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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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真正到了比賽的日子,我才又替阿凡緊張起來。

全國性的比賽畢竟不比全省的,人多,長得好技巧高的選手簡直比比皆是。我忽然覺得歌唱比賽要得一等獎比物理奧賽得一等獎要難好多。

比賽的分組由抽簽決定,阿凡抽到第七組,并且以全組第一的好成績脫穎而出。

一連三天,輪番淘汰的賽制,我在旁邊陪着,都已經倦怠困乏,阿凡身處其中,卻還能精力旺盛的應戰,這無疑革新了我對阿凡的認識,從前以為他張揚跋扈,全憑自己任性,如今卻發現有時候他比我更懂得堅持和付出。

總決賽的那一天,我坐在給比賽家屬留的位置上。看着舞臺上的阿凡邊彈邊唱,淡定從容,卻又光芒四射。

阿凡唱完歌,就走到我旁邊的位置上坐下,我陪着他一起等結果出來。

阿凡之後出場的一個少年叫何睿,邊唱邊跳,氣息掌握得還很穩。

“如果不是一等獎怎麽辦?”阿凡忽然問我。

“不是一等獎也沒關系,以後我們還可以上同一所大學。”我寬慰阿凡。

“沒考上高中,怎麽和你一起上大學?”阿凡的聲音裏有些焦急。

“阿凡,你剛才唱得很好。”我輕輕拍着他的手,“他們都沒有你表現的好。你放心。”

最後結果出來,阿凡果真與另外一人并列第一。我們都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頒獎晚會,和一筆獎金的發放。

這場比賽之後,B市的音樂學院表示願意錄取阿凡,讓阿凡讀兩年預科,相當于高中課程,然後根據表現可以直接進入該音樂學院讀本科。

這對于學音樂的阿凡來說,是一次絕佳的機會,不用文化課的考試,不用苦讀三年高中然後在幾百萬人的競争當中苦苦游弋以求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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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動心勸阿凡接受這根橄榄枝了。可是阿凡卻拒絕了。

“你不是想早日擺脫你爸,自力更生嗎?這是多好的機會。”我惋惜。

我好心相勸,阿凡卻勃然大怒,“我的事,不用你多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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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B市回來,可謂衣錦還鄉。

憑着這個比賽的名次,阿凡順利和我一起升入一中。

初三這個暑假剩下的日子,我和阿凡可謂過得逍遙至極,阿凡暫停了紅磨坊的工作,我們每天早上起來一起去樓下晨跑,買早餐,然後回家玩游戲,下午有時候一起唱歌,有時候一起彈琴,有時候一起看書看漫畫,天色暗下來,早早吃過晚飯,就一起出門去玩電玩或者打籃球。只是我們再也沒有相互幫助過,在B市旅館所發生的事,好像做了一場春夢而已。不過總體來說,暑假生活真是快活似神仙。

進入高中的那一天,阿凡和我說,“蕭然,我要為了你,努力變成更好的人。”

高中的同學有初中一起升上來的,也有從其他中學考學考進來的,高中更加功利性,完全按成績排名。

我和阿凡,便幾乎沒有在一個班的可能了。

因為阿凡是以音樂特長生的名義招進來的,所以一早便被學生會招進去做宣傳部的部長。

方文博已經離開了一中,聽說他爸爸升官,全家遷移出C市。

賀婷婷倒是還留在一中讀書,并且和我同班。

精英班只有二十多個同學,經過初中的事,我和賀婷婷好像都成熟不少,她也不像從前那麽較勁,非得找問題來問我,兩個人的關系反而比初中還要好一些。

賀婷婷之外,高中還交到一個不錯的朋友,喬宇。

喬宇既是我的同桌,又和我一個宿舍。

喬宇這個人,沉默寡言,剛開始和我坐了一個學期的同桌,和我說話不超過十句。回到寝室就拿出psp,一個人玩到睡覺。不過能看得出來,喬宇也是個孤傲的人,但是他的那種傲氣和阿凡不一樣,阿凡有一種舍我其誰的霸道,而喬宇卻是目中無人的孤寂。

不過喬宇的學習能力确實不錯,尤其擅長理科。高一上學期的幾次月考,我和他的差距都不大,每次都只有幾分而已。直到高一下學期的第一次摸底考試,那次考試的物理真是高難度,考完的時候,從頹敗人數的範圍就可見其殺傷力之大。試卷發下來,老師說,及格以上,就是好成績,考得不好的同學也不要氣餒,還有兩年時間慢慢補上來。

全班二十多個人大概十個人及格。精英班尚且如此,其他班更加慘不忍睹。

喬宇自然在及格的範圍裏,他的試卷發下來,75分。

然後我的試卷也發下來,92分。發試卷的是物理課代表,他看着我試卷,大叫一聲,“蕭然,你真是太神了,這種題目都能上90分。”

我笑笑,不說話,知道這種時候還是不要太張揚得好,但是明顯能看到喬宇的嘴角抽了抽,然後他把手伸過來,一副命令人的樣子,“把你的卷子給我看看。”

賀婷婷正好從旁邊走過,聽見了,她本來就不喜歡喬宇平常傲慢的樣子,此時抓住機會,張口便說道,“蕭然可是全國物理奧賽的一等獎,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本來賀婷婷的話充滿了諷刺,但是喬宇也不生氣,只拿着我的卷子翻來覆去的看。

下了課就是吃午飯的時間,喬宇破天荒的邀請我第一次吃午飯,“等下一起去吃午飯嗎?我請你去外面吃點菜。”雖然語氣還是冷冷的,但是态度卻是難得的友善。

那時候我和阿凡高中雖然不在一個宿舍,但是平常下課還是一起吃中飯吃晚飯,到了周末就一起回家。

所以面對喬宇提出的邀請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然後很不好意思的說道,“我約了人一起吃午飯。”

哪裏知道喬宇犟起來簡直比阿凡還有過之而無不及,“那就叫上你朋友一塊去吃飯。”然後就朝門口走去,絲毫不等我拒絕,站在門口回頭朝我說道,“蕭然你怎麽這麽婆婆媽媽的,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都被人這樣說了,我只能跟着他走了。

到樓梯口的時候,阿凡已經站在那裏了。

遠遠看到我過來,阿凡就朝我招手,及至看到我後面跟着的喬宇,臉色立刻就變了。

等我走近了,阿凡一把拉過我,對着喬宇問道,“他是誰?”

“他是我同桌,叫喬宇。”我給他們做介紹,又對喬宇說,“這是阿凡,我的發小,在483班。”

483班是這個年紀最末一個班,裏面自然也是成績排名最末的學生,喬宇看阿凡的目光自然多了幾分不屑。阿凡也不好惹,我連忙扯住阿凡的手臂,生怕他二人打起來。

喬宇的目光在我和阿凡之間看來看去,然後用很勉強的口氣對阿凡說道,“好吧,既然也認識了,就去吃飯吧。”說完就随着人流下樓梯,往校門口走去。

阿凡明顯還是一副很不開心的樣子,我心裏納悶阿凡的反應太過了,還是拉着他一起出去吃飯了,雖然這頓飯吃得不那麽和諧。

算起來,喬宇算是阿凡之外我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小學的時候因為我轉學,再加上性格內向,幾乎沒交什麽朋友,初中因為阿凡和方文博的事情,也沒有時間去交朋友,高中認識了喬宇,又是同桌,又是室友,又都偏好理科,喬宇雖然脾氣孤傲了點,但是對朋友卻很不錯,于是兩個人的交情也日益深厚。

只是阿凡每次看到喬宇臉色都不怎麽好,偏偏從第一次見面之後喬宇還尤其喜歡招惹阿凡,大概把平時不說的話都吐槽到阿凡身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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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高一之後,阿凡好像又竄高了幾厘米。

那時阿凡有180cm的個子,強健的身材,敏捷的生手,和年輕英俊的臉龐,除了音樂部長,還是校籃球隊的主力,得到許多女生的青睐。高中以前,一直是我比較受女生歡迎,高中以後,女生注意力完全改變,全部都圍着阿凡轉。

我從高一開始便每天沉溺功課,視力也開始逐漸下降,于是配了一副黑框的眼睛,能把臉遮住一半。

阿凡打籃球的時候我也常下去看他比賽,裏三層外三層全是人,我看到阿凡運球越過對方的防守,雙腳躍起,灌籃,一氣呵成,贏得滿場的喝彩,女孩子們如潮水一般的歡呼,他頭發被汗濡濕,在陽光下像清晨的露水閃耀,背心貼着小麥色的肌膚,現出完美的身材,臉上青春飛揚,閃着自信的光芒。

那時的阿凡,矚目極了。他簡直就是籃球場上的王子。就像他後來成為歌壇最受人矚目的天王一樣。

那時候我擠在人群的後圍,穿着校服帶寬邊眼鏡,很不引人注意。我的那一點書生氣,都是要到後來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才慢慢顯現出來的,而且也始終和阿凡的格格不入,我是低調而沉郁,永遠趕不上他的陽光熱烈,他該是永遠被人追逐着的。

阿凡卻是從來不顧那些女孩子的叫聲,只是偶爾目光穿過人群,看到我的時候會朝我招手,大聲問道,“蕭然,你看我打得怎麽樣?”

阿凡的舉動總是能讓那些女生随着他把目光放到我身上,我反而總是被他弄得略微尴尬。

總之,高中一年級整體過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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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樣有女生緣的阿凡始終沒有過女朋友,從初中到高中,甚至到後來成年之後的許多年,一個也沒有,連幹娘給他安排的相親也全部辭去了。這也是後來他能交到那麽多男朋友的原因。他在這個圈子,算是很有立場很有原則的,他不喜歡女人,也從不招惹女人,就算有女人倒貼他也拒絕得幹幹脆脆,因而口碑很好。

關于阿凡不喜歡女生這件事,是在高二上學期他告訴我的。

那時候學校有頗多女生都喜歡阿凡,放學偷偷跟蹤着,送很多的禮物,寫纏綿的情書,甚至連我都幫我們班女生轉過幾封。可惜阿凡從來不看,把那精心折疊的粉紅色情書全部扔進了垃圾箱裏。我很為那些女生感覺不值,有幾次接過她們的情書時随口嘆道,“阿凡有什麽好,你們何必這樣喜歡他?”那些女生并不理我,仿佛鄙夷我的不懂欣賞,但是因要求我幫忙所以也不明說出口,徑自只要我幫忙把情書轉達就好了。阿凡卻又有幾次發了脾氣,在我們常常吵架之前,那是他少有的幾次對我發脾氣,聲音吼得很大,他說蕭然你要是想要女朋友就自己去找好了,我的事,輪不到你管。

這句話怕是整個樓道的人都聽到了,他說的那樣用力和大聲。

不過就算如此也不管用,阿凡的魅力太大,還是有人不斷的托我托我送情書送禮物。我轉手給阿凡,阿凡還是皺着眉随手就扔進垃圾桶裏。

我有一次終于忍不住問阿凡,“為什麽誰的心意都不接受?而且你這樣子把她們送你的東西扔掉,是很不禮貌的行為。她們畢竟是女孩子。”

阿凡抿着嘴,似乎要生氣,可是過了一會兒,他卻慢慢地對我說,“因為我不喜歡女人。”

我吃了一驚,“不喜歡女人?”

阿凡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說,“對。我不喜歡女人,我只喜歡男人。”

我呆在那裏,那是阿凡第一次對我說起這樣的話。

然後,阿凡開始慢慢的和我說這件事。他竟然那麽坦率地告訴我,他從懂事起,就不喜歡女人,他說他對那些忸怩造作的女生,實在是提不起興趣。他更喜歡男人。阿凡對自己的身份從來很坦誠,并且快樂,這讓我羨慕多年也擔憂多年,我佩服他這樣的樂觀,也知道這個社會尚且沒有給我們這樣的資格。他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我,他坐在石板凳上,臉向着西邊的斜陽。

那是一副瑰麗至極的油畫,讓我多年記憶尤深。後來讀大學,我選修了美術又選修了色彩概論,我想知道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什麽樣的構圖什麽樣的色彩平衡可以讓人如此難以忘懷,可是終究沒有得出什麽結論。我只記得那時梧桐樹的葉子翠綠,樹幹遒勁突兀,呈深灰的顏色,一根根樹枝盤曲着延伸向天邊,仿佛整個天地都觸手可及,而紅霞如醉,光芒似錦,深深淺淺,印在他的側臉上,美好得仿佛虛幻。

我卻無心欣賞這樣的美景,我想起我和阿凡過往的點點滴滴,想起我們曾在旅館裏互相幫助,曾親密無間,阿凡如果是同XING戀,那麽他對我......莫名的心虛和緊張,阿凡卻沒有再說下去,沒有說更多。

我聽完,不知道要怎樣回答,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我該支持或者反對?表現得大吃一驚,還是痛加指責?結果我什麽也沒有說,偏過頭去不敢看他,心裏一片混亂。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我毫無準備。

過了好一會兒,阿凡把所有的話都說完,然後偏頭看着我,“蕭然,你會因為我喜歡男人就離開我嗎?”

我完全是下意識的回答,“不。不會。這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

然後在秋日的晚風裏,阿凡低頭微笑。

那時,阿凡不僅沒有女朋友,男朋友也是一個都沒有。

他那時自律到了一種類似和尚的境界,我後來一直為此感嘆,觀照起後來的阿凡,簡直不敢想象他也有過那樣自制清淨的時光,完全不像他後來奢靡張揚的作風。

那一場談話以後,我們還是照常相處,我安慰自己,阿凡這樣和我說,大概只是想我不要再替那些女生傳情書吧,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這一切的平靜,都直到高三那年一起爬青霞山才被打破。

作者有話要說:

☆、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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