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憶前世(八)
不知道是不是沈懷琅重生之事把宋依依吓的, 亦或是終究入了臘月,她身子骨弱,着了涼, 自然也可能是兩者都有了,總歸第二日宋依依生了病。
她本就柔弱,這般一病瞧着可憐巴巴的。
然宋依依外表是一副有些發蔫兒的模樣, 內心卻是另一副樣子,靈動的很, 還是蠻有精神頭兒的, 一會兒瞧着伺候她的婢子冬兒暗想:她這幾日好像吃胖了,衣服都瘦了;一會兒又瞧着伺候她的婢子蘭兒暗想:哇,她腳上的這雙繡花鞋, 花色還蠻好看!
除了這些, 她也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又要做夢, 動不動便頭痛一下, 漸漸地她發現好似也不用再做什麽夢。每痛一下, 她就恍惚想起點事兒, 腦海之中出現許多幅零星畫面。
她想起自己當時是靈魂脫殼,飄在兩江督府上空看到的傅湛血洗總督府,繼而也是靈魂随着傅湛與大軍飄到了她被囚禁的別院, 看到傅湛殺了沈懷琅。
後續她還看見了傅湛領軍,金戈鐵馬越過萬水千山,犁庭掃穴, 直搗黃龍,滅了西梁。
再後續她好似就魂飛魄散了, 轉而就到了今生, 回到起點, 回到了那個呱呱墜地,與傅瑤姍同日生的雨夜。
她好像确是如沈懷琅所說的那般,是什麽重生了。
宋依依覺得不可思議!好神奇!
這倒是解釋了她為何會夢前世。
還沒完,不止這些,接着她再感到頭痛之時便轉了畫風,又回了去,隐隐地又記起了前世。
具體是前世她八到十歲那兩年中的一些事。
彼時,她與梅夫人剛入傅家。
那幾年過的極艱難,府上人人都不喜她母子。
她知道根源是因為傅湛,更知道傅湛将來是傅家宗主,心裏頭便一門心思的想讨好哥哥,想着只要哥哥喜歡她,對她好,別人見風使舵,就也會對她們好了。
那時候,她只有八歲,确實是孩子心,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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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給傅湛捉螢火蟲,做娃娃,送饴糖,自己喜歡吃的桂花糕舍不得吃,都偷偷地攢起來,給他留着,像個小尾巴似的,總屁颠兒屁颠兒地給他送對她來說很寶貴的東西,經常跟在傅湛身後,說着天真的話,對哥哥巴結谄媚的不得了。
但這般一年多,傅湛都基本沒搭理過她。
倆人第一次有點接觸,說的話稍微多一點時,是在宋依依将近九歲的時候。
那時傅湛忙,常常一連幾日都不回國公府。
她攢了許多的饴糖,都是她愛吃的,聽說世子回來了,便樂颠颠地去給他送去,然眼見着就要到了,沒想到太着急,小短腿不聽使喚,跑時被什麽絆了一下,摔了個大跟頭。
那日剛下過雨,她掉到了泥坑裏,饴糖也是,散了一地,都髒了。
然後她就髒着衣服,髒着小臉兒和小手,坐在那傷心的哭。
是趙全德發現了她,帶了傅湛過來。
那年傅湛十七。
他允了趙全德把她帶到他的寝居去清洗,也讓人去給她取了幹淨的衣服。
但小女孩兒洗了澡,換了新衣出來後,他很清楚明白地告訴她。
“不要再來找我。”
宋依依擡着小臉兒,可憐巴巴地問,“為什麽?”
他問她,“你想聽實話?”
宋依依點頭,“想......”
而後他便實話實說,坦白地告訴她,“我不喜歡你,不是很想見到你。”
宋依依“吭哧”兩聲,豆大的淚珠在美目中打轉兒,但忍着不哭,奶聲奶氣地問道:“.......是因為墨夫人麽?”
傅湛應了聲。
宋依依輕輕抽噎,眼淚到底是落了下來。
“可是,靈犀也不想,那不是靈犀的錯......”
傅湛坦言,“我知道。”
宋依依帶着哭腔,問着,“那,那為什麽.......”
傅湛答道:“因為我一看到你,就能想起我娘。所以我希望和你非必要不見,若可以,最好是永遠也別見。”
當日宋依依聽完這話便哭了,哭了好久,但走的時候是好的。
因為趙全德給她端來一盤桂花糕。
她開始時一直哭,搖頭說不要,但哭了沒一會兒,眼睛便一直瞅着那糕點,後來便沒抵住誘惑,吃起了東西,再後來漸漸地就不哭了,臨走之時,趙全德把剩下的桂花糕都給她裝了起來,給她帶回去慢慢吃。
那次之後,她沒有不去找他,但也沒敢光明正大的出現,躲貓貓似的,有時候藏起來看他。
但十次有八次都會被發現,另外兩次,可能是人沒願意理她。
第二次接觸的多一些便是她十歲那年。
那時她已經從三小姐變成了四小姐,庶女變成了養女。
玉笙居的主子不再只是她與梅夫人,多了一個傅瑤姍。
梅夫人一碗水端的幾近是平的。
宋依依知道她還是愛她的。
原宋依依就處處為娘親着想,從不給她添麻煩,現在就更不會讓梅夫人為難,所以她一直很懂事,事事皆謙讓傅瑤姍。
但傅瑤姍顯然是厭惡她的。
“你能不裝麽?”
“我沒有裝。”
“你為什麽不回去?你是嫌貧愛富麽?”
“我不是。”
“哦,我說錯了,不是你,是你爹嫌貧愛富,你爹為了升官兒,把你送給了我們傅家了,他說讓你給我做玩伴,你是我的奴,我們傅家的奴。”
宋依依沒有還嘴。
和傅瑤姍抱錯,不是她的錯。
傅瑤姍恨她占了她十年的位子,但傅瑤姍忘了,那個馬車上的嬰孩兒本也不該是她,她替她頂了罪,這罪一頂就是一輩子。
當日下着雨,成熟的比別的孩子晚,長得也比別的孩子慢,十歲了個子還很小,帶着濃濃稚氣的宋依依蹲在屋檐下避雨,小臉兒哭的花裏胡哨的,在這本該無憂的年齡裏,第一次感到孤獨。
她突然很想離開傅家,不知道以後要怎麽過,這裏沒有人喜歡她,原本和她相依為命的母親也只會離她越來越遠.......
那天後來,是一個她沒想到的人給她撐起了一把傘,遮住了她即将被淋濕的衣衫,成了她陰天裏唯一的光,那個人就是傅湛。
“嗯?”
她細軟的小嗓子中發出了一聲很輕很輕的疑聲。
他只說了兩個字。
“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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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依依恍惚回憶着這些個片段。
她一頭痛,便能想起一二,但有的能連上,有的卻不能。
比如她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便怎麽也想不起來。
但不管怎樣有一個好消息,便是小時候,原來傅湛還主動為她撐過傘!
宋依依得知這事兒倒是松了口氣,再過了一會兒,累了,便睡着了。
她一覺睡到黃昏,和之前恰恰相反,睡夢中,反而沒那些個畫面了。
醒後出乎意料,傅湛來了。
宋依依聽得婢子通報,甚是緊張,旁的事兒都姑且抛到了腦後。
實則她去寺廟的前兩日,那男人還和那厮混過,不過相隔三天而已,但宋依依感覺隔世了似的。
尤其她今日沒少想起前世的事。
小姑娘催促婢子,讓婢子拿了一本她最近學的書過來,慌慌張張地打開,倒扣在身邊兒。
沒一會兒旁屋暖閣中傳來了婢子的拜見聲和那男人的腳步聲。
傅湛前腳剛掀珠簾進來,宋依依的眼睛便跟着去了,嬌滴滴地喚着。
“大人.......”
傅湛“嗯”了一聲,脫下大氅遞給婢子,到了床邊兒,婢子早已搬來椅子。
他一面坐下,一面開口問着。
“怎麽了?”
宋依依更嬌氣了,原傅湛沒來時她還沒這般模樣,此時俨然“加重”了,咳了兩聲,軟糯可憐地道:“生病了.......”
傅湛手背貼了一下她的額際。
宋依依先一步道:“已經吃過藥了,燒已退,但依依還是覺得頭好疼好疼。”
“昨日出去着涼了?”
宋依依回着,“可能是吧,不過大人一來,勝過大夫也勝過藥,一看到大人,依依就好了,依依得的沒準是相思病........”
說着小手就伸進了他的大手裏。
傅湛嘴唇微動,接着眼睛就瞟到了她身側倒扣過去的書上。
男人一眼便看了出來,那書拿反了。
自從他給她二次請教書先生後,傅湛沒問過她,但問過方先生,方先生說她在學堂上變得認真了。
近來他來她房中幾次,基本每次都能在桌前看到一本倒扣的書,原他還以為,她真的看了。
傅湛沒揭發,但知道了,她怕是偷聽到了他那日與墨玉的話。
再接着,小姑娘就輕輕扶了下額頭,瞧着好似要暈眩一般,傅湛擡手不慌不忙地扶住了她,而後問道:“你想要什麽?”
宋依依眼睛一亮,心中暗道:他好痛快。
伺候了一陣子了,宋依依虛虛了解了傅湛一絲絲,知道他喜歡開條件。
比如他床榻上激烈了些,弄疼她了,他會開條件。
再比如那日搜查她房間,冤枉她了,他也會開條件。
還有便是她可憐巴巴的相求,他基本都會滿足。
宋依依沒立馬說,小手擡起要抱他,實則本也沒真想提什麽條件,借着柔弱博憐惜罷了。
男人不緊不慢地起身,靠着床榻坐了過去。
他一過來,宋依依便沒骨頭了一般,小貓似的靠到了他寬闊的肩膀上。
“依依不要什麽.......大人偶爾能來,于依依而言就是福氣了,若可以,嗯.......”
宋依依本沒想,不過傅湛既然都提了出來,她當然是靈機一動,有了小心思。
她的心思是什麽?
她想去國公府看看。
原因很簡單,她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更多,很想知道前世還發生了什麽?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本能的好奇,另一方面,自從遇上沈懷琅後,宋依依多少有些心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