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波瀾
夜已深了,湖陽令府內,公孫樊仍秉着蠟燭和一個穿着普通的年輕男子在書房窗邊談話。那男子看起來正常,可聲音卻和常人不大一樣,不男不女的:“王後這幾日也在勸說王上站在燕國一邊,可王上心中仍惦念着吳虛梓提的建議,遲遲不肯下決斷,急得王後夜裏偷偷抹眼淚呢,嘴裏還念着大公主。那太子景太不是東西了,竟然那般要挾大公主,國與國之間的事不想着在朝堂上解決,去為難一個婦道人家。奴才看在眼裏,也疼在心裏啊,畢竟奴才自打十歲就服侍着大公主了。後來她出嫁,奴才真是後悔沒跟着去,不然還能護着點大公主…”那太監說着,也抹了抹眼睛。
公孫樊微笑着擺了擺手,道:“鄭公公,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畢竟鳶兒也是我的親侄女,是我看着長大的啊!你別着急,只要我們幫了這一程,讓王上下了決心,那大公主的危難不就解了麽?”
那鄭公公還在抹眼睛,道:“話是如此,就怕那太子景一回燕國仍像從前那般對待大公主。”
公孫樊笑着道:“這個不必擔心,到時候我們多派些人護着大公主。再說了,燕國也有需要靠我們的地方,我們也不是制不住燕國。”
“那就好,那奴才就放心了。”
“鄭公公,宮裏最近可還有什麽事麽?”公孫樊微笑着給鄭公公倒了杯茶,親手遞給鄭公公,然後十分親和地笑着。
“宮裏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今日三公主偷偷溜出去玩了,下人發現後去禀告王上時正趕上王上查太子的書,太子也是護着妹妹,故意說三公主去他府上玩了,王上也就信了。本來這事到此也就好了,可剛巧三公主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去問王上事了,也不知說了些什麽,王上震怒,又給她關禁閉了,太子求情不得,也被罰跪。還有那個衛遠,因為帶着三公主出去,被王上撤職了,據說衛津大将軍也罰衛遠去跪宗祠了。”
“唉,敏兒這孩子從小就貪玩,跟王上當年一樣。”公孫樊假意嘆道,心中卻有了打算。
又過了許久,二人終于敘完了話。公孫樊親自送鄭公公出來,和鄭公公客套了一番,又笑道:“我也不好再送了,恐人疑心,到時你我都說不明白。鄭公公慢走啊。”
鄭公公上了馬車一路漸行漸遠。公孫樊心中不知在盤算着什麽,踱步到了庭院中,靜靜地站着。他雖上了年紀,但當年風采卻絲毫不減,不僅仍如芝蘭玉樹,還多了些年輕男子少有的沉澱而出的憂愁。
月光打在他臉上,他輕輕擡起頭來看着那輪圓月,臉上出現了少有的柔情。忽然,他聽到了腳步聲,臉上的柔情立刻斂去,取而代之的仍是往常那分陰沉的從容,開口道:“是文瀾?”
“是,大人。”一襲紫衣的文瀾從他背後出現,恭敬地道:“大人,今日三公主去了雲夏湖,見了二公主。”
“哦?”公孫樊眉毛一挑,回身笑道道:“這就有意思了,沒想到她竟有這份膽量?”
文瀾看着公孫樊不語。公孫樊自己沉吟半晌,最後冒出來一句:“也好,讓他們都看出咱們這個王上的真面目也不錯。王後本來還沒下決心,見了喬兒那丫頭之後想起了姜落葵,也想起了咱們這個王上無情無義的本性,現在已經為燕國說情了。等到燕國如願以償,楚國也能分杯羹得了北上的要塞大荒山,我不僅能從燕國得到好處,也還能從驚世閣那拿到我想要的東西了,有了那東西,我也就不需要宋清了。宋清,我實在是不敢用他。”
“驚世閣會這麽輕易地給我們麽?”
“驚世閣一諾千金,向來不反悔的。”
一時沉默。
微風拂過,文瀾的衣袖随之飄起。公孫樊看見文瀾的衣袖,似乎想起了往事,他眼神微眯,又轉頭看向了天上的皎皎明月,道:“文瀾,給我舞個劍吧,像巫族那樣。”
楚宮。
公孫敏縮在榻邊坐着,臉上淚痕未幹。雖說她天生生的英氣,但如此這般,倒也是楚楚可憐。燭光一閃一閃地跳動,終于燃盡了,整個屋子暗了下來。她熟練地找出了另一根蠟燭,用一根正在燃燒的蠟燭點燃了它,然後擺在了燭臺上。被關禁閉的時候是不會有人來服侍她的,她被關的次數太多,已經有了自己照顧自己的經驗了。
門外的宮人小聲議論:“三公主這回被關竟然沒鬧?以前不知要摔打多少東西呢!”
公孫敏聽在耳裏,卻已經沒心思來管了。
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起,只聽宮人們道:“王上有令,不許三公主見人。”然後就是一陣銅錢碰撞的聲音,又聽宮人們道:“還請快一些。”接着,便是門打開的聲音。公孫敏循着聲音看去,不由得一喜:“大姐!”
公孫鳶走了進來,放下了手中的飯盒,低聲笑道:“知道你被關禁閉吃的沒有平日好,我給你帶了點吃的,趕緊吃吧。”公孫敏打開一看,只見盡是自己平日裏喜歡吃的糕點還有一小壺酒。她連忙拿起那酒,拿起蓋子聞了一聞,嘆道:“好酒!”又擡眼看了看公孫鳶,笑道:“姐姐,若讓父皇知道你在我被關禁閉時偷偷給我送酒喝,怕是連你也要被關禁閉了。到時候,他的所有子女被同時關禁閉,只怕會成為各國間的笑談呢!”
公孫鳶拉着公孫敏坐下,捏了捏她的臉,笑道:“我嫁出去了,父王現在也管不了我了,不然那就是外交上的失誤了。”雖是笑着說的,但臉上仍是帶了一分苦澀。
公孫敏低下了頭,道:“我多希望你沒有嫁到燕國。”她擡起頭,握住了公孫鳶的手,道:“姐姐,你可不可以在這多留些日子?”
“我也想多留,可是已經留了快兩個月了。燕太子不可能再在楚國多留些時日的,我既嫁了他,自然要随着他。”
“可那燕太子…”公孫敏欲言又止。
“你也知道他是怎麽對我的了是不是?”公孫鳶苦笑一聲,道:“他因為楚燕聯盟沒能娶上自己喜歡的女子,便把怨氣都撒在我身上,他一生氣就是對我拳打腳踢,但他從來不打我的臉,就是為了讓我在人前看起來還是個端莊賢淑的太子妃。他和府上所有奴婢厮混,可從來不碰我,不想讓我有他的孩子…”公孫鳶說到這裏自覺失言,她不該在公孫敏一個未出嫁的妹妹面前說這些的。
“姐姐…”公孫敏聽了也止不住地傷心。
“敏兒,你記住了,以後千萬不要離開家,不要離開楚國,只有在楚國別人才拿你當公主,離了楚國,太遠了,楚國照顧不了你啊。你就在國內,找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公子嫁了,也不錯的。”公孫鳶語重心長。
公孫敏聽了,卻只是搖頭笑了笑,看着公孫鳶,意味深長地道:“楚國公主在楚國,也不一定能被當作公主對待。”
“你這是…什麽意思?”
“姐姐,你應該還記得二姐吧?”
雲夏湖水牢。
姚安坐在鐵欄杆邊啃着饅頭,宋清和姜喬懶懶散散地靠在将丁字號和戊字號隔開的牆上。宋清正向姜喬提問一些關于各國貴胄的問題,姚安則是來評判正确與否的。
“吳國。”宋清問道。
姜喬想了想,便說道:“吳國國姓吳,如今的吳王名叫吳靖,是楚國吳王後的哥哥。吳靖生性懶散不喜朝政,是個庸碌無能的王。如今吳國的朝政多由丞相魏琴打理。魏琴本人才德出衆,是個難得的賢相,但手段不夠雷厲風行,以至于吳國官場腐敗不斷官官相護的現象變本加厲。吳國的大将軍名叫吳冕,是吳王的弟弟。吳冕和他哥一樣是個草包,但奈何吳國太後偏心小兒子,便把這将軍之職要過去了。”
“說的都對。”姚安道。
宋清滿意地點了點頭,又道:“馮國。”
姜喬道:“馮國君主馮華,年少即位,雖聰穎機敏,但也無法使馮國蒸蒸日上。馮國太子馮修也是個聰明人,識大局懂大體,還有些尋常貴胄沒有的親和,若生在強國定能有番事業。馮國武安侯馮章,”姜喬說到這裏頓了一下,馮章是馮律的父親,她又想起馮律了,“馮章是馮國少數以軍功封侯的宗室子弟,常年駐守在馮國西境防範着夏國。馮章有個兒子叫馮律,是這次來楚的使臣,為人溫和守禮待人真誠有名士風範…”
“停!”宋清翻了個白眼,道:“這題過了,接着說楊國。”
“楊國君主楊凡即位不過兩年,是個年輕的君主,個性什麽的還不鮮明,也沒做什麽特別的大事。不過聽說他倒是廣納賢才,求賢若渴,想來不會是個太差的君主。楊國其餘臣子便不說了,多半是燕國塞進去的,一仆二主。不過楊國此次來楚的使臣韓安聽說是個天下聞名的才子,想來多半會被名聲所累。”
“差不多。”姚安點頭道。
“接着說夏國吧。”宋清點名。
“夏國君主殷季,年方二十四,四歲即位,朝政大事都被丞相靳齡把持着,因此到現在也沒什麽拿的出手的作為。丞相靳齡,是有史以來少見的忠心的又有能力權臣,楚國的吳虛梓算一個,他也是一個。夏國能蒸蒸日上,離不開靳齡的輔佐。”說着,姜喬仰頭問道,“姚侍衛,我說的可對?”
“對。”
“燕國。”宋清接着點名。
“燕國君主周新是個手段強硬的君主,愛好以武力使他國臣服,在位二十幾年,南征北戰開疆擴土無數。燕太子周景是個頑劣□□手段下作只會打女人的廢物垃圾…”
“二公主,這我可不贊同。”姚安打斷了姜喬的話,道:“我見過那燕太子,也是個彬彬有禮有謀略有見識的好後生。”
姜喬冷笑一聲道:“我上次進宮時聽見的。他動不動就打你家大公主,還為了讓楚國站到燕國的一邊來拿事情來威脅她。公孫鳶和吳王後哭訴的時候那叫一個慘,只可惜你們不知道,公孫鳶也不敢讓別人知道。”
“什麽?”姚安聽了立馬跳了起來,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燕太子竟如此對待大公主?”
公孫鳶從小乖巧,為人親和,和她兩個弟弟妹妹比起來更是個不愛惹事的主,不知給那些宮人省了多少麻煩,因此楚宮內幾乎沒有不喜歡這個公主的。姚安更是如此。他看着公孫鳶長大,更別提公孫鳶還是他效忠的主君的女兒…如今姚安聽說了這樣的事,不免氣的暴跳如雷,立馬就拿起劍要出去。
“你幹什麽去?”宋清問道。
“去告訴王上大公主的事情。”姚安幹淨利索地回答道。
“別傻了,你以為公孫簡不知道麽?”姜喬擡着頭看着他,似笑非笑,“公孫簡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麽狠事做不出來?”
宋清卻笑着止住了姜喬,道:“讓他去,讓他再一次見識下公孫簡的冷血無情也不錯,省的日後他成為被公孫簡舍棄的人時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你!”姚安回頭,惡狠狠地看着宋清,宋清卻只是微笑着點了點頭。姚安哼了一聲,還是沒聽勸阻沖出了牢房。
姜喬嘆了口氣,推開牆上松動的那塊磚,對隔壁的宋清道:“你覺得他會怎樣?”
宋清咂了咂嘴搖了搖頭,道:“不好說,他是個有主意的人,可的确也是個一根筋,說不好真去見公孫簡了。”
兩人正說着,張牢頭忽然跑了過來,兩人也沒有把那磚塞好的意識,坦蕩蕩地看着張牢頭。只聽張牢頭道:“文瀾姑娘來了。”
水牢的大門随之而開,一個紫色的身影站在門口,徐徐走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