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看着妹妹面上的委屈,琳箐彎腰把妹妹抱在懷裏,回來之前,張世榮在兒女們面前說的,都是張老太太如何慈愛,對失去母親的孫女們更會疼愛有加。可是從回來到現在,張老太太的表現可沒有那麽慈愛。
琳琅的小胳膊摟着姐姐的脖子,小小聲地說:“姐姐,我曉得我想娘的時候不該哭,這樣娘在地下也不安心,可我忍不住。以前陪我的那些姐姐們也都不在了,還有能做好吃點心的朱姨也不在了。”琳箐雖早慧,年歲也不大,聽到妹妹這樣說又想起當日娘在時候,那時大姐也沒出嫁,一家人過的和樂,那時可以什麽都不想,眼中也有淚花閃現,悄悄地把淚擦在妹妹衣衫上才擡起頭安慰妹妹:“沒關系,姐姐和朱姨學過,也會做好吃點心,你想吃了姐姐就做給你吃。祖母不慈愛,我們就少往祖母面前去,還有爹疼我們。我們要把日子過的好好的,讓娘在地下安心。”
琳琅吸着鼻子點頭,琳箐剛想站起來就聽到耳邊傳來嘆息,擡頭時候看見宏致不知什麽時候已站在自己身邊,六巧就站在旁邊抹眼淚。琳箐急忙起身,不料自己蹲時候長了腿有些麻,差點沒摔出去。
宏致已把琳琅抱起,六巧也上前扶了下琳箐,琳箐的臉不由紅一下:“七哥今兒怎麽下學下那麽早。”見妹妹面上強裝出的笑容,宏致心裏不由暗自怪自己平日太疏忽了,怎麽能忘了自己是事實上的長兄?只想着讀書讀好給爹爹争氣,就忘了這家裏內務竟是妹妹在打理?算起來妹妹還小自己兩歲,若不是恰好今日回來早些看見妹妹安慰琳琅,還不曉得妹妹那恬靜的笑容後面,竟藏了那麽多的心事。
宏致輕輕地拍了下懷裏琳琅的背,琳琅被哥哥抱在肩頭,感到十分安心,張口打了個哈欠就想睡去。琳箐要接琳琅下來:“七哥,琳琅這些日子長重了些,還是交給六巧把她抱進去吧。”宏致低頭看着只到自己肩頭的妹妹,輕聲道:“六妹莫忘了,以後不止有爹疼你們,還有我這個做哥哥的疼你們。”
方才和琳琅說的話全被哥哥聽去了,琳箐心中竟有些難言的滋味,擡頭瞧六巧一眼,六巧忙上前從宏致手裏接過琳琅:“七爺,還是奴婢抱九姑娘去歇息吧。”宏致見琳琅已經頭都在晃了,這才把琳琅遞給六巧。
琳箐看着宏致擡頭道:“七哥,沒事的,九妹還小,會哭也是難免的,等再大些就好了。”琳箐越這樣說,宏致心裏越難受,他雙手放在琳箐肩膀上:“六妹,是我這個做哥哥的混忘了,忘了你和妹妹都還小。平日除了讀書就只曉得和同窗們去會文,要不就和堂兄們去玩耍,還讓你操心我和十弟的起居。是我這個做哥哥的該死,沒有護住你們。”
琳箐方才還在安慰琳琅,被宏致這幾句話說的那淚頓時又湧出來,低頭拿帕子擦眼:“哥哥,沒事的,娘不在了,姐姐又出嫁了。你和爹爹都是男人,這家裏的事自然我要照管。”琳箐這幾句話說的宏致也忍不住掉淚,低頭看着妹妹:“琳箐,娘過世前拉着我的手對我說,哥哥早夭,我就是長子,以後不僅要讀書争氣,還要護住弟弟妹妹。我答應過娘的,結果反倒沒有護住你們,還讓你們在這裏傷心。”
琳箐心裏的酸澀更加濃了,害怕自己會哭出聲,只拿帕子捂住嘴不出聲。宏致蹲下認真地看着琳箐的眼:“琳箐,以後我和十弟的起居你不用操心,我會照顧好十弟的。還有這家裏的事……”
不等他說完琳箐勉強開口:“哥哥你說什麽?哪有男人家管這家裏的事?”宏致見妹妹好容易開口,搖頭道:“這家裏要是有人管,自然男人家就不用管,可是這家裏你和妹妹都還小,難道我這個做哥哥的好白白地看着你操勞?再說聖人有言,齊家治國平天下,可見這治家也是極要緊的。”
琳箐不由微微一笑:“這個齊家可不是管家裏內務,而是……”一提起學問宏致就來了興致,搖頭道:“不然不然,這齊家可是連家裏內務也包含在內了,聖人之言可不是平白無故的。”
琳箐的眉微微皺下才道:“可是娘在世時候不是這樣說的。”宏致已經直起身,搖頭道:“娘在世時候,她教你的道理自然是有她的道理,可是娘已經過世,這家裏自然是年紀大的人管着,哪能分男女?”這?琳箐覺得哥哥說的話哪裏不對,但又覺得辯不出來,只得在腦中搜尋,想搜出寫話來說。
宏致已經重重地拍上妹妹的肩:“你別想了,以後我和十弟的事,我自己會照顧好,再說也有小厮照顧,衣衫漿洗有婆子們。我都這麽大人了,難道還不知道冷暖飽足?我是你哥哥,怎能不照顧你,反而還要你這個妹妹照顧我?”
琳箐覺得眼中又要有淚湧出,這次也沒掩飾,只是看着宏致不說話?宏致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定會好好讀書,你不要心裏有愧疚。”琳箐終于忍不住,撲在哥哥懷裏叫了聲哥哥就哭出聲,宏致輕輕地拍着妹妹的背,什麽都沒說。
哭了好一會兒琳箐才直起身,看着宏致被淚打濕的衣襟那臉不由紅了:“我實在不該做這樣小兒女态。這件衣衫,哥哥就脫下來,我讓……”宏致看着自己衣衫上的淚,搖頭道:“方才還說你不要擔心這些,怎麽就又忘了?琳箐,你樣樣周到,那不就讓哥哥變成廢物,什麽都不會做,只曉得讀幾句書?那不正應了一句話,百無一用是書生?”
看着宏致那微顯稚氣的臉上露出的堅毅神情,琳箐不由展眉一笑:“才不是,我的哥哥,怎麽會是百無一用的人?”不等琳箐繼續說下去,宏致就點頭:“所以,妹妹你也不用擔心,我也不是孩子了,不需你再時時操心我的起居。十弟也要學着照顧好自己,以後總是要遠去求學的,難道也要妹妹跟着?”
琳箐點頭,接着眼就瞪大:“哥哥要遠去求學嗎?”宏致面上的神色更加堅毅:“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況且要學問更精,總要去拜訪名師,哪能只待在家鄉。”雖然宏致說話時候面上有向往之色,琳箐不由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可是哥哥,你還這麽小,怎能出去拜訪?”
宏致安撫地拍拍她的手:“你不用這麽擔心,爹就是這麽過來的,從他過了十五歲後,就每年都要出去拜訪一些名師,不然爹的學問怎麽精進的這麽快?我是爹的兒子,哪能不如他?”宏致看着妹妹面上的不贊成,拍拍她的頭:“好了,總還有兩年,別想那麽多,你不是說要給琳琅做好吃的點心,我也想吃。”
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吳媽媽已經上前:“七爺,不用六姑娘親自動手,方才我已做得了。說起來,小朱嫂子的點心手藝還是我教的呢,這麽些年沒做,也不知道丢生了沒。”宏致眉頭一挑,吳媽媽已經一手一個把他們倆往屋裏推:“站在這說了一大會兒話,你們也進去歇歇腳,我這就去把點心端來,再讓六巧炖口好茶來,你們兄妹說說話。”
見他們兄妹進屋,吳媽媽眼裏包着的淚這才掉下來。原本齊老太太聽得女兒去世,帶信來要把幾個年小的孩子都接進京去照管。誰知齊老太太的信還沒到,這邊就收到張家的來信,說張老太爺已經去世,這要丁憂守孝的大事,齊老太太自然不能阻止。
這要真到了京裏,有齊老太太照管,爺和姑娘也不用過的這麽簡樸,現在整個三房的下人都不到二十來個,還比不上齊老太太房裏的下人多。想着吳媽媽鼻子又酸,強忍着去廚房把點心取來,進門前把淚擦幹淨才敢送進去,聽着屋裏他們兄妹在說話,吳媽媽這才覺得好受些,趕着把點心送上,又陪着說笑了會兒就去廚下讓人預備晚飯。走到門外還是忍不住雙手合十拜了拜,太太您若泉下有知,定要保佑這幾個孩子都長大聽話懂事,不要讓壞人欺負了去,也不能讓壞人引誘了去。
宏致說到做到,此後的衣食起居就一本正經地照顧起宏安來,絕不讓琳箐再多費一絲心,哥哥既這樣,琳箐也就專心致志地照顧起琳琅來,有時也和堂姐妹們說笑玩耍。這鎮上比不得在揚州時候規矩那麽嚴謹,姑娘們有仆婦跟随,還是可以出門去街上走動。況且鎮東頭這一片都是張家族內的房子,琳箐偶爾也會帶了人去張二老爺家尋五姑娘說笑。
這日又從張二老爺家出來,才走出數步就有人攔住她,低低問道:“張六姑娘,可能聽我說幾句話。”
☆、6 誤會
聲音陌生面容陌生,琳箐只掃了一眼,看出這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六巧已經上前一步攔在琳箐和那人中間:“你是何人,要見我家姑娘,前面就是大門,自可以下帖子,哪有在這大街上把人攔住的道理?”
六巧一臉正氣,少女面容現出一些赧色才開口道:“我也知道是魯莽了,可是事出緊急,況且要下帖子的話,也不……”不等她說完,巷口已經傳來腳步聲,接着一個少年的聲音急促響起:“姐姐,你果然跑到張家來了,我們回去吧,不用求他家。”
一來這條巷子都是張家後門開面對的巷子,除了張家族內的人少有人會穿過這條巷子,并不像張家正門一樣面對的是車水馬龍的大街;二來張家的後門就離了四五步路,只要往後迅速退就能進家門,身邊還有六巧陪伴,琳箐心裏并不害怕,聽着少年的聲音有些熟悉,不由悄悄地擡眼看去。
琳箐見過的陌生男子不多,所以一眼認出此人是那秦家的秦長安,再想到秦長安的那聲姐姐,眉不由皺起來,難道秦家還要把女兒嫁進張家來?再仔細瞧着秦長樂的面容,見她生的着實好,杏眼桃腮櫻唇,鵝蛋臉望着圓潤可親,再被身上的孝服一襯,更顯得姿容出色。
此時秦長樂眉尖緊蹙,看來更添上幾分可憐。看在琳箐眼裏卻不是可憐而是仗着自己面貌想沾上張家的人,而秦長安的拉扯,在琳箐心裏就似做戲一般。琳箐本就怕自己的爹再娶一個來,心中又最恨那種仗了自己容貌就想飛上枝頭的人。這樣想着,琳秦說出的話未免有些不好聽:“婚事也好,別的什麽也罷,秦姑娘都請去尋我家長輩說話,我年不過十一,并不能定家裏的事。”
說着琳箐疾步往後退,六巧的下巴一翹也跟着琳箐走了。秦長樂又喊了聲張六姑娘,琳箐在進門前又瞧了秦長安一眼:“做男子的,說出口的話就該說到做到,而不是出爾反爾。”話音一落,六巧撲通一聲把門關上,活似背後追着的不是人一樣。
秦長安已經急的連連跺腳:“姐姐,你這是何苦,何苦要上門去碰釘子不說還要給人瞧笑話?”秦長樂今年不過十四,近日連遭變故又被族內人逼迫,一張桃花色的臉顯得有些憔悴,對秦長安道:“弟弟,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爹爹的心血就這樣被族人拿走,而且你以為,回絕了張家,我就能嫁個好人家,不會的,弟弟,族中的人一定會把我嫁的更不如張家。”
秦長安眼裏已經有淚,伸手緊緊拉住秦長樂的袖子:“姐姐,我是男子,做男子的就要護住姐姐,而不是……”秦長樂摸一下弟弟的臉:“你要是我哥哥,我就什麽都不怕了,可是你今年才十二,年紀幼小族中又多是虎狼之輩,他們怎容得下你好好活到長大。”
秦長安鼻子更酸,使勁吸了吸鼻子才拍着胸口:“不會的,姐姐,你不要擔心,我會去尋人。”尋人?秦長樂怎不知道這些日子姐弟們的奔波,可是尋到的人能說句好話就可以了,哪會真心實意幫你?自己的爹終究離開家鄉近二十年,連妻子都是在外娶的,故交也多在外地。
秦長樂此時有些怨恨自己的爹為何非要在臨終前吩咐靈柩回鄉了,若不回鄉,在那邊依着舅舅住,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可是此時木已成舟,當日前去接自己姐弟回家的大伯和三叔當時雖當着舅舅的面答應的好好的,可等回鄉不久就變了面皮,追索財物遣散下人還是小事,最要緊的是,他們嫌追索財物會壞了名聲,已起了不良之心。
雖則陽光很烈,秦長樂卻感到一陣陣發冷,瞧着弟弟輕聲道:“張家的婚事,雖是叔公想攀上張家,可是也合了我的心意。可是你這孩子,幾句話就無可圓轉了。”秦長樂聲音裏透着傷心,秦長安握起拳頭揮舞一下:“不,姐姐,我怎麽也不要你為我犧牲。不嫁就不嫁,我能養你一輩子,我也不願意你去別人家受委屈。一個比爹年紀還大的男人,就算他有勢力又如何?況且今日你也聽見他家的女兒說話了,姐姐你這麽好,怎麽應付的過來?”
看着弟弟的眼,秦長樂再也說不下去,閉眼嘆了口氣才道:“我已經托人給舅舅送信,但那邊離這邊太遠,況且就算舅舅過來也,”秦長樂停住口,或許是爹爹在外時間太長,大伯三叔他們對爹爹的情義也沒多少,再加上族內這些人也多是冷眼旁觀,甚至有想從中得到一二好處的,沒了父母庇護又有一大筆財物的孤兒,真是舉步維艱啊。
秦長安的個頭已經快要超過姐姐,看着姐姐面上的愁苦神色,挺起胸脯道:“姐姐,什麽事都會過去的,我們一定能度過這些艱難時候。爹爹在世時不時常說,少小時候吃些苦,才能在以後享福嗎?”
秦長樂勾唇一笑,這笑卻還是含着一絲苦澀,回頭看了眼張家的門,兩扇黑漆門依舊關的很緊。想到回家後要面對的叔伯的嘴臉,秦長樂頭有些暈,捷徑既然走不了,那就只有迎着困難上吧。秦長樂拉住弟弟的手往鎮西頭走,那腳步有些沉重,仿佛不是回家而是要進虎狼窩一樣。
趴在門縫上的六巧看着秦家姐弟走了,這才離開門對坐在樹下的琳箐道:“姑娘,他們已經走了。真是沒見過這樣的人家,那日明明已經回絕了,他們秦家也答應了,這才過了幾天呢,就跑來想又說婚事。”
琳箐掩口打個哈欠才放下手,伸出一支手讓六巧扶自己起來:“爹爹雖說年已過四旬,可是長的也很儒雅,這樣地方的人定沒見過像爹爹這樣的,會對爹爹傾心也屬平常事。”六巧噗嗤一聲笑出來:“哪有女兒這樣稱贊做父親的,不過我聽說秦家這對姐弟也是一直在外頭跟着秦老爺做生意的,直到去年秦老爺過世才扶靈回家鄉的。算下來他們回來也才五個來月。”
六巧是随口一說,但琳箐已經皺眉:“那他們的娘呢?”六巧想了想才道:“秦太太過世的很早,總有三四年了,秦老爺一直沒續娶。秦家那邊,有伯伯叔叔呢,不然也不會回來依着族內居住。還好有族內照顧,不然這沒了爹娘的孩子,日子那才叫難過呢。”
琳箐哦了一聲,若真是有族內照顧,怎會想到把十四歲的少女嫁給四十歲的男子?畢竟自己的父親再好,可是也是有兒有女做了外祖父的人。琳箐越發覺得這背後有什麽事是自己不知道的,方才若是能聽秦長樂說什麽就好了。可是就算真的聽了,自己也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琳箐嘆一口氣,六巧剛要再問她為什麽,既見七福急匆匆跑過來:“六姑娘怎麽這會兒才回來?方才老太太尋你呢,說是有新到的果子,喚姑娘您去吃。九姑娘已經去了。”這倒稀奇,琳箐本想回房去換衣衫也顧不上了,和六巧匆匆往張老太太屋裏去。
到那裏果然是有人送了一筐新桃,不光是琳琅,七姑娘也在張老太太面前,琳箐不免要打起精神和祖母堂妹說話,秦家的事也忘了個幹淨,畢竟那不是琳箐所能決定完成的。
秦長樂姐弟剛進門,一個老嬷嬷就迎上來:“姑娘你總算回來了,方才三太太來了,說要姑娘您和爺搬到後面小院去,把這院子留給三太太家的五爺做新房。春景正在那和她吵,說那小院怎麽能住人?三太太就要把春景賣了,說沒見過敢頂撞主人的下人。”
秦長安面上青筋頓起,這所宅子是秦老爺十年前回家鄉時候特意置辦的,為的就是老來能回家鄉養老,秦長安姐弟現在住着的是當初的上房,房屋寬敞家具亮堂,而後面的小院不過是原來預備讓下人住的,房屋狹小家具都沒什麽,這搬到那裏和被趕走又有多少區別?
秦長安一陣風地往裏沖,秦長樂對嬷嬷輕嘆一聲:“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嬷嬷,我們現在不過是人家砧板上的肉。”嬷嬷是秦太太當年的奶娘,對秦家姐弟疼到骨子裏,不然也不會千裏迢迢跟着回鄉,聽到秦長樂嘆氣就道:“當初大老爺三老爺是怎麽答應舅老爺的,現在回鄉不久就開始挫磨上了?姑娘你放心,就算拼了我這把老骨頭,也要護得你姐弟周全,你不要再去想別的。”
說話時候兩人已到了上房,三太太尖利的聲音已經傳出來:“我說侄兒,你這是什麽話?論輩分你是小輩,論年紀你比你哥哥小,哪有做弟弟的住了上房,讓哥哥嫂嫂住廂房的?再說你哥哥嫂嫂住進來也是好就近照顧你,不然我怎舍得自己的兒子住別人家?”
☆、7 狠毒
這陰陽怪氣的話讓屋外的秦長樂的面色黯然,但想到弟弟的脾氣,她又急忙沖進屋。屋內的秦長安雙手已握成拳,看着已經不耐于維持面具的三太太,眼裏又有些發酸,使勁忍住不讓淚流下,對三太太沉聲道:“勞三嬸好意,我們姐弟相依為命,又有嬷嬷和春景,并不需哥哥嫂嫂過來照顧我們。”
三太太的眼掃向屋角的春景,春景方才回了幾句口,被三太太打了幾巴掌,三太太的巴掌可不是那種粉拳,只幾巴掌下去春景的臉已經腫起老高,唇角還有血流下來。三太太的輕笑一聲:“春景?我們秦家哪有這種不聽主人話的下人,我這就出門叫個人牙子把她給賣了。你放心,你哥哥嫂嫂會帶來下人的,不會讓你們姐弟沒人服侍。”
“秦家也沒有把族人逼的無路可去的長輩。”秦長樂走上前來到春景跟前用帕子給她擦着唇角的血,看向三太太緩緩地道:“三嬸,你和大伯兩家這五個多月,從我們姐弟手中拿去的已經夠多,五哥成親用的所有銀子花費都是從我們姐弟這裏接的。三嬸,你又何必非要我們姐弟最後的容身之所?難道把我們姐弟逼死,對秦家名聲極好嗎?”
名聲?三太太唇邊笑容越發多了嘲諷,她看着驚恐地望着自己的春景和憤怒地秦長安,輕笑一聲:“逼死?長樂,你這話可說的不中聽,我們什麽時候逼死你們了?明明是你們不善經營,把偌大一筆錢財都花銷幹淨,怎麽就成了我們家逼死你們了?再說,真要逼死你們,又何必為你尋親事?張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中過進士,又是知府,雖說年紀大些又有兒女,但這樣一門親事平時你也攀不上去。誰知你弟弟竟不知好歹開口回絕,攀不上張家,你以為族長會管你們姐弟的生死嗎?”
秦長安的身子晃了晃,難道自己真的做錯了?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姐姐,當看到姐姐那微帶有稚氣的臉時,秦長安脫口道:“你騙人,什麽好親事,他今年都四十了,姐姐才十四。”
秦三太太唇邊的冷笑更深:“四十?若不是四十,我們也不敢去說親了,秦家是什麽人家?族內連個讀書種子都沒有,除了幾間鋪子幾畝田地,比那鄉下的泥腿子又好到哪裏去?長安,我曉得你心高氣傲,必要你姐姐配個風流才子要不就是富商大賈讓你姐姐快快活活過一輩子。可是你真當那些風流才子富商大賈是樹上掉下來的樹葉?況且你們姐弟父母雙亡,一份家業還因你們不善經營消散了,沒了嫁妝什麽都沒有,你們哪還配住在這高屋裏,還不快些搬到那小院裏去。我的性子你們也是知道的,算是好性的,等會兒你們不搬,你們大伯和三叔來了,可沒有那麽好的脾氣聽你們講話。”
說着秦三太太狠狠瞪春景一眼,把春景吓得往秦長樂懷裏一縮。秦長樂閉上眼,面皮已經徹底撕破,秦三太太的意思就是搬也好,不搬也罷,都容不得再在這住下去,而在這族內,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人為自己姐弟說哪怕一句話。
嬷嬷忍不住道:“三太太,雖說我是個下人,可是……”三太太的眼又轉向嬷嬷身上,冷哼道:“我知道你是二嫂的奶娘,二嫂在的時候對你多有優容,你要再多嘴,我也只好給你五兩銀子,你回去吧。”這是嬷嬷最怕的事,嬷嬷神色立即變了,秦長安已經撲過去拉住嬷嬷的手:“不許趕走嬷嬷。”
秦三太太瞧着面前這老老少少四個人打了個哈欠:“趕走不趕走,由得你嗎?我是你的長輩,幫你整肅家務也是分內之事,侄女,你說是不是?”秦長樂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讓自己說出話來:“三嬸,我們搬,可是我爹留給我的那個小箱子我想帶走,裏面有我娘做的一些針線,我要留作念想。”
小箱子?秦三太太的第一反應就是裏面是不是還有什麽珠寶首飾?可是自從秦家姐弟回來,這五個來月,他們姐弟的箱子都已經搜了又搜,值錢的東西差不多都被搜走了。确保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留在他們姐弟手上,哪還會有漏網之魚。
但又怕個萬一,見秦三太太在那沉吟,秦長樂已經走到床邊,掀起被褥從床下拿出一口小箱子來,這床底并排還有幾口箱子,但裏面全都空空蕩蕩。秦長樂把箱子拿出來當着秦三太太的面打開:“三嬸可以仔細瞧了,這裏面并沒有什麽珠寶首飾,也沒有什麽值錢衣料。”
秦三太太雖嘴裏說着我信你們,但還是往箱子裏面看去,見裏面果然是些手帕枕套和小孩子用的貼身衣物等物,當初也翻過這口箱子,只是見裏面全是些小孩的東西,料子雖好卻已破舊,值不得幾個錢這才沒動裏面的東西。
此時忍不住又伸手往箱子裏面摸了摸,确認還是原來這些才收回手讪讪笑道:“你把我這個做三嬸的看成什麽人了,這些既是你娘留給你們的念想,難道我還收了不成。”秦長安聽的心頭又是火起,娘留給姐姐那麽多的金銀首飾衣料綢衣,不全被他們收去了,怎麽此時又來做好人了?
此時此刻,秦長安深為自己生在這樣族內感到慚愧,可困在這裏又被人防備,是怎麽都逃不出去的,秦長安只覺得胸口都快炸開,想大聲嘶吼又不知怎麽嘶吼,只是雙眼充血地看着秦三太太。
對秦長安的眼秦三太太半點都不放在心上,橫豎他們姐弟已經是死魚,只要過些日子,查出他們再沒藏什麽財物,就尋個法子把那小厮慢慢磨折死。只是秦長樂,秦三太太的眉微微皺了下,倒是一個好模樣,賣到大戶人家為妾也能值得許多銀子,只怕她不肯聽,到時就麻煩了,但要來個一不做二不休,秦三太太又舍不得這注財。
不過這些都要再等幾個月,到時就能想出別的法子。等這姐弟都幹淨收拾了,那邊舅舅家就算尋來也露不出破綻來。秦三太太心裏打的是謀財害命的主意,嘴裏說出的是正大光明的話語:“不光是這些,你們姐弟的日常東西都快收拾起來,既然你們說春景忠心,我就發個善心不賣她了,你們趕緊收拾,搬到後面去吧。”
秦長樂拉一下沉浸在憤怒中的秦長安就道:“那就麻煩三嬸在這看我們收拾。”說着秦長樂讓春景去收拾東西,春景含着一包眼淚去把屋裏秦家姐弟常用的東西都收拾出來,屋裏這些一色花梨木做的家具,自然是不能帶走的。能帶走的除了床上的被褥之外只是三四件衣衫,兩三件銀飾,還有那口箱子。
看着秦家姐弟抱着東西出門,秦三太太才哎呀一聲:“今兒你們忙了這麽半天,想來也沒空做飯,我這有塊銀子,你們拿去買一些東西吧。”說着秦三太太從袖子裏拿出一塊碎銀子來,還摸了又摸才依依不舍地把銀子遞過去,秦長樂正要伸手去接,秦三太太手一松那銀子就掉地上了。
秦三太太用帕子掩住口一笑:“哎呀,瞧我,人老手抖,長樂你快撿起來吧,我要回去吃飯了。”說着秦三太太就往外走,秦長安心中的悲憤又起,拉住秦長樂的手:“姐姐,別撿。”
秦長樂已經彎腰把那塊重不過兩錢的的銀子撿起來,看着滿臉不解的弟弟道:“長安,你知道嗎?他們這樣做,是想要我們的命了。”但凡還想容情的,又怎會這樣一步步地把自己姐弟逼上絕路?看來,是爹的那份財産惹動了他們的心,自己姐弟不死,他們拿着銀子又怎會安心?
嬷嬷已經伸手上前抱住他們兩個:“不會的,老爺太太地下有知也不會讓他們得手的。長安你要乖乖長,努力讀書,掙個前程這樣就……”長樂長嘆一聲,也不知這話是說給誰聽:“掙個前程?他們不會的。”
春景哇一聲哭出來:“姑娘,你別吓我啊,姑娘。”說着春景就沖過來拉住長樂的手急促地道:“姑娘,我們可以去告官。”告官?長樂的笑有幾分苦澀,他們是長輩,仗了長輩的身份,就算去告,也只會傳族長去問,而自己姐弟已經得罪了族長,族長又怎會說好話?那時倒是讓弟弟的皮肉受苦。
秦長安也明白一些,看着姐姐道:“姐姐,我……”秦長樂把眼角的淚擦掉:“別說那麽多了,有我一日,長安,我會護住你一日。現在先去小院把東西收拾好吧,不然今晚就沒處睡了。”
☆、8 閑談
瞧着面前的春景和各人手上的這些東西,想到當日初回來時滿院子的下人和那些厚重的箱子,嬷嬷眼裏的淚又湧出來,吸吸鼻子把淚忍回去,對秦長樂道:“姑娘您放心,就算拼了我這一身老骨頭,也要護得你們周全,真要到那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就去滾釘床挨板子也要為你們伸冤。我縱是個下人也曉得為主盡忠,不是他們那些只曉得錢財的人。”
這幾個月來,身邊的下人已經被盡數趕走,只剩得嬷嬷和春景這一老一小,秦長樂聽到嬷嬷這樣說,眉微微一皺才道:“嬷嬷,不會有那麽一日的,我發誓,我定會讓長安好好長大。”真的?嬷嬷看着秦長樂,秦長樂點頭,秦長安握緊拳頭:“姐姐,我一定會努力讀書,要讓他們都知道。”
哧,有嘲笑聲在耳邊響起,這會來的是秦三太太家的管家娘子,她身後還跟了三四個抱着掃把之類的丫鬟,瞧見秦長樂姐弟站在院裏就冷笑道:“我們太太好心,讓你們姐弟到後面院子住着,怎的現在還不走?這院子怎麽也要好好打掃,不然怎麽住人?也不曉得你們是怎麽住的,把這院子住的到處都是灰塵。”
嘴裏說着,這管家娘子就一臉嫌棄地拿着掃把開始打掃,那灰塵故意往秦家姐弟身上掃去。春景見狀又要出來說,秦長樂拉了下春景的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往後走,走到院門口秦長樂才回身看着那管家娘子緩緩地道:“三嬸子盛情,我姐弟沒齒難忘,不管上天入地,大伯和三叔給我姐弟的照顧定要報答。”
管家娘子自然聽得出這不是什麽好話,可現在在管家娘子眼中,秦家姐弟就跟死人沒多少區別,只呵呵一笑就道:“這些話我自會禀告三太太,姑娘還自求多福,免得到時還不如我們這些服侍的下人。”說着管家娘子就對丫鬟們道:“還不快些掃地,難道還當自己是什麽大小姐不成?”
秦長安心頭的火早已壓不住,但也曉得就算罵幾句也動不得什麽根本,只是看着姐姐,秦長樂面色十分沉靜,只和嬷嬷一步一步往後面去。
管家娘子瞧着他們的背影,往地上啐了口,呸,死路就在前頭了,還真當自己有好日子?再沒有銀子,餓也能把他們姐弟餓死。
秦家發生的事情鎮上也有些傳聞,曉得秦家大伯三叔不但把秦長安父親留下的錢財搜刮的幹幹淨淨,還逼的自己侄子侄女住到那馬棚樣的屋子裏去,平日衣食也全不照管。秦大伯他們把秦長安姐弟的財物逼索的幹淨,又往族長那裏塞了些財物,秦家族長恨秦長安攪黃了張家的婚事,見了孔方兄面上,只要不鬧出人命官司來,哪還肯為秦家姐弟說一句話?
既然他們族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