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玫瑰
林輕趕到醫院的時候病床邊已經圍了一圈的醫生。
她沒有擠到最前面,找了個地方待着,周圍醫生都沒有說話,只是看着手上的資料都不約而同皺着眉。
在她眼前出現的,是一個已經睡着的女孩,臉色蒼白,像是一張白紙。
她穿着偌大的病號服,露出的那條腿已經被層層包裹住,正被微微吊起。
林輕知道這就是先前宋城和她說過的病人。
小女孩叫程希,今年才十三歲,卻被确診骨癌,在先前的醫院曾經好轉過,卻沒想到又突然複發,甚至擴散的比先前還要嚴重,在先前醫院的建議之下,一家人跨越千裏來到了這裏。
女孩的家長正站在最外側,程希的母親努力捂着嘴不發出聲音,而她的丈夫扶着她,同樣滿臉凝重。
林輕瞥了一眼就轉了回來,心裏更是緊張。
她早就看遍了這個女孩的病例卡,情況很嚴重。
而這次緊急會議,也正是因為程希又突發感染。
宋城來的時候甚至沒有點人,就帶着一大群醫生走進女孩。
現在要做的,就是緊急治療。
也正是所謂的手術。
林輕在這場手術裏和大多數人一樣,只是負責記錄與打下手,手術完畢後,她的心情卻比之前還要凝重。
“醫生,醫生我們希希麻煩你們了,拜托你們,一定要救救她……”手術燈一暗下,門口的程希父母就走了上來,站在最前方林輕的面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
林輕其實很不擅長應付這些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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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着的小女孩,快要崩潰的父母,作為醫生的她應該習慣,但作為人的恻隐之心,卻始終讓她無法真正淡然。
“程希父母,放心,我們一定會盡最大的努力。”
這是她唯一能保證的事情,也是她唯一敢說的話。
程希父母離開前,已經停止了哭泣,林輕看着他們來到程希病房門口,和許多別的父母一樣,整理好自己,挂起個笑才走進去。
她在門口站了很久,最終也只是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又是不同的會議後,林輕離開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
脫掉白衣的她坐在車站,等了半個小時才想起來,晚班車已經過了。
微風從遠方傳來,撩起她臉側的發絲,癢癢的,讓她直想打噴嚏。
她盯着不遠處的落葉堆看了會兒,拿出手機,點進通訊錄,打了個電話給何晨荞。
何晨荞趕稿子的時候手機習慣靜音,只有電話還會開着聲。
電話那邊只“滴”了一聲,就被接起。
林輕不等那邊說話,率先開口道:“荞荞,來接我一下好麽,晚班車走了,我有點冷。”
不知名的難受借着夜晚搶占她的大腦,林輕說了對面的樹,說了今天的冷,說了離開的末班車,也說了飄來的風,絮絮叨叨一大堆後,頓了頓,道:“荞荞,快點來好麽,我有點累。”
說完,不等那邊,就挂斷了電話。
她的聲音比平時更軟,像是今夜的晚風,輕飄飄的。
人的情緒總是會在某刻爆發,林輕從來不拒絕那些情緒的到來。
壞情緒要是憋得久了,就會憋壞。
而且她清楚的知道,明天早上的自己就會恢複平時的模樣。
在不知道第幾陣風吹過的時候,林輕看着遠方,沒有任何動靜。
何晨荞的駕照拿了有幾年,開得次數卻不多,開得慢也情有可原。
遠方突然傳來一陣遠光燈,林輕眯起了眼,皺起的眉頭卻在它靠近的時候有些舒展。
如果沒看錯的話,那輛車好像有點熟悉?
她又眨了眨眼,在對方真的來到面前的時候,才徹底确認。
她真的見過這輛車。
不僅見過,而且今天才坐過。
林輕詫異的挑了下眉,站起身子走到了車窗邊,屈指敲了敲車窗,“駱以珩?”
車窗和先前一樣搖下來,露出的臉,依舊是那張總是有些涼意的臉。
他眉頭微皺,看到她穿的單薄時眼裏擔心更濃。
“真的是你啊,你怎麽突然來這裏?”林輕還在為自己沒認錯人而開心,表情舒展間似乎壓根沒注意到眼前人的不對勁。
駱以珩剛從公司出來,身上還穿着正裝,甚至連臉上的眼鏡都來不及摘掉。
他打開了車門,将身側的衣服遞了過去:“衣服先穿上,我帶你回家。”
“嗯?不用了,我叫了我室友來接我。”林輕愣了愣,沒反引過來。
“室友?”駱以珩不明顯的挑了下眉,他捏了捏鼻梁,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
從電話響起的時刻,無法言喻的喜悅就塞滿了他的腦子,甚至讓他來不及好好結束會議,直奔着醫院就來。
從公司到這邊平時開要一個多小時的路,他硬是在超速的邊緣,只用了半個小時。
失落從心底劃過,卻沒有持續很久。
又一陣冷風吹來,讓林輕直打了個哆嗦,他再顧不上那些不算什麽的情緒,又将衣服遞了遞。
“林醫生,先穿上。”他說的柔和,語氣卻不容拒絕:“你電話打給的是我,抱歉,但讓我先送你回去吧,再打電話太麻煩。”
林輕這才瞪大眼睛喊了一聲,她迅速拿出手機看了通訊記錄,果不其然,最近的一通電話,顯示的人是端端正正的駱以珩三個字。
看着他還舉着衣服,她趕緊接過,卻沒有立刻穿上。
先前保存微信號的時候順便存了個下手機號,打電話的時候她卻忘了這件事,照着習慣打何晨荞,卻不小心點成了他。
看他一副有些趕的模樣,林輕心裏頓時升起歉意,她也不敢再浪費時間,趕緊鑽到了副駕駛的位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今天腦子不太好,打錯電話了。”林輕系好安全帶,解釋道。
“沒事,我正好也有事情要來這邊。”駱以珩朝她笑笑,身上那些焦急似乎一瞬間消失。
他還是林輕熟悉的模樣,卻又好像哪裏有點不一樣。
“是真的有事情?”林輕有些不相信。
“嗯,真的,有個合同要談,剛好結束。”駱以珩說的認真,聽不出半分的虛假。
想了想也是,總不可能為了她特意來這邊。
陳意之前和她說過,駱以珩的公司離這邊可遠的很。
心裏的歉意這才減退一些,她點點頭,又道:“麻煩你了,真的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會打錯。”
“那,補償我一下?”
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心髒就劇烈跳動起來。
不知道出于什麽樣的目的,讓他能夠有勇氣說出這句話。
他只是,下意識不想讓她離開。
“诶?”意想不到的回答讓林輕再次愣神。
“抱歉,是我說多了。”
像是突然清醒,駱以珩低下頭,聲音低沉。
她實在過于美好,總是能讓他忽視那些發生的事。
那些,無法被她原諒的真相。
“為什麽總是要道歉,我還沒說什麽呢。”林輕被他的反應差點逗笑,她敲了敲車窗,“我只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說吧,想怎麽補償,我說了,我能做的事絕對可以。”
話到如此,駱以珩卻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她的一席話讓他腦子裏構想的一切都用不上,在經過一個紅燈時,才有些磕巴的開口:“我,我還沒想好。”
駱以珩總是會在一些地方莫名讓她覺得可愛。
就像這個,不太自然的語氣和霸總的外形。
老實說,今天他搖下車門的時候,林輕的心确實突擊跳得猛了一些。
淡然的眼神,以及眼裏還未徹底卸下的認真,都與平時在她面前的駱以珩反差太大。
錯不及防的,就被這麽擊中。
好在沒有顯露出來。
“行,那等你想好了再說。”林輕說的大方,臉上卻是無法掩飾的疲憊。
駱以珩不在說話,只是将車子開的盡量平穩,好讓她坐的舒服點。
給她帶來的衣服卻一直放在一邊,在十字路口停下時,他說:“衣服是剛買的,沒穿過,放心。”
“嗯?不是這個原因啦,只是車子裏挺暖和的,沒什麽必要。”林輕張望了下,道:“把我放在前面那個路口就好,走兩步就到了。”
“外面很冷。”言下之意,就是想送她到家。
“沒事,我可以叫我室友來接我。”
“會麻煩你室友。”
“啊,但這樣太麻煩你了。”
“沒事,我在車子裏,只是多開一段路。”
話說到這裏,林輕也不好在拒絕下去。
她靠着座椅,眼神飄向窗外。
外頭的是一家奶茶店,裏面三兩個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手挽手離開,臉上笑的毫無負擔。
車子裏很安靜,甚至沒有放歌,唯一的喧鬧是從外頭傳來的,卻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讓林輕有些恍惚。
她哈了口氣,下意識的畫了個小貓上去。
在她要擦掉的時候,紅燈過了。
駱以珩發動車,趁着月色正好,他問:“林醫……林輕,你,心情不太好麽?”
下意識的林醫生被他艱難替換成名字,他的聲音就和屋外的月亮一樣,冷靜卻又帶着關懷。
輕輕的,像是今天吹過臉頰的暖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