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楓林
姜喬便随着殷季一行人走了那條已經廢棄了近五十年的官道。官道周圍只有幾個小村子,和正經的官道比起來着實荒涼了許多。走了一天,終于在一個清晨,姜喬看見了那片阻隔官道的楓樹林。
林千楚道:“這官道本來是可以正常通行的,直到五十年前,這片巫木林長到了官道上,阻了正常通行的路,凡人進入還很容易迷失,因此便廢棄了。”姜喬聽了,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她開始意識到,巫族可能真的不是自己記憶中的那般美好。殷季看了看姜喬,知道她有些過意不去,便向林千楚投來一個埋怨的眼神。林千楚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道:“不過這草木怎麽生長又豈是人說了算的呢?”姜喬道:“我們快些趕路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闖入了巫木林。正值冬季,巫木林裏霧氣彌漫,那楓樹葉子也多半凋零了,幾片殘葉挂在樹上,人一過帶動了一點風,便也掉下來了。姜喬心中有些感慨,巫族被滅,如今的巫木林也沒有從前的意味了。殷季還是那副鎮靜淡然的模樣,他一直微笑着,看不出內心的一點波瀾。而林千楚就明顯很警惕了,他手中握着劍,好似随時準備着要拔劍殺敵。那些兵士大多也聽過巫族殘暴的故事,看起來比林千楚還要慌張,左瞧瞧又看看,仿佛進了龍潭虎穴。
姜喬嘆了口氣,只聽殷季在一旁道:“不必在意那些虛名。”姜喬報之以一笑,卻瞥見前面帶路的林千楚向東邊走去,她忙叫住林千楚,道:“林将軍,你說夏都成邑在正北方向,你為何轉向東邊?”林千楚聽了,忙勒住馬,疑惑地回頭問道:“末将轉向東邊了?”
整支隊伍停了下來,殷季想了想,道:“寡人也覺得我們是在往正北走,可能是我們凡人肉眼,又被迷住了。”說着,他看向了林千楚。姜喬看了看四周,想了個法子,便對殷季道:“不如讓林将軍随我一起去探探路,王上就先在這裏歇息。”殷季忙道:“那如何使得?你雖不怕巫,可是難保這楓樹林裏不會有別的東西。”姜喬一笑,道:“你不必如此擔心,我姜喬也是見過世面的。我從前在雲夏湖時,有一年饑荒,我為了找吃的一個人在湖邊樹林裏轉了十幾天……更別提這是巫木林了,這種地方,我可比你有經驗。”殷季想了想,看向林千楚,林千楚點了點頭,殷季便勉為其難的同意了。姜喬又找着囑咐道:“王上可千萬別亂跑。”殷季笑着敲了下她腦袋:“寡人記住了。”
姜喬便和林千楚各騎了一匹馬一起出發了。兩人都騎着馬,姜喬在前,林千楚在後。姜喬帶着林千楚一路向北騎馬狂奔,最後果然穿過了巫木林來到了另一邊廢棄的官道上。林千楚不由得汗顏:“還是姑娘說的對。”姜喬一笑:“那咱們便趕緊回去吧,別讓王上等急了。”說着,便調轉馬頭,剛走回巫木林沒多久,忽然霧氣重了,樹林裏狂風大作。姜喬的馬兒受了驚,一下子将前蹄高高擡起。姜喬并不太會騎馬,一個沒留心就被馬摔了下來。那馬兒也自己跑了。
林千楚強穩住自己的馬,然後便下來攙扶姜喬。兩人剛站穩,只聽樹林裏有一威嚴又凄厲的女聲響起:“何人擅闖我巫木林?”
林千楚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拔出劍來,高聲問道:“何人在此?”姜喬警惕地看着周圍,只見不遠處的楓樹後有一個白衣身影一閃而過,接着她便聽到了那女聲一笑,道:“你闖進我家,卻還問我是誰?”接着,姜喬又看見了那白色的身影,她忙給林千楚指了,道:“她在那!”
那女子一笑:“你倒是好眼力。”林千楚聞聲追去,卻只見一白色身影以極快的速度從他面前飄過,他耳邊盡是那女子的笑:“你長得很英俊。”林千楚有些怒了,揮劍向那影子看去,卻怎麽都差一點,只聽那女聲又道:“你沒我快!”說着,那女子又笑了,一陣風似的沒了影子。
姜喬正等着林千楚回來,可忽然感覺到一陣風從自己身邊吹過,接着便是那白色的身影。姜喬也拔出了自己的劍,道:“還請你現身一見。”只聽那女子笑道:“我已經現身了,只是你找不到我罷了。”接着,姜喬只覺得自己面前一陣風刮過,再回神時,只見自己額前的華勝已經掉在了地上。
“你既是巫族,為何躲躲閃閃的?”那女子聲音又響起,姜喬撿起華勝,問道:“關你何事?”只聽那女子聲音又響起:“外人輕賤巫族,巫族自己也輕賤巫族……可笑,可笑!”聲音落下,姜喬的面前也落下了一個帶着鬼面具的白衣女子。
姜喬看着那鬼臉的白衣女子,上前一步,道:“我從未輕賤巫族,只是不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這位姑娘,煩請你看在我們都是巫族的份上,撤去這樹林裏的迷障,讓我們一行人過路。姜喬無意驚擾姑娘,給姑娘賠罪了。”那女子哼了一聲,便要上前,只聽背後腳步聲傳來,她剛轉身看去,只見一把劍沖着她劈來,她身法很快,趕忙向後退去,只可惜還是晚了一些,那面具被劍劃上了一道,登時四分五裂掉在地上。
林千楚還想再持劍砍來,卻見那女子一擡頭,他不由得愣住了。那女子大約十六七歲,膚白若雪,明眸皓齒,一雙桃花眼配上那淺棕色的眸子甚為好看,額間也有一個鮮紅的紅楓印。林千楚的劍便停在了半空中,終究是沒有落下來。那女子笑了笑,道:“小瞧你了,沒想到你武功還不錯。我明明把你困在那片楓林裏,你竟然出來了。”林千楚道:“我閉上眼睛聽着聲音過來的。”那女子便點頭嘆了一句:“你還挺聰明的嘛!”說着,她又回頭看向姜喬,姜喬也才看見她的面容,不由得也驚呆了。在姜喬平生所見之人中,除了自己母親外,最美的女子應當是吳王後了。可吳王後如今已韶華老去,如今在姜喬眼裏最美的女子應當是酷似吳王後的公孫鳶了,可公孫鳶和這女子一比竟是大大的落了下風。
那女子上前一步,問姜喬道:“你是哪裏來的?”姜喬如實答道:“楚國。”那女子皺了皺眉,道:“巫族祭司也在楚國,你可認識?”姜喬道:“巫族祭司是我母親。”那女子又問:“那她人呢?”姜喬心中一陣酸澀:“她已去世十多年了。”那女子想了想,道:“那你便是祭司了?”
姜喬微笑道:“我不是祭司。”那女子問道:“難道你不是巫族嗎?你額間分明有我巫族的紅楓印。或者你不是你母親的第一個孩子?”姜喬道:“我當然是巫,也是我母親唯一的孩子。”“你既是巫族,又是巫族祭司的直系血脈,那你便是祭司了。巫族的規矩,祭司的第一個孩子便是下一任祭司,難道你不知道嗎?”那女子說着,又打量了姜喬一番,問道:“你是靈巫還是血巫?”姜喬知道自己受了天劫很可能是靈巫,但是她不大确定,畢竟自己從未修煉過,便只是搖了搖頭,反問道:“那你是靈巫還是血巫?”那女子輕笑道:“我是巫師,可以是靈巫也可以是血巫。”姜喬想了想,覺得不對,這和姚安所說的不符,便道:“你在诓我。靈巫血巫不能兼修!”那女子輕蔑地笑了笑:“果然,你們把我們巫師扔在這裏幾百年,都忘記了我們巫師是可以兼修靈巫血巫的。”
姜喬越聽越疑惑了,對于巫族的歷史她一無所知,她母親很少向她說起這些,她對于巫族的了解幾乎全部來自于宋清和姚安的道聽途說。那女子看姜喬一臉疑惑,便嘆了一口氣,道:“五百年前,天下初亂,諸侯各自為政。當時的祭司是個男子,姓周。他貪戀權位,被楚王開出的條件所誘惑,帶着所有的巫族遷往楚國,幫着楚國做事。他本人被封為國師,楚王登基要向他行禮,楚國政務也要經他占蔔之後才能實行。我的巫師祖先當時執意不肯聽從,覺得如此肯定會招來禍事。可忠言逆耳,祭司大怒,便把當時的四個巫師貶在夏國的巫木林,子子孫孫都不能出來。”說着,她看向了姜喬,冷冷道:“現在你明白了吧?”
姜喬聽着,心中卻不由得一驚。她還記得十幾年前的正朔殿前公孫簡陳說滅巫的理由……她不由得覺得可笑,她的祖先貪戀的權位到最後竟成了巫族被滅族的□□。她擡頭看向那女子,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我叫呂風,狂風的風。”姜喬不由得笑了,又問道:“你想不想離開這巫木林?”那女子撇了撇嘴,道:“當然想了!我從出生起就沒離開過這裏。這裏的巫族一天比一天少,到最後就剩我一人了,這裏實在是太無趣了。”姜喬又有些疑惑了,不是說這裏的巫族不能離開嗎?
呂風嘆了口氣,把事情說清楚了。原來當年被貶來的四個巫師中只有一個女子,且這個女子和另外一個巫師還是姐弟。這麽一來,這裏的巫族如果想要繁衍下去便免不了近親通婚了。那四個巫師覺得巫術或許可解近親帶來的一切病痛折磨,便沒把這些放在心上,可不曾想,有些事情是改變不了的。幾百年間,這裏的巫族大多是近親通婚,他們身體孱弱,鮮有不夭折的。慢慢地,這裏的巫族便越來越少,到今天,便只剩呂風一個了。
姜喬聽了,只覺得毛骨悚然。不過因為當年的祭司權欲熏心,竟然就生生地毀了五百年間幾代人的平安喜樂。她有些抱歉地對呂風道:“呂姑娘,你方才說我是祭司,那我的命令你也是該聽從的了?”呂風有些不悅:“你想讓我做什麽?”姜喬笑道:“從今以後,巫師不必被困在這巫木林了。呂姑娘,你可以出來了。”呂風聽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她睜大了眼睛,道:“你說什麽?”
姜喬又笑着重複了一遍:“你可以出來了,你們本就不該被困在這裏,五百年前的巫師所說的話都是真知灼見,是我的祖先做了錯事。”說着,她嘆了口氣,向呂風行了一禮。
呂風愣了一瞬,然後便笑了,笑得燦爛。她也學着姜喬的樣子向姜喬行了一禮,不過學的不到位仍有些笨拙,道:“巫師呂風,見過祭司大人。”林千楚看呂風不再為難他們,便也對着她行了一禮,道:“林千楚在此給姑娘賠罪了。”呂風一轉身,好奇地打量着林千楚,笑問道:“巫木林外的男子都像你一般嗎?”林千楚有些摸不着頭腦:“像我怎麽了?”呂風笑道:“你很好,只是不知外邊的人有沒有你這麽好。”
呂風撤去了迷霧,跟着姜喬回到了殷季的車隊邊。殷季先看到姜喬不由得放下心來,然後他便注意到了姜喬身後的呂風,也愣了一下,笑道:“巫族女子都是如此美貌嗎?”姜喬輕咳了一聲,然後對殷季道:“這是呂風姑娘。”然後又對呂風道:“這位是夏王殷季……我要和他回宮。”
“回宮?”呂風有些驚詫,她皺了皺眉,低聲對姜喬道:“你可不要走你祖先的老路,這些人最狡猾了。”姜喬微笑着點了點頭,道:“你放心吧。”姜喬說着,看向了殷季,對他眨了眨眼睛。
“王上,我們該上路了。”林千楚向殷季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