給別人,這對于李言這從不說謊騙人的性子來說,的确是件挺羞恥的事兒。

可把李言這種怪異反應看在眼裏的莊添卻深思起來,這李言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名聲,他是聽過的,可他記憶裏的李言會有這樣的氣魄和手段麽?別說他是怎麽就發現了村長貪污的事情,就這種召集全村人然後當場公布又緊而逼迫的手法,就絕對不可能是生活在這種溫潤土壤下的莊稼人能幹的事情。

莊添當然是不把自己這種人也算進裏面去了,他雖然沒有見過外面的世面,可他的父輩卻都是知識人,天生有種跟莊稼人不同的氣質在。他就覺得李言背後有人在教他,不然他斷不會這麽做的,那麽到底是誰呢?他們長樂村又什麽時候有這麽一號人物存在,而他居然會不知道?

莊添對李言笑了一下,并沒有立刻就接下這茬,道:“沒想到李兄弟這麽看好我,真是讓莊添受寵若驚……不過選村長的事情先可以緩一緩,還是先把對村長的處置辦了,然後把村長欠着大家夥的銀兩問題解決了再來考慮也不遲。”

李言面對莊添是毫無招架之力,也覺得莊添說的挺對,反正後面也沒自己的事了,交給莊添辦就是了,挺多自己出了面意思一下,這是路青的原話。

李言這廂是辦完了事就松了一口氣,就想着要跟路青邀功去呢,可路青跟自己說過不要立刻來見她,所以李言就忍着,忍到大家夥都散了才偷摸地溜到了後院。他這一放松,連後面跟了人便也不知道。

“路姑娘……路姑娘……”

路青聽到聲音,先是打開柴房的門,她在後堂聽了會兒就回去了,怕被人發現,便在柴房裏看着二狗子并等着李言回來,而從細縫間看到李言的身影後,路青就沖他招了手。

李言幾步便跑了過去,跟在後頭的莊添怕被發現,就只在瞧見那一顆腦袋探出來後便立即躲到了大樹後面,等門關上了才走出來,眼睛盯着那扇門帶着沉沉的光。

也沒想多久,莊添便離開這廢棄的後院。

“你大聲嚷嚷什麽,生怕別人都不知道我在這裏是不是?”

“這裏沒人來的……”

路青卻緊擰起了眉頭,她不确定自己剛才看到的一抹人影是不是真的,但是總不可能大白天晃眼了吧?擡頭看了一眼李言,這傻子連有人跟蹤都不曉得!

“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們也趕緊離開吧。”反正她已經跟那兩個男人說過了,這二狗子先讓他們倆看管着,吓吓他警告一番便好了,接下來她也不想管這閑事了。

李言忽然啊了一聲,引得路青看了他一眼,“怎麽了?”

“村長可還欠着俺工錢啊……”

路青直翻白眼,“家裏沒米了?”

李言點頭,“僅剩的都給姑娘熬粥了……”

“……”

路青沉默了半天,然後就拽起他的胳膊往外走。

“路姑娘,路姑娘……?”

路青咬着牙就道:“作為揭發村長的大英雄,從村長家裏捎一帶大米不算過分吧?”

“啊?”

“啊個屁,不想餓死老娘就給我厚臉皮地去要!”

李言委屈地張嘴,“可是俺覺得……”後半句給路青那淩厲的眼神制住了,他立刻緊繃起身子,點頭不再敢說什麽。

回去的時候大米當然是由李言扛的,路青就跟在他身邊,臉色說不上說不上壞,但李言卻是笑呵呵地,像是發生了天大喜事似的。

路青受不住他那惡心扒拉的笑容了,“你能不能不笑?”

“可是……俺開心啊,路姑娘願意做俺的媳婦了……”

都特麽的跟你解釋了是假裝,假裝,你丫就這麽入戲!在心裏狂吼了一句發洩完畢的路青,最終也只是白他一眼,突然間也不想解釋什麽,就讓他這麽開心着……就當作是這次事件辦成的獎賞。

路青的嘴角噙着一絲淺淡的笑,在李言看不見的地方。

李言就算是力氣足,上坡路本來就費勁加上一袋大米的重量,一個多時辰下來,到了家門口已經汗淋淋的了。

這臨冬了,山頭的山風一吹就教人打個寒顫。

路青難得有些不忍,就走過去想要把大米抱起來,這幾步路她還是願意幫忙的。

李言卻沖她一笑,啊哼一聲米袋抗在了肩膀上,就跟昨天他扛着柴木跟她第一見面一樣,路青對着他這種憨實質樸宛若孩子般的笑容,居然心裏一動。

趕緊地回過頭來,對這個傻子動心,怎麽都不像是她會幹的事情,只不過是他那樣誠心地幫了自己而已。路青想着就不帶回頭地走進了屋子裏面。

沒察覺出她不對勁的李言還是笑呵呵地,扛着米袋也進了屋。

村長家是敗了,那些家産和家裏的東西恐怕都會被村民給分割了,只不過村長的妻兒家眷卻都是無辜的,李言雖然不後悔自己那麽做了,可還是對村長家的婦孺感到十分抱歉。

路青在詢問他為何突然感傷的緣由時,只是沉思了一會兒便道:“一個人在做事的事情不可能把每一個細節都考慮進去,就算你極力想要去顧全每個人的感受,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為這種做不到的事情而操心,你會不會太豈人憂天了?”

就像她這次突然出手做這件事,也是被逼出來的,按照路青平常那種隔岸觀火,燈籠高挂的個性,這種破事她才沒閑情去管呢。

這種略帶着嘲諷的口氣讓李言怔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回道:“俺不後悔的……路姑娘要俺做的事情俺一點也不後悔,俺只是覺得村長的妻兒很可憐……其實村長不那麽做也可以活的很幸福啊,像俺也沒錢,不是活得很好麽……”

“因為你沒追求沒志向,笨……”路青毫不留情的打擊。

“可是那種事情……俺寧可做笨人也不幹那種缺德事情……”

路青盯着他,“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

李言忽然怔住了,喃喃地道:“媳婦……你這樣子真漂亮……”

路青一筷子插在碗裏,冷聲道:“多吃飯,少說話!”

李言立刻就低頭扒飯,一句話不敢說了。

路青看着他那刺猬頭,心裏越發确定自己是不可能對這老實頭心動的,怎麽看他們倆都不配,除非她中邪了!是的,這不過是她目前掩飾身份最好的辦法而已,一場假戲罷了,也只有這個笨蛋會當真。而等她離開這裏以後,自然就會把那種莫名的情緒給摒棄。

沒錯,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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