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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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記得接下來發生了什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那麽輕易地死在我面前,距離那麽近,血流得好像沒有止境。好像救護車很快就到了,警察和顏伯母也都跟着趕來了。然後我們坐在醫院的長廊裏默默地等待。

等待的時間好像特別慢又特別快,手術室的門吱地一聲推開,醫生出來,說搶救無效,病人已經死了,要阿凡的爸爸節哀順變。

我看到阿凡爸爸的手打在阿凡的左半邊臉上,登時就紅腫了一大片。

我聽到阿凡的爸爸責罵顏伯母,“你每天在家裏都做了些什麽?連孩子都帶不好。你看看你把他教成了什麽樣子。這麽小小年紀就殺人了。”

我聽到那個漂亮的男孩子一直在哭泣,好像那一天就是他生命的末日。

我看見阿凡爸爸的眼睛裏含着淚水,我從來沒見過那個堅強嚴厲的男人哭泣,那是第一次。

很多年以後,阿凡才和我說,“蕭然,我不是故意的。我從沒想過将她殺死。”

這成為了阿凡心中的一個結,一個原罪一樣的結。

39

我們從C市溜走的當天,顏伯母就發現我們失蹤了,可是24小時之內報警無效,顏伯母在C市找了一天,無果,直到第二天早上打電話報警,剛好和火車站的警察對接上,于是連忙坐飛機趕到Z市來。

阿凡爸爸忙着處理那女人的後事,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來看阿凡,當天晚上,顏伯母就把我和阿凡帶回C市去了。

因為阿凡才十二歲,而且這根本就是一場意外,法律上的責任倒是不用追究。只是,阿凡爸媽之間本來就懸于一線的感情,至此完全崩塌。

之後,就是阿凡爸媽的離婚,阿凡的爸爸甚至都沒有出現過,一切都是由律師代辦,一紙離婚書就此簽訂。

按離婚書上的協議,阿凡爸爸負責阿凡到十八歲的全部撫養費用,每年還給顏伯母一筆生活費。

從此,阿凡再也不肯見他爸爸,爸爸這個詞,從他的人生字典裏被徹底剔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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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阿凡犯下這種的大錯,顏伯母也不曾怪過阿凡,甚至以後的那些年,阿凡做出種種荒唐事,顏伯母都始終包容他,愛護他。

在此之前,阿凡只是頑皮嚣張,在此之後,阿凡變得偏執而決絕,敏感而激進。

那時候,我看着阿凡紅腫的左臉,我對阿凡說,我爸媽不要我,我還有你,就算你爸媽都不要你了,你也還有我。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兄弟朋友。

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我誠心實意,我們曾相依為命,我們曾只有彼此。

40

阿凡再也不來上課了,也不去參加聲樂培訓。他要麽整天呆在家裏,要麽成天在外游蕩。

而我不能像他這樣自我放逐,自我頹廢。我不像他那麽恨自己的爸媽,我更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認可,成為他們的驕傲。何況省級奧賽就要來臨,我沒有那麽多時間陪着阿凡了。

省級奧數競賽就在這個周末的上午9點鐘。

趁着周六放假,我把習題本都帶回家,準備把題目再過一遍。

雖然阿凡不來上課,也不來宿舍,但我還是住在顏伯母家裏。

做了一天的題目,把奧賽的思路都理順了,外面漫天繁星,真想出去走走。

我從房間裏出來,剛走到客廳,就看到陽臺上有一個小紅點一閃一閃。

我走過去,原來是阿凡在吸煙。

這些日子忙着奧賽的事情,都不知道阿凡這段時間具體在做什麽,或許是抽煙喝酒,或許是打架鬥毆。我忽然覺得對不起阿凡,作為這麽多年的朋友,這種時候卻沒有陪着他,但每個人的人生,絕大部分應該自己把握才是。

我走過去,說道,“給我一支煙,我也抽抽看。”

阿凡擡頭看我一眼,眼睛仍舊亮晶晶的,他從盒子裏抽出一支煙來,遞給我,“你小心一點,剛開始抽很嗆人的。”

我從他那裏點了火,然後學着阿凡的樣子吸了一口煙,還沒到肺部,就被嗆回來了,忙不疊咳嗽起來。

阿凡忍不住笑我,一邊幫我拍背。

好不容易才緩過來,我問阿發,“你這十多天去哪裏了?”

阿凡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我也順着他的目光去看,卻見上面布滿細細密密的傷痕,“從前都是他養我,我現在想試試自己能不能賺錢養活自己。”

“你出去打工賺錢了?”

“嗯。”

“阿凡,不要着急,以後你一定會過得比他好。顏伯母也是。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

我們就這樣絮絮叨叨聊了大半晚。

周日上午一早出門,到學校門口集合,統一坐校車去考點。

因為前一天晚上和阿凡聊天到太晚,今天起床也跟着晚了,都沒有時間吃早餐,只吃了半塊巧克力。

兩個半小時的考試,差點支撐不住。

所幸這些題目對我來說都不難。

考試完,一上午沒吃東西,剛從座位上站起來,頭就暈乎乎的。趕忙扶着桌子站好,一邊從包裏把剩下半塊巧克力翻出來。

“蕭然你怎麽了?不舒服嗎?”賀婷婷走過來,從另一邊扶住我。

我連忙将她的手掙開,把巧克力放嘴裏,說,“沒事,就是忘了吃早餐了。很快就好了。”

賀婷婷聽我這樣說,就沒說什麽了,但是從考場出來到坐校車就一直跟着我,和我讨論剛才考試的題目。

校車把我們送到校門口,然後大家各自散去。

賀婷婷還是跟着我,和我說,“蕭然我請你去吃中飯吧。”

“不了。我要回家吃。”

“蕭然,你是不是很讨厭我?”話還沒說完,賀婷婷的眼淚就先流出來了。

“讨厭你?”我愣了一下,“我不讨厭你,只是,我覺得我倆走太近不好。”

“你真不讨厭我?”

“真不讨厭你。”

“那你陪我去吃中飯好不好?你陪我去吃中飯,以後我們就是朋友。”

我踟蹰。

賀婷婷更近一步,“你連陪我吃飯都不肯嗎?你連和我做朋友都不願意嗎?”說罷,要越哭越厲害了。

女生胡攪蠻纏的功夫堪稱一流。我只能陪她吃這頓飯了。

吃飯的地方就選在校門口一家吃煲仔飯的店子裏。

我倆剛坐下,把菜點好,就遇到了不速之客。

大周末的,不知道方文博怎麽也跟進來了。

他就在我們旁邊那一桌坐下,眼睛卻總是停留在我身上,似乎恨不得在我身上看出個窟窿來。

我裝作沒看到,賀婷婷則一直和我說話。

過了幾分鐘,方文博就沉不住氣了,站起來朝我說道,“顏亦凡是不是殺了人,所以不敢來上學了?”

我聞言,忍不住生氣,“方文博你胡說什麽?”

“我哪裏胡說了?你們之前幾天不來上課,不就是出去殺人放火了嗎?”

“方文博你給我閉嘴!”阿凡不知道什麽時候找過來了,顯然聽到方文博的話了。

阿凡大概知道我今天上午考試,所以來校門口等我,卻沒想到遇上這麽件事。

方文博看到阿凡來了,不慌不忙地轉過身去,擡頭看着阿凡,好像是從鼻孔裏說話,“你個殺人兇手,還好意思來學校。”

我立刻出聲制止,“方文博你不要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方文博更加趾高氣揚,“我今天早上出門的時候正好聽到我爸爸他們說起這件事,說立昇老板的情婦被他兒子推出去給車撞死了?我想了下,那人可不就是你顏亦凡嗎?你一個殺人兇手整天嚣張個什麽勁?”

“阿凡!”我想出聲阻止,可我話音剛落,阿凡的拳頭已經打到了方文博的臉上。

方文博向來斯斯文文,怎麽是阿凡的對手,不過幾分鐘,方文博的鼻子就流出血來了,一邊臉也高高腫了起來,身上也被阿凡打了幾拳。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可想而知。等待學校的保安來把阿凡和方文博拉開的時候,方文博的臉已經腫得和豬頭差不多了,躺在地上期期艾艾都站不起來。阿凡也被帶到行政辦公室去了。

如果阿凡打的是別人也就算了,可方文博畢竟是實打實的官二代,他媽媽又那麽護着他,他本來就讨厭阿凡,現在更加趁機添油加醋說阿凡将他打得多麽凄慘。

第二天是周一,早上十點,在全校的升旗儀式上,校長宣布,因多日曠課、毆打同學,阿凡被一中開出。

我和阿凡初中短暫的同校生涯就此結束。

阿凡離開以後,我在一中的生活也并不如意。那次阿凡确實出手很重,把方文博打得不輕,方文博也不是什麽心胸寬大的人,阿凡既然已經被開除了,找不到人報複,便時時來找我的麻煩。但是我一心在學習上,倒也沒有什麽麻煩好讓他找的。經過這件事之後,賀婷婷也不像從前那麽喜歡纏着我了,方文博的心思也多半放在她的身上。

只是有次還是出了點麻煩。李龍亭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有次老師要求班上每個同學都要買本漢語詞典,外加一套課外讀物,大約50塊錢的樣子。大家把錢交給李龍亭,再由李龍亭統一交給老師。班上有四十個學生,這些錢加起來是比不小的數目。

前一天把錢收齊了帶回寝室,李龍亭第二天就說錢不見了。寝室裏如今就我們三個人。以方文博的家境,自然是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所以只能鎖定我為嫌疑犯了。

然後把宿管員找來,方文博說的的一句話就是要搜我的東西。

我不像阿凡一樣在乎人格有沒有被侮辱,我只是提出來,既然要搜查,那麽每個人的東西都應該被搜查才是。

最後搜來索去什麽搜遍整個寝室,什麽都沒有找到,那錢倒像不翼而飛了。

不過這些都是小插曲,我更擔心阿凡離開學校之後的生活。

41

阿凡從十三歲離開一中開始,每天晚上固定去一家叫“紅磨坊”的酒吧。他在那裏做過各種各樣的活,洗碗、調酒、端盤子、做接待、客串鍵盤手、直到最後成為主唱,幾乎每天都是淩晨兩三點才回來,第二天一覺睡到中午十二點。

而我遵循着良好的生活習慣,每天十點準時上床,第二天六點半起來。

因此我和阿凡見面的時間實在有限,差不多只有周六一個下午。每個周六的下午,我們就坐在家裏的沙發上一起玩電游。漸漸地,我們都不提去過Z市的事,不提阿凡爸爸的這件事,也不提這個人,好像沒有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其實最想問的是不讀書的這些時候阿凡都在做些什麽,可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問。

這一年的省級數學奧賽我得了一等獎,後來又去B市參加全國競賽,拿了三等獎。

後來幾乎每年我都參加全國奧賽,除了數學奧賽,還有化學奧賽和物理奧賽,以物理奧賽的成績最好,全國一等獎,大概從那以後,我也更喜歡物理,喜歡研究力學,進而以後選讀了建築。

因為物理奧賽拿獎的事,我被直接保送進一中的高中部讀書。

作者有話要說:

☆、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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