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臘月末的時候,京中的雪已經積了幾尺厚。

聖上畏寒貪溫熱的地方,于是阖宮又浩浩蕩蕩地去了京郊不遠的長陽行宮。行宮中有天然引入的溫泉水,冬日裏難得暖洋洋的,連花房培育的紫金綠菊還尚未開敗。

侍從們搬了沉重的箱子往最僻靜的地方走。

年輕的沉不住氣,擠眉弄眼地招來了同伴的注意:“太子殿下莫非真的……否則怎麽會住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

人家說中宮的勢頭全在皇後娘娘鬓間的珠翠上。

若是娘娘用了樸素的絹花,也并不在意銀絲,平日裏閑來無事去坤寧宮坐坐時那便是太子殿下安穩無憂——穩居東宮。

可若是皇後娘娘帶了點翠掐了白發,鮮鮮亮亮地坐在聖上身邊伺候着,這個中深意就頗為耐人尋味了。

此次出巡,娘娘同聖上一架車馬,穿了朱紅色的攢金掐花蝴蝶戲蘭竹的襖褂,連耳畔的東珠上都帶了細細的描銀,看得讓人心驚。

年紀稍長些的将箱子挪到了不礙事的地方歇腳,擦了擦隆冬臘月裏熱出來的汗,沒做聲。

上面人的事情,下面的人哪裏知道。

何況最近的事情雖然樁樁件件沖着東宮去,可是也沒有真的有什麽指名道姓地落在太子的頭上。立儲是國本,哪有立了十幾年因為點小錯就輕易動搖的。

有些風言風語傳傳也就罷了,真信還得了?

他擺了擺手,喘氣:“哪有那麽玄乎?這是殿下親自選的位置,僻靜、大,院子就算舊了些但是卻連着隔壁的獵場……”

殿下說了,有空時分要給太子妃娘娘打幾只狐貍做衣裳。

他們歇的快,走的也快。

其他貴人身邊小厮從旁邊過去,卻正好聽見這話,連忙狐疑地轉身去看主子。

七殿下挑了挑眉,也有點不敢置信。

太子一脈敗落的開始便是劉太傅弟子的妾室行裝逾矩之俺,中秋前伴駕出游時他還用此事嘲弄過他這個好大哥。

如今莫非是轉了性子?懂得疼人了?

他歪了歪頭沒想明白,一拍腦瓜決定不想了。脖子上這個本也不是什麽常用的東西,還是吃喝玩樂的玩意有意思。

他一挑衣袍轉身去決定找五哥,炫耀炫耀這來了之後擋也擋不住的桃花,順便譏諷東宮頹勢無力連小妾也看不住……

那個昭國來的女人明裏暗裏地獻了多少次殷勤。

不過說起來……長得倒是帶勁兒。

帝後攜六宮在文苑敬拜天地鬼神,燒過三柱香之後皇後輕輕轉身笑着說:“讓小的們先回去吧,本宮同陛下單獨祭拜。”

聖上沒有回頭,好似默認了。

衆人見狀也不好說什麽,匆匆忙忙地趕去了西店的家宴等候,屋內只剩下兩人。

“頭又疼了?”皇後見人走光了才連忙跪在旁邊查看帝王的神色。

老人蒼老無力,閉着眼睛沒有說話,手不停地抖。

禦前大總管從衣袖中掏出一個錦囊,裏面盛了滿滿的粉末。他小心地觀察中宮娘娘的神色,她一向最不喜歡下人縱容陛下服散,今天她容色雖冷……卻并未說什麽。

“朕老了,恐怕就是這一年半載的事了。”

服了散後他的神色幾乎是一瞬間紅潤起來,眼中也綻放出點點光彩。

皇後聽後垂眼:“聖上萬歲,何必新年說這些。”

老人笑呵呵地點頭,又搖頭。

“你還在為蕭兒的事怨恨朕?”

這一年來,他清醒時候甚少,不是在睡着就是在病着。鮮少有這樣的機會來同皇後說說話。

算來她也年近六十,鬓間墜的滿頭華貴珠翠堪堪遮掩住白發——她也老了。

皇後沒擡眼,“他心高氣傲做事失了分寸,皇上教訓的是。”

聖上點頭,他與皇後年少夫妻走過自有多年情分在。哪裏會輕易動搖國本。

近日的動作是警告、是提醒、是教誨。

說起來——

“他們成親也有半年了,怎麽一直沒有動靜?”

皇後捏着帕子的手一緊,直到秋天她才知道原來楚憑蕭從未停過服散,服散讓人情緒失常體弱纏身,更何談生育?

但是這些萬萬不能讓聖上知曉。

于是她笑着打發:“挽禾那丫頭年紀小,害羞些也是常有的事。”

老皇帝突然發出劇烈的咳嗽,他平靜地擦掉胡子上墜的血,說道:“過了年都十八了,哪裏還小?家宴之後讓德海送點酒去……”

皇後娘娘頓了下,笑說也好。

德海服侍着二位更衣梳洗去了家宴,臨走時老太監鬼使神差地瞥了眼方才太子面前的香爐。這一瞧就皺了眉,原來一根香不知何故燒了半截就熄了,另外兩根倒燃的只剩下小段。

人忌三長兩短,香恐兩短一長。

他嘆了口氣,順手上前幫忙撚了一下。

“太子妃娘娘——”

他叫住前路的人,天氣冷,她就把自己裹在厚厚的大氅中。身邊只有一個小丫鬟,不見太子殿下。

“德海公公。”挽禾露出一個笑,點頭見過。

老太監有些猶豫,但還是笑呵呵地端上了盤子,上面正正好好地擺了一個青花酒壺。

“這酒是行宮裏用上好的桂花專門釀的,加了些海外來的香料。聖上特意讓奴才拿來給娘娘嘗嘗。”

挽禾宮宴上喝了幾杯,此刻腦子裏已經暈暈漲漲的,說話也有些慢。

“謝聖上恩典,有勞德海公公了。”

平兒有點擔心地看着她,卻看到主子倒了滿滿的一杯,一飲而盡。

她回到內室時,腳步已經踉跄。

她靠在床柱旁邊環抱住自己的膝蓋,蜷縮着定定看着窗外飄落的雪。

今年的臘月、元宵,都不會有人在夜裏突然叩響那扇窗。

平兒打了熱水來,她手上帶了一個亮亮的金镯子,袖口的花紋也精致的很。她一擡眼就看到了悶悶的美人。小丫鬟像是故意逗主子開心:“奴婢來之前将姑娘吩咐的事辦妥了……”

今年的新春,國寺中那個小家夥也要自己一個人過。

挽禾知道那是什麽滋味,于是特意把那個撥浪鼓拿去讓人交給他。

“童子說話利索了不少呢,還追着奴婢問娘娘什麽時候給他取名。”

挽禾的眼神有些迷蒙,兩頰暈了大團的薄紅。

“我哪有資格給他取名……若是他鬧的厲害,便先跟着叫平安吧。”說道這兒,她的神色又低落下來。

曾有個人開玩笑說要小孩姓楚,喚做平安。

她淨手之後剛褪去了外袍,忽然有人推門而入。她吓了一跳縮進被子裏:“是誰?”

那人說話有些含糊,帶着酒意。

“孤來自己太子妃的房裏還要通傳?”

美人咬了下唇,翻身起來行禮。

楚憑蕭站在玄關處的陰影中打量着乖順的她,美人只穿着雪白的裏衣,姿容勝雪,渾身上下只有烏發朱唇的顏色。男人思維有片刻的停滞,但是轉而便剩下濃濃的惡意與譏諷。

他拍了拍手。

德全突然端了一碗淡粉色的湯藥上前。

“回娘娘的話,這是解酒的。”德全一直低着頭,手不停地抖。可是美人醉着,沒能發現。

她有些郁郁:“今夜喝了太多東西,不喝了。”

德全松了口氣,回頭去看楚憑蕭。

男人似笑非笑:“楚憑岚敬酒你也喝了,怎麽就不喝我給的東西?”

他們之間自思過室之後已經沒有什麽體面功夫可言,他此刻說話夾槍帶棒,沒得叫人覺得煩躁。

美人蹙眉,暈暈乎乎地端起碗一飲而盡。

那東西是清淡透明的甜,可是回味的時候是腥重的土味。

她偏過頭壓下胸口的不适。

此刻酒意襲來,覺得渾身漲熱的不舒服。她有些不明白楚憑蕭來此處的用意,見他遲遲不走,有些郁悶。

“東西喝了,你回房去休息吧。”

也許是太過難受,她甚至忘了敬稱。

可是這句話出口後,她突然覺得五感好似被剝奪,眼前天昏地暗耳邊有恐怖的嗡鳴。美人搖晃一下虛弱地趴在了床邊,手腳麻木冰冷,無法動彈。

她看見楚憑蕭向她走了過來。

可是縱然最猛烈的不适已經過去,她卻覺得全身的感官被無限放大了。美人靠在床邊,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木床的每一個紋理硌在肌膚上的感受。

那些特殊的觸感變成了細碎的麻癢,讓人如蟻蟲啃食。

她此刻能活動,于是掙紮着開口:“你下了什麽東西?”

楚憑蕭沒有說話,他帶着皮制手套掠過她的發絲、頭頂、臉頰、下巴……他在她肩膀處停留了一會,然後狠狠掐了她的胳膊。

美人幾乎一瞬間掉下淚來,痛感像是生生剜掉了她的一塊肉。

看着挽禾的反應,楚憑蕭滿意自己的檢驗。

他強迫她擡頭:“訓最不聽話的奴隸就是讓他們疼,但是卻不能死。”

男人咧嘴,擦幹她不受控制流下的淚。

他剛服過散,此刻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力氣。楚憑蕭欣賞着她眼裏因為醉意産生的迷茫、因為恐懼産生的瑟縮和藥物産生的情丨欲。

手套粗糙的表面讓她的臉火辣辣的痛,奇怪的感覺折磨得她要瘋掉。

男人粗暴地扯過她的頭發,在隆冬将只穿着裏衣的她拖到了室外。

原本滿是奴仆侍衛的別院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匹黑色的高頭大馬拴在原地,德全跪在雪中捧着一摞箭——她終于知道楚憑蕭為什麽戴了手套。

酒讓她失去了絕大多數反應的能力,可藥物強迫她清醒。

每一片雪花都像是針紮在肌膚上,她赤足踏在雪裏,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痛的要死去了。

楚憑蕭将她扔在了地上。

美人掙紮着擡頭,卻看見對方接過德全手中的箭向她瞄準。

一根箭擦着她的發釘在了不遠處的地上。

她抖着站起來,向後踉跄着躲去。酒和藥混合着讓她的心髒不停地跳,也許是恐懼,也許是不知名原因的惡心,她胃裏墜墜的想要幹嘔。

她的反應是男人情緒最好的佐料。

楚憑蕭坐在院子裏,大口喝了一壺酒。

“太子妃,你跑吧……”

“今天你是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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