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玫瑰

程希的頭發因為治療早就變成了一顆小鹵蛋, 唇色因為不斷的治療,顯得有些淺。

她的眼睛很大,看向林輕時裏面卻只有滿懷的笑意。

像是屋外初生的枝丫, 還帶着懵懂與好奇。

十三歲的年紀, 又該擁有什麽樣的眼神?

林輕看向那雙眼,聲音柔和:“早上好,昨天晚上睡好了嗎?”

“嗯!睡得超——舒服的, 還做了美夢。”程希笑眯眯的, 懷裏抱着個泰迪熊。

“是什麽夢,能告訴姐姐嗎?”

“夢到我的病全都好啦, 然後頭發也長出來了, 還回了家, 去了學校。”

“真的嗎?那看來是個預言夢啊。”林輕順着說下去, 一邊拿出手上的單子:“為了早點回去阿姨給你做下檢查好不好?”

“嗯!”

程希的病房裏住着的不只有她, 還有許多和她一樣, 得了骨癌的患者。

大多數, 卻都沒有超過十五歲。

林輕耳邊彌漫着屬于孩童的稚嫩笑聲, 天真爛漫, 沒有絲毫的掩飾。

慣例的檢查做完,林輕擡手摸了摸程希的腦袋, 正要出門,衣擺卻被她拉住。

她回頭,以為是她哪裏不舒服,低頭詢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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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輕進來, 程希就一直表現出一副樂觀的模樣, 對着林輕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 從生活小事到天文地理, 對于生,她似乎有着無比的自信。

但此刻拉着她衣擺的小手,卻攢的很緊。

程希低着腦袋,語氣低落:“我還能成年嗎?我還想和爸爸媽媽出國玩一趟。”

林輕心中一疼,最終還是揚起笑:“當然可以,不僅是成年,以後還要讀大學,還要賺很多很多錢,去很多很多地方玩。”

“真的嗎?”

“當然。”

出了病房,匆忙的事物沒有給她難受的機會,下一刻,她又要面臨一場手術。

手術完畢後,已經到了下午五點半,肚子從中午開始就沒怎麽吃,此刻總算是開始抗議。

林輕換下手術服,摸了摸肚子,無奈一笑。

距離下班,還有最後一件事。

林輕再次走到程希的病房門口,她口袋裏揣着只小女孩自己說的喜歡吃的棒棒糖,手剛碰到把手,屋內卻傳來陣陣吵鬧。

一道老年人的聲音格外明顯,在雜亂當中尖銳刺耳。

“治什麽病!就為了這個破丫頭家裏錢都沒了!本來就活不了了還治什麽?走!趕緊和我走!”

“媽!你瘋了嗎?!”

孩子大聲的哭喊在一片吵鬧顯得微不足道,偌大的病房內,爆發出無比的躁動。

“我瘋了?我看你們才瘋了?這孩子還能怎麽辦?家裏沒錢了怎麽活?!啊?我問你!”

林輕眉間頓時皺起,她迅速給保安處打電話,接着用力開門,門板撞到牆面發出“碰”的一聲。

巨大的聲音讓喧嘩的病房內一時安靜下來。

而其中情況也在這時才落入林輕眼中。

頭發花白的老人怒目圓瞪,手邊還拽着程希纖細的手腕,上面打着的吊瓶被扯掉,蒼白的手背上留着絲殷紅。

程希正用着另一只手勉強抓着欄杆,才好讓自己不被拽着走。

而老人身邊的,還有先前的程希父母,正站着手舉起,試圖讓老人冷靜下來。

林輕緊緊皺着眉,冷聲道:“這裏是醫院,不是讓你們用來吵的地方。”

“你就是這裏的醫生吧?就是你蠱惑我兒子花錢的對吧?”老人回過神一樣,松開程希的手沖到她面前,舉起手就要扇過來。

林輕側身一躲,順帶将門打的更開,在老人快要摔倒時又将她扶正。

“我是這裏的醫生,唯一的職責就是治病。”林輕松手,眼裏滿是冷意:“覺得我們做錯了直接去找警察就可以,醫院左拐,就是警局。”

“你!”

被年輕人壓一頭感覺直接讓老人更加氣急敗壞,周圍一大群人的圍觀早就讓她破罐子破摔,這下子什麽也顧不上,幹脆直接倒在地上開始耍賴。

“哎喲!哎喲我的骨頭啊!這家醫院的醫生,害人不淺!我這毛病,哎喲,哎喲!”老人捂着心髒,一副喘不過來氣的樣子。

林輕對心髒科不熟,她沒有講話,只是将她拽起,順便朝外面喊了一聲:“陳意,把這位老人帶去急診,心髒病複發。”

“你,你個歹毒的醫生又要騙錢?大家看好啊,這就是這家醫院的醫生,什麽都不說就帶去收錢看病啊!”老人一聽去急診室,頓時有些慌了神,又開始鬧。

“媽!媽你別鬧了!”程希爸爸這才回神,趕緊湊上前試圖控制住自己母親。

而身後,程希媽媽正抱着自己女兒,盡量不讓她看到眼前一幕。

林輕向他身後看了眼,眉間皺得更緊。

她單手插兜,面無表情道:“我們向來尊重每一位患者的想法,但她的父母還未同意放棄治療,如果您想帶她走,請拿出足夠的證據,否則我們将持續性走法律手段。”

她知道這個年紀的人有些向來聽不進道理,能壓得住她們的,無非就那幾樣。

林輕語氣更冷,幹脆直接對着老人:“您剛才的行為我們完全可以将您交給警局判定,法律不會有任何的歧視,向來一視同仁,請您放心。”

“你!”老人被堵得說不出話來,漲紅了臉指着她你了半天。

屋外,保安室的人也總算趕來,為首的人身材高大,看着兇悍。

林輕向隊長簡單解釋了一通,随後就看到高大的保安隊長走向老人:“老人家,我們有事情出去解決。”

程希父親同樣皺着眉,上前摟住她,心裏越發煩躁:“好了,媽,你身體不好,聽別人的,我們先帶你去看看。”

老人這回真的差點心髒病發作,呼吸開始急促的瞬間,林輕朝着程希父親道:“帶她去心髒科,現在挂號還來得及。”

程希父親聽到這話愣了下,他原以為發生這樣的事林輕會冷眼旁觀。

愣了下後,他才回神朝林輕點了下頭,小聲道謝。

離開前,他又回頭給了程希母親一個安心的眼神。

一大幫子人離開病房後,林輕才松開眉頭,用盡量輕松的語氣道:“好了,沒事了,大家先休息吧,放心,不會發生什麽事的。”

她淺短的安慰了下周圍,随後湊到程希跟前。

小姑娘趴在自己媽媽懷裏哭的累了,如今只是無聲的抽泣。

林輕蹲下身子詢問幫她帶好吊瓶,得到的回答也只是無聲點頭。

幫她重新帶好針頭,林輕離開病房前,輕輕拍了拍小女孩的腦袋,力道柔和的,像是晚上的月光。

這件事的後續,她是從陳意那裏聽來的。

她本無意繼續關注,卻耐不住她的喋喋不休。

林輕看完大概資料,才總算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程希家裏最開始只是普通家庭,父母都是工人,在遠方打工,直到女兒得了骨癌才回家。

這段時間下來,治療的費用早就将家裏的積蓄敗了個精光,甚至已經欠下了一屁股債。

程希的情況輾轉幾個醫院,得到的回答都是沒有救,但程希父母依舊選擇繼續治療,兜兜轉轉最終來到他們醫院。

而鬧事的老人,是程希的奶奶,自她出生就不喜歡她,借錢的事情為了方便,程希父母沒有選擇告訴她,這回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消息,頓時從大老遠趕了過來,怒氣沖沖的就要把程希帶走。

目的不多,就為了不繼續浪費錢。

而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程希是個女孩兒。

林輕看完消息,沒有回複,将手機踹回兜裏,低下頭嘆了口氣。

踢開腳邊的一顆石子,似乎又覺得不夠,湊上前,将那顆石子繼續踢遠才算徹底放心。

回國後,這是林輕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她的年紀在醫生當中算得上年輕,經歷的事情還無法讓她做到平靜處理一切風波。

面對人性與生命,她實在做不到淡然。

走了一段路,林輕卻突然冒出了喝酒的念頭。

她其實不喜歡喝,但總覺得這種時候酒能帶來些什麽。

手機又被拿出,林輕看了看通訊錄的名單,最終還是誰都沒打,一個人默默的來到了一家她算得上熟悉的大排檔。

那裏是大學時候她和何晨荞經常來的地方。

……

接到林輕視頻的時候,駱以珩剛洗完澡,正渾身水汽的坐在桌前,處理一些工作尾巴。

他的腳最近已經可以開始站立,只是還沒有和以前一樣自如。

手機的鈴聲在安靜的書房內格外明顯,駱以珩看向來人時明顯一愣,放下手裏的東西,才帶着顆跳動飛快的心髒接了電話。

視頻被接通,首先傳來的,是林輕熟悉的聲音。

尾音卻比平時還要婉轉,讓他仿佛陷入了柔軟的棉被。

“駱以珩,你現在在哪啊?”

她的臉離攝像頭極近,小半張臉埋在手臂裏,只露出了一雙帶着點水汽的眸子和紅透了的臉蛋。

視頻的畫質算不上特別好,她眼裏的可憐卻絲毫不落的傳到他這邊。

“你過來陪陪我好不好?”

她說的小聲,像是被抛棄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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