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憶前世(七)

“懷琅?”

婦人和婢子聽聞動靜, 早已從禪房出來,只見一個姑娘撒腿跑掉的背影。

婦人的臉好似更蒼白了幾分,急着跨進屋中, 奔去男人的身邊,滿目關心惦記,亦很是緊張。

“怎麽了?懷琅......”

然, 半晌也沒得到沈懷琅的回話。

“懷琅.......?”

直到她急着又喚了他一聲。

男人平平淡淡地道:“沒事。”

但待婦人緩了一會兒,又關懷地叮囑了他幾句, 回了适才的禪房後, 沈懷琅便叫進了那老僧人,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把玄色小刀,甩開, 一只皂靴踏在矮凳之上, 俊臉逼近那僧人, 冰涼的匕首遞到其脖頸之下, 冷聲, 不疾不徐, “她都說了什麽?”

僧人雙手合十,閉了眼,已經叨念起了阿彌陀佛。

“女施主只是說近來多夢, 夢到了一些畫面,畫面似是而非,有些東西她本不該知道, 更沒見過,但卻能事先夢到......”

“人是哪家的?”

“傅.......傅家。”

沈懷琅幾乎一字一頓地問道:“傅家——相府?”

僧人點頭稱是, 接着便嘴唇不斷輕動, 念起了佛經。

許久, 沈懷琅慢慢收刀,腳離了矮凳,站直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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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光晦暗,詭秘幽深。

夢?

不。

她重生了......

且她知道他是誰.......

******************

宋依依幾近一口氣跑離了後院禪房處。

去方便了的侍女蘭兒回來時正好瞧見人倉皇而逃的模樣,追将上來。

“姑娘!姑娘這是怎麽了!”

宋依依看到婢子便抓住了她的手,只道了一句,“快走。”

蘭兒也沒再相問。

倆人快步離開,沒一會兒就到了寺廟正殿,看到了等候的趙全德。

趙全德見人這麽快就出來了,自然詫異,急忙奔了過來。

宋依依早收好了情緒,端的頗穩,先管家一步說話。

“她們還沒出來麽?我去車上等吧。”

趙全德見人無異又這般說,而後便也沒問,躬身笑着應聲,領着她先返回了車上。

直到上了馬車,關了車門宋依依方才舒了口氣。

蘭兒問着,“姑娘到底怎麽了?”

宋依依回道:“遇上了個認錯人的,吓死我了,我怕惹上麻煩,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跑了.......”

她只是這般簡單地說,算是搪塞,但也大概說明了情況。

蘭兒了然,安慰幾句,聽出了是外男,且人可能是有些不好的舉動,姑娘跑了是對的,有些事畢竟好說不好聽,何況琬月與紫緣倆人也在廟中,如若真是有什麽事兒,小事也能被她們說大了。

接着宋依依便陷入了沉思。

适才她确實是害怕的,也亂了,除此之外當然還有震驚。

她萬萬沒想到能在此見到她夢中的那個丈夫。

雖然宋依依承認,一度也很好奇他,很想知道他到底是誰,但只是好奇而已,或許最終知道了後也便罷了,絕沒想到事情會像現在這樣!

他竟然認得她?!

且他說出的那些個話.......

“四年夫妻.......

墨夫人為何健在.......

她為何不在傅家.......”

宋依依毛發悚然。

竟是全照着她那夢去了!

還有便是他口中的什麽“前世”,什麽“重生”......

關于她的夢,宋依依起先只是覺得匪夷。

後來陸陸續續又夢了那麽多後,她一度也信了人有前世,那夢就是她的前世。

但她天生心大,還有最關鍵的是,夢中傅湛恨她,她不願意多想,也有些不願承認,所以漸漸地就把那夢抛到腦後,不去細想,細琢磨它了。

但今日,那個壞人的話語與行為等同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

那些都是真的,就是他們的前世。

且他與她皆死而複生,從前世重回到了過去,又來了一遍!

她竟然得了這種機緣!

那個壞人也得了.......

她她她為什麽和那個壞人一起.......

而且顯然,他什麽都知道!

宋依依又想起了那個“兩江冬雪夢”。

此時她也算是終于知道了他是誰。

他果然出身五大家,就是婢子蘭兒口中的沈四公子,現在的沈都督,以後的兩江總督——沈懷琅!

宋依依沿途一路渾渾沌沌的,婢子說話,她左耳聽右耳冒,不知怎麽返回了相府.......

夜晚入睡不久後那種熟悉的頭痛之感再度來襲,而後是一些零星的片段,記憶紛至沓來.......

許久,她猛然驚醒,睜開了眼睛。

“蘭兒!”

守夜婢子聽聞動靜,立馬過了來。

“姑娘,怎麽了?”

宋依依額上有汗珠,“水水水,我要喝水......”

婢子應聲,趕緊過去為她取來了水。

宋依依接過杯子,咕咚咕咚地喝了整整一杯。

蘭兒看出了姑娘是做了噩夢,問着,“姑娘是又夢魇了麽?”

宋依依到現在唇瓣還有些虛虛的顫。

她算是夢魇了,但換做以前,宋依依估摸着還要迷糊,可白日裏見過了那沈懷琅後,她也基本明白了。

那些皆不僅僅是夢魇,不僅僅是夢,都是事實,是她前世的記憶。

适才她确實是又夢了前世。

但這次與傅家無關,與國公府無關,與傅湛無關,甚至與她自己無關,她夢到了誰?

就是她的前夫——沈懷琅。

她夢到這人雖出身五大家,乃沈家宗主沈方成之子,但卻是個庶出,非但是庶出,還是個在沈家擡不大起頭的庶出。

因為她的母親出身極低低級。

是個連外室入府的梅夫人都比不起的女人。

他母親齊氏,乃揚州瘦馬,一個閱盡千帆的揚州名妓。

這不算是可怕的地方。

可怕的是,他表面上韬光養晦,溫潤如玉,寬和大度,待誰人皆禮賢下士,恭敬三分,是燕京城仙姿佚貌,貌比潘安,與世無争的玉郎君,然背地裏卻.......

沈家人才濟濟,家丁興旺,宗主沈方成膝下六子三女,便是嫡子就有兩人,六子中不論是兄亦或是弟,無論是嫡亦或是庶,人人都比他強,都比他高貴百倍,甚至千倍,按理說便是輪到誰也輪不到他,可奇怪的便是他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從默默無聞,不受待見,不入沈方成的眼,京城之中提及起他來只能想到臉的沈家卑賤庶子,到竟是一躍成了父親的新寵兒,成了從三品中都督。

夢中前世,她十七嫁他,便是明年。

彼時他剛剛騰起不久。

更匪夷的是,倆人成親,區區一年後,他便再度高升,成了正二品兩江總督,地位直逼其它五大家的宗主。

他是怎麽做到的,宋依依無從得知。

這也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其最可怕之處,是,是他竟然暗地裏囚禁了他的兄長.......

宋依依腦中浮現着适才那最後一個片段......

那是她二十那年,彼時已成為總督夫人三年......

***************

別院暴室。

屋中柱上綁着一個男人。

男人衣着已破,身上有傷,皮開肉綻。

房門上的鎖鏈被人打開,沈懷琅一身官服,光鮮照人,腳步緩緩,在幾名護衛的簇擁下現了身。

他好大的排場,好大的官威!

那柱上的男人擡頭,一見進來的是他,奄奄一息中目眦欲裂,緊緊咬上了牙,恨的呼吸比之之前急促數倍,有氣無力地罵道:“沈懷琅,你不得好死......!”

那沈懷琅一聲低笑,居高臨下,淡漠地眯着他,慢條斯理地摘下了手上的扳指,用帕子輕輕擦拭,不慌不忙,笑着,輕描淡寫地回道:“是麽?本督如何死法尚且無從得知,但兄長如何死法,本督倒是能立刻告訴你。”

“沈懷琅!你不是人!”

沈懷琅微微擡眸,唇角噙笑,不時又是一聲沉沉的低笑。

“罵的好,兄長想不想嘗嘗親妹妹的味道?”

那男人幾近到了崩潰的邊緣,發瘋道:“沈懷琅,你他娘的就是個畜生!!”

屋中是連帶着咒罵的哭嚎,那沈懷琅只是淡然品茶。

這時不知是誰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沈懷琅起了身。

他出了暴室,遠遠地瞧見一人,見到便僞善地變了臉色,與适才判若兩然,言語溫柔,眉眼含笑,快步迎之過去,脫下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

“依依......你怎麽來了?”

關切之後,便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化雪了.......地上髒.......”

待到把她抱回屋中,抱到凳上,而後蹲下,親手為她脫下了鞋子,捂住了她穿着雪白小襪的小腳,擡眸關切地問着,“依依,冷麽?”

*************

宋依依的夢就到此。

她渾身汗毛豎立。

倘使沒見過反差,量誰也想不到這是同一個人。

他在她面前裝的好生溫柔。

那被他囚禁的男人乃沈家嫡出長子——沈懷廷。

蘭兒問話,宋依依沒答,只緊張緊迫地連連喚着她,“再再再,再給我一杯水!”

婢子應聲,趕緊去了。

拿回後,宋依依“咕咚,咕咚”地又是一下子都喝了。

而後,她去了淨房沐浴。

過了小半個時辰後才堪堪徹底緩過來。

宋依依哭了!

老天爺,吓死她了!

他那麽虛僞,所以,最後囚禁了她不正常麽?

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

他都能那般對待和他有血緣關系的人,她算什麽?

後來,她是阻了他的路了?

還是發現了他囚禁了沈家世子,所以欲殺她滅口?

他一心謀權,想來娶她的時候應該心有不甘吧!

畢竟她只是傅家養女,身份地位低呀!

宋依依突然又睜圓了眼睛,猛然想起了他白日裏對她的稱呼.......

宋依依.......

竟然不是傅靈犀?

宋依依渾身冷汗,再便又想起了剛才的那個夢以及那個兩江冬雪夢。

适才與別院之中,他皆是溫和地喚她依依.....

彼時甚至當着傅湛的面兒,他也是這般喚她。

宋依依費解。

前世,她八歲那年跟着梅夫人入傅家;十歲那年一次意外,梅夫人發現了她不是她的孩子,同年真千金傅瑤姍被接回。她從庶女變為養女,三小姐變成四小姐,但她都是叫傅靈犀,不是叫宋依依。

除非......

除非她後來終還是回了宋家?

所以,沈懷琅就更不把她當回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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