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宏叔,你不該動他
孫宏,十一歲就開始跟在張啓山身邊,到現在也四十幾年過去,他一生無妻無子,在張家投入的心血時間比任何事都還多,一輩子差不多就這麽奉獻出去了。他可以清楚的指出張老爺身邊每一個保镳的家世背景與來歷,但他不記得他父母的樣子,哪怕只是一點眉角音容。
孫宏出生在一個動蕩的年代,六零年代後期,國內政治經濟都面臨的激烈打擊,文化革命的號角響起,那時候,孫宏目睹很多人就這樣倒下了,他們跪在群衆激憤的廣場給人鞭笞淩辱,大多數都是沒有原由的。
年幼的孫宏剛開始會覺得那些人挺可憐,但後來他慢慢也注意到,每一次每一次,最終贏的都是那些施暴者。嬴在他們的人多敵寡,贏在他們的理所當然。
這段童年的經歷給往後的孫宏造成了不可忽視的巨大影響,它讓孫宏比張啓山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擇手段,它讓孫宏年紀輕輕就受到張家的信任,這些年來他替張家解決了不少眼中釘,當然,用的都不是什麽正大光明的手段。
九零年代,外貿多了,國家經濟起飛了,張家也早就在軍界站穩了根基,有着不可忽視的影響力,孫宏那些背地裏的工作便開始減少,而這個時候,小少爺出生了。
孫宏有了新的任務。
張家需要一個不會被任何事情撼動的繼承人,他必須有堅毅冷漠的心靈,而一向手段淩厲的孫宏很自然的在這個時候被張家器重了。
孫宏在感到無上榮耀的同時,也開始回想他生長的那個年代,他是怎麽在一次又一次的批鬥與争鬥之間輾轉存活下來,之後跟着張啓山的日子,他又是怎麽替張啓山把他政敵的情婦拖到無人的廢棄工廠裏,變着各種手段逼她寫出她情夫的所有秘密,當然最後讓情婦招供的原因是孫宏後來從布袋中倒出了那女人三歲兒子的十根手指,孫宏到現在還記得那個女人臉上又是恐懼又是絕望的神情。
嗯,可能還有一點對兒子的愧疚感吧。
但這些都不是孫宏在意地方,孫宏一邊把紅通通的煙頭撚在女人的乳頭上一邊想。
在孫宏的教育之下,同齡的孩子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張起靈已經學會跑步,在別人學習跑步的時候張起靈已經學會打架,正規訓練的那種。
當然,這種學習背後是有代價的。但孫宏當然不會在意,張家需要的是一個菁英繼承人,而不是一個愛國愛民的模範青年。他現在最在意的是小少爺第一次的擊殺訓練結果并不理想。
七歲的張起靈被關在軍用訓練室中,在他面前對他龇牙的是一只小型犬。
孫宏看着監視器中張起靈臉色蒼白,握着軍刀的手不住顫抖的樣子,皺眉。
客觀來說,張起靈的表現并不差,他沒有退卻,沒有哭叫,他只是用毫無血色的臉與顫動的目光瞪着那只打了激素後不斷吼叫的小狗,但這樣的表現并不能讓孫宏滿意。張家的少爺,應該有着更傑出的行動力。
最後張起靈還是沒有殺了那只小狗,于是,孫宏放了一只訓練有素的大型犬進去把小狗咬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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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宏透過監視器看着目睹這過程的張起靈。
從頭到尾,張起靈都沒有喊出一聲,他只是僵硬着身體,站在原地看着軍犬撕裂了已經受傷的小狗的肚子,白白的腸子混着血水從牠的肚子裏掉出來,但小狗沒有馬上死去,反而躺在地上扭着脖子硬是從軍犬的後腿上咬下了一塊肉。
接下來就是一段血肉模糊的過程,孫宏緊緊盯着張起靈的臉,看他從愕然,驚惶,到沉默麻木,孫宏就知道成了,張起靈心裏終是跨過了那道坎,之後的擊殺訓練可以順利進行。
十七歲的張起靈,冷漠,肅殺,一雙黑色的眼睛淩厲得吓人。這時的張起靈已經是孫宏心目中非常傑出的張家繼承人,孫宏以這樣的張起靈為榮,他相信再也沒有什麽事物能夠輕易撼動這個淡漠的靈魂。
直到那個改變了一切的體驗營。
要除掉吳邪,袁上将軍對吳邪的評語只占了一部分原因,畢竟就孫宏的角度來看,吳邪哪裏都比不上張起靈,袁将軍對于這個人的評價很可能只是誤傳,或者是袁将軍聲東擊西的伎倆。真正讓孫宏起了殺機的,是吳邪那次大雨中對張起靈說的話。
「你學過的,是張家的近身搏擊。」
「我現在重新教你,不管你會不會讀雲頂,不管你會不會來軍院,只要你還記得我曾經帶過你這六天,你就要記得,不要去傷害那些無意傷害你的人。」
透過微型監聽器,孫宏知道這個人,吳邪,在扭轉他這十七年甚至可以說是他這輩子所竭力興建的信仰。
他在破壞他引以為榮的小少爺。
而張起靈對吳邪的态度,也讓孫宏知道他非除掉吳邪不可。
後來,當他知道吳邪沒死但喪失記憶之後,孫宏又興起想要補刀的想法,但這時候吳家動作了,吳家幾乎動用了所有人力告訴了其他人,不管你是身居國家要職的高官還是富可敵國的商賈,吳家都有能力把你拖垮,事後知道被利用的吳三省更是像條瘋狗一樣四處找碴,暴風過境一般,把所有可能動他侄子的人都給轟了一遍。
這種動作,驚動四座,也驚動了張啓山。
在張啓山的訓斥下,孫宏只能悻悻罷手。但他心裏知道,一但吳邪想起來了,一但吳邪再出現在張起靈身邊,那麽他花費了半輩子栽培的小少爺勢必又會再受影響。
他知道自從那次體驗營之後,張起靈就變了。
如果不是屬下報備,孫宏不會知道吳邪盡管喪失了記憶,但帶給張起靈的影響還是非常巨大。甚至可以說,孫宏幾乎可以用肉眼去看出張起靈的變化。
在冷漠淡然的外表下,他的小少爺一次又一次的蛻變,随着體驗營結束,随着王棋結束,張起靈都在改變。
這,實在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消息。
王盟與吳邪的會面只是一個突破口,孫宏需要一個借口讓老爺理解他的行動,不管吳邪有沒有恢複記憶孫宏都已經下定決心要除掉這個人。當然,如果有恢複記憶更好不過,這樣孫宏的殺手就可以下得理所當然,就是借着這種心思,孫宏才沒有當場除掉吳邪,而是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的引誘吳邪說出自己的底細。
然後,可以說是意料之外,也可以說是意料之中,張起靈出現了。
孫宏對于現在的張起靈是有怨言的,在他看來,被吳邪所影響的張起靈已經不再是他心目中完美無缺的小少爺,對于弱者憐憫,每一次下手之前的遲疑,都讓孫宏覺得失望透頂。
他看着張起靈挂斷電話,他看着吳邪走出接待室,他看着他眼前漠然站着的小少爺,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憤怒,以及嘲弄。
「小少爺,您是在拿您的前程開玩笑。」孫宏說。
張起靈恍若未聞,他沉默走到孫宏身旁的保镳前,抽出了他們腰間配的消音手槍,回頭看着孫宏。
「宏叔,你不該動他。」
孫宏已經不想去看張起靈了,他低頭冷笑,然後,碰的一聲,他看到了一抹黑點砸在他腳上。
應該說,他感受到他的腳踝被什麽擊中,孫宏錯愕的擡頭,這時他已經站不穩了,一只手撐着桌子一邊擡頭去看張起靈。
還是那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俊秀臉龐,還是那雙冷漠而且沒有任何情緒的黑色瞳孔,但為什麽,少爺的槍口是對着他?
「我記得,是四棍。」
張起靈說着,然後又碰碰碰發了三槍,每一顆子彈都精确的避開了孫宏身上的要害與髒器,孫宏瞪大眼,定定看着還是沒有任何表情的張起靈,說不出話來。
随後張起靈把槍放回桌上,像是什麽事都沒發生那樣,緩緩走了出去。
身旁的人這下才敢上前去把孫宏扶起來,急救的急救,連絡醫院的連絡醫院。
孫宏怔愣着,沒有反應過來。
他不怪張起靈下手狠辣,一點都不,因為這些都是他教給他的。
只是,他竟然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張起靈沒變,他還是那個冷漠殘酷的張大少爺,還是那個他一手調教出來殺人都不會眨眼的張起靈。
只是他的底線變了,變成一個在孫宏眼中那個軟弱到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吳家人。
難道在小少爺的眼中,一個吳邪,一個什麽都不行的男人真的比許多人奮鬥了一輩子的張家還要重要?
孫宏覺得茫然,但他又隐約覺得他是知道答案的。
因為答案就在那裏。
看着門外,張起靈伸手去牽着吳邪離開的背影,這瞬間,孫宏居然想哭,又想笑。
哭,是哭在他畢生花費的心血就這麽付諸流水。
但笑是笑在什麽?這恐怕也只有孫宏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