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立春之後,溫度又降了幾分。

墓園裏種着長青的松柏,針葉上挂了一層薄霜。

這個時節來掃墓的人少,除非是碰到祭日剛好在這幾天裏,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偶爾經過,踩着地面落葉上的冰霜,滋滋一陣響。

喻眠微微彎腰把手上的花放在墓前,垂了垂眼,也沒說什麽話,微風掃過時卷起一陣很淡的花香。

她站在墓碑前,神色很淡,過了小會兒才緩緩動了動唇,手揣進外套兜裏:“走了啊,下次再來。”

喻眠道了別後轉身離開。

近年來新辦的墓園裏不允許明火,香蠟錢紙都不允許使用,也只能擺放些花束。

小道旁邊的墓碑,碑前的花多數已經被這寒風凍得結了一層霜,有些顯然已經過了很長時間,花瓣葉子都焉焉地往下倒。

只有那一個剛才有人駐足的碑前,似是春天降臨,鮮花滿溢。

落筆處寫着名字,“孫星瀾之墓。”

從墓園出來,喻眠剛上車本來打算回一趟公司,突然收到幾條微信信息。

——【小喻啊,我家梓月說要上江成那邊一趟,你今天有空嗎?】

——【主要是她第一次自己出去,我跟她爸都不放心…哎,要是你有空可能就得麻煩你一下…】

——【沒空就算了!也不麻煩你照應,有什麽事情我們再想辦法。】

喻眠斂了下眸,指尖在屏幕上點了點,回複:【有空,什麽時候到?我去接。】

——【啊!那麻煩你了,她是晚上八點半的動車到,車號我也一并發給你,G5680,到江成市南站。】

喻眠又回了一個字:【好。】

随後摁熄手機屏幕,随手丢在了副駕駛座位上。

晚上八點半,從吃飯的地方開車過去大概四十分鐘,萬一路況不好可能會耽誤,那她得提前一小時出發。

車停在前面的一個紅綠燈口,喻眠給應希打了個電話。

“小希,今晚吃飯的時間還能改嗎?”喻眠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半分着急,“我七點半要出發去南站接個人,七點開始可能不行,改到六點?”

應希在那邊回答:“啊…當然可以,本來定在七點就是因為你當時不是說有事情沒做完今天得回一趟公司嘛?”

“嗯,不回公司了。”喻眠說。

“哈哈哈什麽重要的人讓你公司都不去了?行的,我這會兒在做精油SPA,打個電話跟前臺說一聲提前一小時去,那我們六點見咯。”

電話挂斷,喻眠直接回了趟家。

把家裏簡單收拾了一下,順便回去在家加了會兒班,有人給她發信息。

【總監,我們試了一下,感覺上次說那個還是有點問題,回頭可能還是得你親自來看一下?】

喻眠回了一句:【好,我明天早點回來,今天有點事,你們先看着,有什麽問題統一發給我,我明天過來處理。】

最近公司那邊的事情很多,前些日子也是一直在加班,這兩天稍微忙裏抽閑一下。

不過對于她這種工作,還真就是忙碌中偶爾天降恩賜稍微放松那麽兩天,馬上又要開始忙起來。

最近在進行新的藥物研發。

項目剛開始不久,喻眠作為研發總監自然是抽不出空,況且這新藥物的研發還是以她的論文定下來的。

大學時期別人還在進行基礎學習,江成大學生物制藥學就已經有個天才少女,已經開始攻略自己的研發論文方向了。

年紀輕輕,坐穩研發總監的位置。

喻眠看到時間差不多了才出門,剛到店裏,應希正在自拍,舉着手機一臉沉醉,根本沒發現人到了。

喻眠過去直接抽開凳子在她面前坐下,看她拍了好一會兒視頻,甚至已經喝了一杯水,伸手招呼服務員來添杯,應希才反應過來。

“啊!”應希自己還吓了一跳,“你什麽時候到的?怎麽一點聲兒都沒有?”

喻眠擡眸睨了她一眼:“你沉浸式自拍,不打擾你。”

應希趕緊收了手機,湊過來一點,她伸手拿了一塊小餅幹,說:“你直接叫我就行啦,我又不會覺得你打擾我。”

“嗯。”喻眠應了一聲。

也辨別不出來她到底聽進去沒有,應希咬了一口餅幹,眉梢稍微揚了揚。

她看着喻眠。

這會兒喻眠正在飛速地回複微信消息,她每次出來都是還要惦記着工作,主要那項目裏有些事情,喻眠不盯着就有點繼續不下去的意思。

喻眠一向這樣,跟朋友聚個會,過來了也不出聲,不主動打招呼,不主動參與。

除非對方一直拉着她。

應希嘆了口氣,又喝了點水,随後把凳子往喻眠這邊挪了一下,湊近她。

“對了!給你看個素人帥哥。”應希挑眉,“我今天已經刷到好多個關于他的視頻了,不過都是偷拍,沒正臉都能看出來是個大帥哥!”

喻眠的餘光往她那邊落了一下:“什麽人啊,很多人都去偷拍他嗎?”

“好像是個心理醫生。”應希滑了一下,“就在濱江路那邊兒,開了個心理診所,有一個人拍到火了以後,就很多人慕名前往。”

喻眠聽得笑了一聲,“那他最近應該生意挺好的。”

“啧,沒想到心理醫生這行也能靠臉吃飯?這怕不是沒病都得說自己有病,然後去他那兒排個號?”

喻眠頓了頓,說:“……這算不算拿着愛的號碼牌?”

“哈哈哈哈,說不定還真是。”

她們倆聊着,應希給她看視頻,紀淺就聽到視頻前面是一段很長的介紹:“今天帶大家去偷偷看一下,最近在網上爆火的這位心理醫生到底有多帥!據前面的人反饋…說是小說男主配置。”

配置?

喻眠聽到這個形容還覺得挺好笑。

她的腦海裏敷衍了一個浪蕩公子哥靠臉吸引人去看病的畫面,屬于坐着什麽都不做就把錢賺了。

她斂了下眸,本來打算繼續看下去,這說法倒是勾起了一點她的興趣,突然來了個電話打斷。

來電顯示——

“孫梓月。”

喻眠起身,“我去接個電話。”

她往外面走,接起這通電話,剛剛接起來,那邊傳來病恹恹沒精打采的聲音:“喻眠姐…”

“怎麽了?”

“我今晚過來。”孫梓月說,“我爸媽說你一會兒回來接我。”

“嗯。”

“其實我這次來江成,是來看心理醫生的。”

喻眠的神情忽然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識收緊了些許:“看心理醫生?”

“嗯,最近感覺自己一個人呆着情緒不怎麽好。”孫梓月停頓了一下,“可能…心理治療需要一個很長的周期,能麻煩喻眠姐你幫我找個短租房嗎?”

喻眠的眼皮跳了一下:“最近暫時住我家來吧。”

“啊?可以嗎?”

“嗯。”喻眠說,“你一個人在江成不熟悉,住外面不安全還要多花錢,留着去買點別的喜歡的東西。”

大概,這樣也會開心一點。

再回去的時候也已經上了菜,喻眠和應希随便聊了會兒天,時間也差不多到喻眠要去接人的時候。

“那下次再約你咯。”應希伸手抱了抱她,“大忙人呀,約你可真難。”

“回家路上小心。”喻眠叮囑道。

“你也是!”

跟應希分道揚镳以後,喻眠就去動車站接孫梓月了。

這邊小姑娘剛一上車,就跟喻眠說:“我預約到了這周末的心理咨詢,喻眠姐你有時間跟我一起去一下嗎?我一個人在江成這邊不太熟…”

她尾音拖着,聽着有些可憐。

倒是挺不客氣的。

喻眠的手在方向盤上停了一下,“嗯,什麽時候?”

“周六下午五點,只能約到這個時間啦…白天其他時段的預約都已經滿了。”

“好。”喻眠應下來,心想這醫生的檔期還挺滿,“我這周六會去一趟公司,到時候早點回來陪你去。”

“嗯!謝謝喻眠姐!”

回到家,喻眠又把家裏新的被褥翻出來給孫梓月換上,隔壁的客房也重新吸了吸灰塵,折騰完了以後,她才出去叫孫梓月。

“可以了。”喻眠說,“有什麽其他需要的可以跟我說,你随意一些,我房間的資料不要動就行。”

孫梓月此時正窩在沙發上吃喻眠給她洗好的車厘子。

“好噠,謝謝喻眠姐!”孫梓月說,“那最近就要麻煩你啦!”

“嗯,我先休息了,你也早點睡。”喻眠招呼完就轉身,她現在的精力實在是再熬不起夜。

喻眠洗完澡以後幾乎是倒床就睡,第二天起床出去工作的時候,她隐約聽到隔壁房間的電視沒關,從屋子裏傳來一陣陣的聲響。

她人還楞了一下,随後才反應過來。

……嗯,孫梓月住在這兒。

一直以來都是獨居,雖然有客房但很少有人會住過來,她也沒什麽朋友。

可能需要一些日子來适應家裏多了個人這件事。

喻眠輕手輕腳開門,幫她把電視關掉以後才出門。

晚上回來的時候,孫梓月不在家,打了個電話過去才知道,說有個朋友約她出去了,要晚點再回來,喻眠也只是提醒她注意安全,早點回。

直到喻眠再次入睡,也沒見着孫梓月人,第二天起床出門,孫梓月也還沒起。

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之下,但兩個人在幾天內幾乎都沒有正面碰面的時刻,直到周六,喻眠正把事情交代完準備回去,孫梓月給她打了電話。

“喻眠姐!我在海河街這邊的那家cocoteacafe等你呀。”

喻眠眸子一斂,把鑰匙丢進包裏:“怎麽在那兒?”

“嗯…在家太無聊了,出來散散心,剛好看到這家新開的咖啡館。”孫梓月小聲解釋,聲音壓低了些,“就在這邊休息了一會兒…”

“嗯,知道了。”喻眠應着,“我馬上過來,你在哪兒去看醫生?”

“濱江路!新禾大廈四十七樓~”

“好。”

海河街離濱江路其實還有些距離,喻眠無聲笑了笑,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個接送人的司機。

不過,濱江路?

有點耳熟。

也不知道孫梓月為什麽要跑到那麽遠的地方,喻眠接到她往醫生那邊趕,到的時候已經快踩到點。

喻眠看了下時間,進門的時候是四點五十八分,距離預約的時候只有兩分鐘。

助理小姐姐倒了兩杯水放在桌上。

“上一位患者已經診斷結束離開了,現在醫生在進行一些整理,我等會兒會叫你進去的。”助理說。

孫梓月點了點頭,看起來有些許的坐立不安。

喻眠問:“不舒服?”

孫梓月小聲地嗯了一道,随後說:“我去趟衛生間…!”

“好,早點回來。”喻眠又看了一眼,現在已經是五十九分。

按常理來說,預約到五點應該會五點出頭再叫她,又不是上課,應該不至于準點。

時間剛剛跳到五點整,喻眠也只是餘光掃了一眼,繼續看着自己的東西,随即耳邊就傳來一陣輕柔的女聲——

“孫梓月。”

“孫梓月,到你問診了哦,現在可以進去了。”

喻眠愣了下,下意識地站起來:“到了嗎?”

“對的。”助理笑盈盈的,很溫和,“你朋友…?”

“她去衛生間了。”喻眠回頭看了一眼,沒見着人,小姑娘還是不讓人省心。

“那請問你是家屬嗎?”

喻眠想了想,說:“嗯,我是她姐姐。”

“好,那您可以先進去,有些情況也能提前跟醫生說明一下,也麻煩催促你妹妹稍微快一點哦。”助理小聲說,“他不太喜歡別人耽誤時間。”

喻眠點頭應着:“好的,麻煩你了。”

助理只把她帶到門口,擡手輕敲了一下門,裏面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

“進。”有幾分耳熟。

喻眠沒多想,伸手壓了下門把,随後推開門,診室裏飄來一股很淡的安神香香氣,剛一開門就鑽進鼻息之間。

裏面只開了一盞柔和的暖光燈,窗簾半掩着。

初春時節的五點,落日尚早,光影斜着從窗簾的縫隙中穿過,灑了一半在地板上。

她像是踩着那細碎的光,邁步進去。

咔噠一聲關上門,喻眠終于擡頭打算開口,卻不料卻撞見一張熟悉的臉,男人褪去當年的幾分青澀,倒是多了些充滿荷爾蒙的幹淨利落。

但不變的,還是那股懶洋洋,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的公子哥欠揍氣質。

他人穿着白大褂都蓋不住桀骜散漫的味兒,懶懶地一個擡眼,眼皮微掀,神情慵懶。

漆黑的眸子裏悠悠勾起一分蕩漾。

紀深擡眼看了看她,手上的動作也是忽然一滞,看來是認出人來了。

喻眠:……

誰能想到這個醫生竟然是她前男友呢?

就,姑且算是前男友吧,或許也算不上是前男友,那就只能算是老同學。

按照紀深的性格,看到她進診室應該會直接開始諷刺她,說些什麽她竟然也落得要看心理醫生的下場的話。

他不會給她先解釋的機會的。

但是畢竟過了這麽多年,也該從十八歲的青澀中長大了,現在作為一名醫生,應該不會那麽沒素質直接怼她吧?

沉默了那麽幾秒,喻眠看到男人忽然似是輕蔑地笑了笑,有濃濃的嘲諷意味,眼神裏都是不屑。

猜錯了。

實際上還是那麽沒素質。

紀深捏着筆,在桌上輕敲了兩下,随即輕嗤着開口,就給她寥寥落了四個字——

“喻眠?”

“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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