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七日

離壽宴開始還有七天,風和日麗。

馮律又去忙了。他又去求見楚相吳虛梓,可是還是被以蹩腳的理由卻于門外。他覺得自己不能一直坐以待斃,便又去見了公孫樊,請公孫樊幫忙引見。公孫樊倒是見了他,但卻只字不提引見之事,只說壽宴之時馮律自會見到楚王公孫簡。

馮律在傍晚時分,垂頭喪氣地回了驿館。一進驿館便撞見了楊國的使者韓安。韓安也是處處吃閉門羹,和馮律倒還有了共鳴。他熱情地請馮律去下了館子,在驿館附近的驚鴻樓擺了宴席。這韓安也是個有名的才子,多年來游走各國卻不得重用,唯有楊國用他。韓安感激涕零,自然是對楊國忠心不二了。楊國便委之以重任,讓他出使楚國。

韓安說這些時,語氣中也多了分愧疚:“韓安有負我王重托啊!”

“韓先生不必如此,如今楚國形勢如此,不是先生無能,而是楚國實在密不透風啊。”說着,馮律哈哈一笑,卻也失意地飲了杯酒。

“公子律,韓安要代馮國,向公子致歉,”韓安說着,舉起了酒杯,認真道,“截殺公子,實乃不仁不義之舉,也絕不是一國對別國使者應做的事情。只可惜韓安無能,未能勸服我王施此舉,韓安有過,委屈公子了。”說罷,便拿着酒杯向馮律拜了一拜,然後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韓先生快別如此,”馮律忙扶起韓安,道:“先生之名馮律早有耳聞,今見先生果然名不虛傳。馮律佩服先生還來不及,又怎會怪罪先生?況且這事也不是先生能決定的,公子不必如此自責。”

韓安緩緩擡起頭,道:“話雖如此,可公子的随行侍從盡皆殒命,這實在是罪過!”

說到這裏,馮律也止不住地嘆了口氣,一言不發。

夜裏,馮律喝的酩酊大醉,躺在榻上,手邊盡是一些喝得見底的酒壇子。月光透過窗子打在他臉上。姜喬推門而入,靜靜地走到他身側,默默地看着他。

“姑,姑娘來啦?”馮律已然口齒不清,但仍是強撐着坐起來,要招呼她。

“公子這又是何必呢?”

馮律一愣,随即又笑嘻嘻地向後倒去,嘴裏卻不住地念叨:“馮律無能,馮律無能…”

離壽宴開始還有六天。馮律因一夜醉酒,身體不适,因而未能出門游走。

馮律的房間裏,馮律和姜喬正在一處坐着,七巧在一旁教那小丫頭服侍人的門道。馮律仍是一襲白衣,出塵不凡。姜喬一身藍色長裙,看起來也格外出衆。只是姜喬因在雲夏湖畔居住多年,風吹日曬的,膚色不甚白皙,和馮律坐在一起總有些不搭,仿佛馮律是誤入人間的仙人,而姜喬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姜喬看馮律仍是悶悶不樂,便安慰道:“這些日子,各國前來參加壽宴的使臣已陸陸續續住進了驿館,想來過不了多久馮國的人也要來了,到時候一定會帶來一份國書,行事會方便些的。”

馮律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姜喬見狀,便給馮律斟上了一杯茶,遞給馮律,道:“我聽七巧說,這茶是老君眉,不少愛茶之人都喜歡,便去買了一包,不知合不合公子口味。”

馮律接過那白瓷杯子,頓了一下,對姜喬笑了笑:“多謝姑娘了。”

七巧在一旁偷偷看了看兩人,便接着教那小丫頭去了。

姜喬看了一眼那小丫頭,悄悄問馮律:“這孩子不知她自己的名字,也不知她家在哪,公子有何打算?”

馮律看了看,也低聲對姜喬道:“我打算先讓她跟在我身邊,讓她有個地方吃住,然後再慢慢地尋她父母。畢竟,在這亂世裏找人不簡單。”

“如此也好…那公子不如先給這孩子取個名字叫着,我們也好稱呼些。”

馮律想了想,又看了看手中的茶,道:“就叫茗兒吧。”

夜裏,姜喬和七巧坐在一起說話。七巧悄聲道:“姐姐,我看你以後是不用走了?”

“為何?”姜喬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着話,她知道自己壽宴過後是沒機會再留在這裏了,能不能再見馮律還是另說呢。

“我看公子律挺喜歡姐姐的,以後說不定就把姐姐一起帶回馮國了呢!”七巧笑嘻嘻的。若是在從前沒見到公孫樊的時候聽到這話,她說不定會開心,可如今,只覺得諷刺:自己費盡心思地去讨好馮律想借他之力離開楚國,可所有辛苦卻被公孫樊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給摧毀了。

“那可不一定,我們萍水相逢罷了。”她仍是無精打采。

“以後你就知道我的話對不對了。”七巧調皮地眨了眨眼睛。

離壽宴開始還有五天。馮國來祝壽的使者也要到了。馮律一早便出城門等着了,作為馮律的救命恩人,姜喬也被他拉去了。

馮國的旗幟在遠處飄揚,沒一會就行進到了跟前。從最前面的馬車上走下一個翩翩貴公子,也是一身白衣,但衣服上用金線繡着流雲,比馮律的衣着要華貴的多,模樣看起來倒是正經。馮律見了不由得一驚,連忙行禮,口中喊着:“恭迎太子。”姜喬見狀,也跟着行了禮。

來人是馮國太子馮修。

馮修虛扶起馮律,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姜喬,低聲問道:“你這是…”

馮律忙把姜喬引見給馮修:“太子容秉,這是姜喬姑娘,是臣的救命恩人。”又聽到了馮律的這句“救命恩人”,姜喬不由得又開始慚愧自責。

馮修瞧了瞧馮律,又瞧了瞧姜喬,然後把馮律拉到了一邊,低聲打趣道:“所以你就以身相許了?”然後趁馮律還沒反應過來時又轉頭對姜喬道:“多謝姑娘,救我馮國使者。這使者是我堂弟,還是武安侯世子,更是我馮國日後的棟梁之才。馮修在此,替馮國謝過姑娘了。”

姜喬聽了,頗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太子客氣了。民女只是盡了綿薄之力,微不足道。”馮修聽了,客氣地笑了笑,然後轉頭對馮律悄悄道:“還真不是個普通的平民姑娘,說話都不一樣。”

馮律不想于這件事上太過糾纏,便問馮修道:“太子何必親自前來?一國儲君如此奔波,實在不妥。”馮修又擺出一副正經樣子:“既是儲君,就要為國出力、為國辦事。不然國亡了,我白當一個儲君還有什麽意思?”

“如此實在不合常規,王上也準了麽?”

“父王本來也不願意,可我執意如此,父王便準了。畢竟我親自來,才會讓楚國感受到馮國的誠意…再說了,咱們馮國只是一小國,注定要在各大國間游走,靠着大國吃飯,這面子本來也沒多少,也不怕再丢面子了。”馮修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語氣中卻透露着一分無奈。

姜喬在一旁靜靜聽着,心中不由得感慨馮修看的透徹,只是處在他的位置,看的越透徹,就越心寒…

馮修和馮律先去還了公孫樊借給馮律的十金,又要去拜會楚國丞相吳虛梓。馮律怕姜喬等不及,便讓姜喬先回去了。

此時正是正午,天氣悶熱。姜喬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實在是耐不住了,便要進茶館去歇一歇。誰知剛要進茶館,就被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這誰呀,走路不長眼睛!”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姜喬定睛看去,只見是個公子打扮的人和他的仆人。那公子身量不高,看起來年紀尚小,粉雕玉啄的,兩個大眼睛炯炯有神,那仆人倒是一般,不過穿着打扮也非常人能比。

“阿左,怎麽這樣無禮?你平時在家裏不是這樣的啊!”那小公子訓斥着自己的那個叫阿左的仆人,又對姜喬道:“在下方才無意沖撞了姑娘,還請姑娘莫怪。”

姜喬沒有說話,只是又仔細打量了下他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姑娘笑什麽?”那小公子問道。

姜喬斂了笑,走近了幾步,對那小公子低聲道:“這位妹子,你和你家丫鬟女扮男裝出來,家裏人知道麽?”

那小公子聽了不由得面露驚慌之色,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然後便要離開,卻被姜喬伸手擋住,只聽姜喬道:“忙什麽?我又不能把你怎麽樣。”

“姑娘,我們當真是趕時間,不能陪姑娘聊天了。”那小公子忙向姜喬作揖。那名叫阿左的仆人卻沒有這樣客氣,仍是兩個眉毛一立,就開始口出狂言:“你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擋我家主子的路!若是再不讓開,小心我說出我家主子的名字,吓死你!”

姜喬本來只是無聊,遇見了個女扮男裝出來玩的小姐,不由得起了好奇之心,打發時間罷了…如今這仆人三番兩次出言不遜,倒是激怒了她,便強忍着,微微一笑,語氣溫柔地對那叫阿左的仆人道:“那你又是個什麽東西?”

阿左氣的剛要說話,就聽那小公子喝道:“阿左,休得無禮!”然後那小公子便對姜喬道:“姑娘,我家下人不懂事,還請姑娘多多包涵,我在這給你賠罪了。還請姑娘也不要為難我們。”

“罷了,我本來就沒想與你為難。本來看你主仆倆女扮男裝出門,還覺得你挺有意思,想和你親近一下,沒想到你家下人眼睛長在頭頂。你們還是走吧。”說着,姜喬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離開。

“多謝姑娘了,來日若有緣,還會相見的。”那小公子笑了笑,眼睛彎彎的。

“只怕是見不了…”那阿左又補了一句,還未說完就被那小公子拿手肘戳了一下,阿左知趣地閉嘴了。小公子又道:“姑娘,我們不常出來,不太識路,不知驿館怎麽走?”

驿館?姜喬聽了,不由得警惕地問道:“你去驿館做什麽?”

那小公子頗有些不好意思:“我聽過大公主和燕國太子今日就要到湖陽了,想去驿館等着,湊個熱鬧,見識見識。”

大公主?公孫鳶。聽說兩年前公孫簡将她嫁到燕國去了,兩年不曾回來。她如今和燕國太子一同回來,只怕也是別有目的。姜喬又看了看那小公子,心中暗道:“看她衣着絕非尋常人家,只怕也是個出身高貴的。只是看她單純,應當不會鬧出什麽事來。”便給她指路,道:“從這條街一直往下走,有個驚鴻樓,向左轉再過一條街,你就能看到了。那地方大着呢,一看便知。”

“多謝姑娘了。”那小公子行了個禮,便忙忙地走了。那仆人倒是多事,不跟着自己主子走,反而回來對姜喬道:“你才是丫鬟呢!”姜喬聽了,不由得一愣:這聲音雖然細,但着實不像個小姑娘。

太監!

既是太監,那就是宮裏來的了。

姜喬看着那小公子背影,心中漸漸地回想起了一個人…她嘆了口氣,扭頭進了茶樓。

她在茶樓坐了許久,直到傍晚才回去,回去時便聽說大公主公孫鳶和燕國太子周景在驿館歇息一個中午後就下榻到舊公主府的消息。七巧笑着戳了戳姜喬,一臉羨慕的神色:“大公主長得可好看了,看起來溫柔可親,那燕國太子也是英俊潇灑,比馮公子還要俊上幾分。”說着,又眉毛一挑:“姐姐,你沒看到,真是太可惜了。”

剩下的日子裏,馮律和姜喬便很少見面了。馮修成天帶着馮律四處拜訪,基本不在驿館待着,就算回到了驿館也是招來舞姬飲酒作樂,或是兩個人把門窗一關就開始讨論政事。姜喬也沒閑着,她和楊國使者韓安的随從韓乙相識了,通過韓乙,姜喬知道了韓安入宮祝壽的一些安排,這讓她心中有了打算。

最後一日,黃昏時分,馮律敲開了姜喬的門。姜喬梳着家常地頭發,穿着個藕色的薄衫立在門口。馮律使了個眼色,七巧見狀,便知趣地退下了。

“姑娘,這只镯子是我特地給你買的,多謝姑娘這些日子的相伴。”馮律說着,取出了一個小木盒子遞給姜喬。姜喬接過,打開看了,只見是個白玉镯子,一點雜色都沒有。

“很貴吧?”姜喬說着,合上了盒子。

馮律搖了搖頭,道:“給姑娘,值得。”

“我明天就要走了。”她低了頭,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如何說起,“湖陽令說…我只能待到王上壽辰,壽宴之後,必須離開。”

“我知道。”

“那…你會想我嗎?”

“姑娘這說的是什麽話,馮律自然會記挂着姑娘。”

“真心的嗎?”

“自然。”

姜喬聽了,笑了笑,欲言又止。她從懷裏掏出了那枚白玉佩放到了馮律手裏,認真道:“這個我是不能留的了。明日過後,如果你還是會想我的話,就到雲夏湖來找我。我一直都在。”

馮律覺得她話裏有話,可是聽起來卻像是囑咐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再看她神色也是如常,可似乎又比平常多了那麽一縷柔情……他也捉摸不透了。

他把玉佩挂在腰間,笑了笑:“馮律記住了。姑娘早些休息吧,馮律告辭。”說罷,便微微颔首,就要離開。

“等等!”他聽到姜喬叫他的聲音,剛轉過身去,就看見姜喬撲了過來埋在了他懷裏,他一時有點手足無措,只得輕輕喊着:“姜姑娘?”

“多謝你,多謝你的這一份真心。”她在心裏這樣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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