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同床

雪越下越大，四爺端坐一旁，凝意悄悄擡眼打量。

果然，四爺和歷史上描述的一樣，冷峻淡漠，看上去不好接近。

看人的時候眼神倨傲，絲毫不見真誠。

至少，她這個福晉沒瞧見。

除了烤肉滋啦滋啦的聲音，只剩下雪落在地上輕微的聲響。

四爺不語，正院奴才也不敢發出動靜。

凝意沉吟，總不能都這麽緊繃着，凍死個人啦。

她遞上一雙筷子：“爺，雪天吃烤肉頗有味道，您嘗嘗？”

衆人悄悄松了口氣，連張起麟都在心裏給凝意比了個大拇指。

福晉好似和先前不同了，若是以前，福晉只會僵在原地，躊躇不敢說話。

四爺接了筷子，一筷子夾走三片烤肉，蘸了辣椒粉放進嘴裏。

凝意心都在滴血，不舍的看着石板上越來越少的肉，她的眼淚都要從嘴角流下來了。

四爺瞧着她微微晃悠的身子，大發慈悲的擡了擡手：“烤肉的法子誰想的？”

“妾身覺得這東西應景。”凝意在四爺下首坐下，看着趙和元将新鮮的肉片放在燒的滾燙的石板上：“爺，小格格身子可好？”

聞言，四爺擡眉，眼神無波無瀾：“周華未是你派去的，他沒給你回話？”

“天都這麽晚了，改日來回也可。”凝意捂着唇，小小的打了個哈欠：“吃飽了真的犯困。”

她這身子還沒長好，可不得吃好睡好？

等臉上的肉長出來，小臉盤子才白嫩的好看。

四爺放下筷子，看着凝意這副不做作的模樣，突然道：“你是在請爺留在正院陪你？”

“啊？”凝意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梗在喉嚨裏。

許是她的不可置信讓四爺不悅，他拂袖起身朝外走去。

寒露着急的扯着凝意的袖子：“主子……”

凝意不以為然，眼角卻瞥見四爺沒走幾步又轉身走了回來，這次沒再停留，進屋換了鞋子，吩咐王以誠準備熱水。

凝意敲了敲腦門，看着滿院子炭火，她遲疑的指着自己：“爺要在正院過夜？”

“對呀，主子！”寒露開心的催促道：“爺已經進屋了，您快進去伺候呀。”

還得伺候？

凝意撫着掌心，她知道不會圓房，可……在現代母胎單身了二十八年的趙凝意，連跟男人同床共枕都沒經驗啊！

等她進屋時，四爺已經換了一身舒服的長袍，靠在燭火旁看書。

聽到腳步聲，不過一個淺淡的眼神，複又低頭看書：“李氏是小格格的生母，爺将小格格放在她屋裏養着，你可有意見？”

“沒有。”凝意想都沒想，立刻回答：“妾身對照顧孩子并無經驗。母女天性，總不能讓她們分開。”

“若她生的是個阿哥，爺也留在她身邊養着呢？”四爺放下書，看着凝意沉聲道。

凝意走了兩步，坐在銅鏡前任霜降替她解了發髻：“挺好的呀。爺不用擔心，妾身不會嫉妒的。”

四爺似是不相信，看了凝意許久，才起身往屏風後走去。

屏風後的聲音一點一滴都傳進凝意耳中，她紅了紅耳垂，悄聲問霜降：“之前爺在正院留宿時……”

“主子，您不用擔心。爺看上去冷酷無情，但他對您頗為照顧。爺知您還未過十五歲生辰，即便是留宿，也是一人一床被子。”

凝意那口氣瞬間松了。

她不知自己睡相如何，若是擾了四爺，可能會被按在床頭跪上半夜！

凝意去了另一邊洗漱，中途寒露拿了寝衣進來，“主子，明兒爺要在正院用早膳，可要讓小廚房多加些東西？”

“不是有大廚房嗎？”凝意洗完臉，“大廚房明兒會送早膳來，到時讓爺用他們的便是。”

寒露欲言又止。

霜降拍了她一下，示意她先去鋪床。

凝意洗完出去時，四爺已經洗漱好躺在床上，留了外側的位子給她。

“睡吧。”見凝意出來，四爺命張起麟熄了蠟燭，阖上雙眼不再說話。

凝意：“……”

也挺好，不用尬聊了。

屋內陷入黑暗，外頭時不時的傳來一些小聲響，好似是大雪壓倒了樹枝，窸窸窣窣的落在地上。

凝意只覺沒睡多久，屋內便有了動靜。

“爺？”凝意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便瞧見站在床邊的四爺。

四爺顯然也沒料到凝意此刻會被吵醒，愣了愣，而後生澀道：“你繼續睡，爺去上朝。”

“哦。”凝意應了一聲，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窩裏繼續睡。

四爺看着她的背影，一時沒反應過來，出去時問道：“你們主子近日睡得不好？”

霜降放下裏屋的簾子，“回爺的話，主子這幾日時有驚夢，睡得不安。周大夫來瞧過，只道主子是驚了夢，平日保持心情愉悅便無大礙。”

外間已經擺好了早膳。

張起麟站在一旁伺候。

大廚房裏送的是面食，外加幾碟子小菜。

四爺每日上朝早，早膳随便對付，并不喜花樣多，能迅速吃飽了便可。

四爺吃了兩碗面，“霜降，今兒你去幾個院子說一聲。福晉終歸是福晉，早晚請安禮不可廢。”

霜降眼神一喜，“是，奴婢這就去。”

四爺本是好意，但凝意知道後，連那清爽脆口的小黃瓜都沒滋味了，她恹恹的抱怨：“她們來的早，我就沒懶覺睡了。要不，就定晚上請安吧。”

趙嬷嬷拿着熏好的衣裳進來，聞言輕輕搖頭：“主子，您可不能違了爺的好意。爺今兒讓霜降去傳話，為的是您。您是小孩子心性，不樂意早起看她們在您跟前晃悠。但時間一長，便不好管了。”

凝意還想掙紮，寒露走了進來，道李氏和宋氏來了。

如今四爺的後院，只有三人，福晉烏拉那拉氏，格格宋氏，侍妾李氏。

凝意起身往外走去，李氏和宋氏瞧見她來，起身行了禮。

“福晉氣色不錯，臉色紅潤呀。”李氏帕子掩唇嬌俏的笑了起來：“可見，咱們福晉也的确是十五了。”

她今兒穿着一身淺藍色的旗袍，發髻整齊的梳着，插着兩只上好的藍田玉簪子。

穿着一雙花盆底，行禮時腰肢柔軟，眼眸含着一汪水，溫柔妩媚，便是凝意瞧了都覺着骨頭酥了，也難怪這幾年能獨得四爺恩寵。

“妾身昨兒聽說您院子裏沒叫水？”李氏瞧見了凝意眼中的驚豔，她笑的愈發歡快得意，“爺當真是憐惜您啊。”

寒露蹙眉，唇角耷拉，嫌棄的看着李氏花枝招展的樣子，小家子氣。

“宋姐姐，妹妹生完小格格後總覺得手生，不知宋姐姐今日可願幫妹妹一下？”李氏見凝意沒說話，頓覺沒意思，便将話茬引到了宋氏身上。

宋氏顫了顫手，勉強笑道：“妹妹客氣了。待會兒我随着去你屋裏，我也很想看看小格格。”

凝意打量着宋氏的神色，在心裏幽幽嘆了個氣，“放肆了。”

簡簡單單三個字，震住了李氏和宋氏。

李氏面色微變，頻頻擡頭看凝意，不知她的意思。

宋氏隐隐含着感激，偏頭壓下眼底的淚意。

“福晉的意思是？”李氏不甘心，咬唇反擊，“妾身不過是想着宋姐姐有經驗，這才想請了宋姐姐過去幫着照看。”

“你是侍妾，按理無資格養育孩子。”凝意冷淡了眉眼，喝了口潤喉的玫瑰露，她動作随性，并未端着架子，說話時的神色淡然自得，卻有一股子威壓在上頭：“如今是在正院，我才是後院主子。我還沒說話呢，你越過規矩胡言亂語，可不是放肆了？”

李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姣好明豔的眼波透着怒意，倒是比往日更多了被冷意逼出來的咄咄。

她猛的起身，也不顧規矩：“妾身身子不适，先告辭了。”

沒等凝意同意，李氏便走出了正院。

喲！

還拽上瘾了！

凝意位于上首，輕輕擡了擡手。

李氏還沒踏出門檻，便被趙和元攔住了：“李主子，您請留步。”

“你敢攔我？”李氏柳眉深深蹙起，怨道：“我可是小格格的生母，我回去遲了，小格格鬧起來誰敢擔待？”

“趙嬷嬷。”凝意聽了她的話，“去西跨院将小格格抱來正院。”

門口的李氏背影頓時僵住，她轉身看着凝意：“福晉是要違了爺的意思嗎？爺疼愛妾身，同意妾身養着小格格。”

凝意摸了摸耳垂，沒搭理李氏，和宋氏說話：“你說，我若想養着小格格，有這個權利嗎？”

宋氏淺笑，“您是福晉，府上所有的孩子都是您的孩子，都得叫您一聲嫡額娘。”

但……爺答應的事，福晉轉頭拂了，怕是不好收場。

凝意失笑，撫着沒吃飽的肚子，看着外頭白茫茫一片的雪，“你用過早膳了？”

宋氏心中詫異，順着她的話道：“未曾。”

“正好，陪我再用些。”凝意朝着寒露吩咐道：“讓蘇安玟将早上備下的面上一些，記得要多一些碼子。”

“是，奴婢這就去。”

沒過多久，寒露帶着幾個丫鬟端了面，面湯以及一溜的碼子進來。

凝意招呼宋氏陪她吃面條，她在那面條上先放了一層鹵肉，并着兩片牛肉，再加上一個對半切的鹵蛋，海帶絲，豆幹絲，兩朵小青菜，最後澆上兩大勺滾燙濃香的骨頭濃湯。

剎那間，面湯的香味在屋內傳開。

“妾身竟不知吃個面還有這麽多道呢。”宋氏喝了一口湯，頓覺全身暖和：“這面湯，妾身喝着還有一股藥香。”

“你舌頭靈。”凝意覺着找到了同黨：“将炸過的豬蹄和雞爪，以及一只老母雞，外加一斤大棒骨放進鍋裏煮透，再加入一點點中藥，小火焖上兩個時辰，焖出一鍋濃湯。這樣的湯用來下面條，才算入味！”

宋氏頓覺口齒生香，比往日早膳多喝了一碗湯，喝完還意猶未盡：“您這裏的吃食這麽好，妾身的嘴被養刁了，日後怕是要吃不下大廚房的飯菜了。”

李氏被擋在那裏，進也不是走也走不了，聽着福晉和宋氏說那面湯好，她聽得都餓了。

直到瞧見四爺帶着張起麟走了進來，她頓時有了主心骨，一頭撞在趙和元身上，再往回一倒，哭哭啼啼的跪坐在地上抹眼淚。

宋氏也瞧見了四爺，“福晉，爺回來了。”

凝意繼續喝湯，等四爺進了正院，也瞧見了李氏哭鬧，她才放下碗筷帶着宋氏往外走，“爺。”

四爺擰眉：“怎麽回事？”

李氏搶了個先，“爺，妾身今兒一早來給福晉請安，坐了會兒擔心小格格離了妾身不習慣，便想着早點回去見小格格。可福晉不讓妾身走。爺，小格格離不開妾身的。”

往日若哭上一哭，四爺定然會憐惜李氏。

可今日不同，因為四爺聞到了屋內傳來的香味。

他的視線從李氏身上往裏挪，看到凝意：“你做了什麽吃的？”

李氏的哭聲戛然而止，拽着四爺衣袍的手指驟然抓緊，骨節突出。

“是面湯。”凝意和宋氏讓開，四爺一路往裏走，看到桌上的碼子和面湯，他立刻覺得餓了，坐下後讓張起麟給他端了碗面湯。

宋氏唇角抿着笑意，“爺，福晉，妾身先告退了。”

“恩。”四爺揮揮手，“李氏也回去吧。”

李氏面容僵硬，委屈巴巴的瞅着四爺：“爺，今兒周華未來給小格格瞧了身子，您可要去看看小格格？”

“張起麟，你去西跨院帶格格來正院。”四爺吩咐，看着李氏：“讓張起麟抱着孩子過來，你先回去吧。”

李氏不甘不願的離開，凝意撫了撫唇角，端着碗替四爺弄了碗面，澆上面湯放在四爺面前：“多謝爺。”

“你是福晉，她若沒規矩，你大可處置她。”四爺道，看着那面湯不免奇怪：“你小廚房的手藝何時這麽好了？早些時日爺在這裏用膳，也嘗過滋味，中規中矩，與大廚房無異。”

凝意輕輕挑眉，“是妾身自己想了法子讓蘇安玟去搗鼓的。爺若是喜歡，日後讓他做了給您送去前院。”

“成。”四爺一口答應，又吃了一碗面才算飽腹。

凝意：“……”

她就是客氣客氣，四爺怎的還答應了？

前院膳食從她這兒出，那不得她自個兒出銀子補貼四爺？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許是凝意的表情過于生動，素來冷峻的四爺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絲笑容：“爺單獨補貼正院，每月一百兩銀子。”

凝意略略滿意，“行吧。”

四爺聽她不太滿意的樣子，“你覺得少？”

凝意煞有介事點頭，并列出了證據：“您今兒喝的這面湯，沒有十兩銀子煮不出來。您喝上十回，一百兩就沒咯。”

寒露和霜降着急的看着凝意，怕四爺生氣，日後就不來正院了。

倒是四爺冷靜，瞧着凝意那小模樣，覺着這張臉比往日生動。

靈動的眼神，俏皮的小表情……

他的這位小福晉，不知不覺中變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