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意外之外

然而下一息,那人的臉卻從白茫茫的霧氣之中顯露了出來,徐清的雙眼一接觸到對方的面龐,他不由地因為吃驚而瞪大眼睛,他難以置信眼前這場景,這人,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嗎?

十年了,他雖然已經有十年未見到那人,可他年輕時的容顏仍還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而眼前的這個人與他記憶中的一模一樣,仍還是那麽年輕,還停留在二十六那年,停留在他們決裂的那一年,停留在他失去蹤跡的那一年。

對方的長發黑鴉鴉地落下,落在徐清的面頰上,他的半邊面孔非常俊美,漂亮的眸子,挺直的鼻梁,朱紅的薄唇,像他的母親;可另半邊面頰卻布滿了傷痕,斑斑駁駁,宛如一只張牙舞爪的蜘蛛,盤踞在上頭,醜陋無比。那是在火災中燒傷而留下的傷痕,将他半邊臉毀了,與左面俊美的臉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徐清看着他吃驚地說不出話,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夢還是現實,他看見頭頂上的人對他展顏一笑,雙唇輕啓:“徐清……”他聽見自己的名字從他嘴裏流瀉出來,一如十年前那般的輕柔呼喚。徐清像着了魔般,深深凝視着他,不敢挪動一下視線,好像深怕他下一秒就消失不見,緩緩道:“你……終于回來了……”

他瞧見他的頭低了下來,雙唇向自己靠近,而這一回,他不像十年前那般激烈地拒絕他,他好似終于正視了自己的感情,下意識地開啓自己的嘴唇,接住了那雙柔軟的唇,慢慢回應起來。睡夢中,他露出了愉快的微笑,前世今生的煩惱都一掃而光。

當一道明亮的光芒穿透重重迷霧,那張傷痕與俊美交錯的臉,那個他苦苦尋覓的人,一瞬間都消失不見了,宛如烈陽下冰雪消融,找不到一點痕跡,只留下滿心悵然失落的人慢慢睜開眼睛,迎接天邊的晨曦,一聲幽幽的嘆息從他嘴邊溢出。

徐清不知道齊修遠下一步會有什麽舉動,未曾料想他第二天一大早便來到了院門口求見自己。當時顏俊正帶着左向南來給徐清診治身體,聽到婢女的禀告,他的眉頭也皺了起來,與左向南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疑慮。而徐清的心情也與他們相同,不知道齊修遠一大早來作什麽,難道是昨天未盡興,今天又來找茬?

而顏俊與左向南想到的還有一層,齊修遠平日裏來見楊笑天,一直都是大搖大擺,如入無人之境,何時差遣過人來禀報,怎地今日這樣拘禮?事有反常必為妖,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然而齊修遠進門以後的舉動又出乎三人的意料,他一見着徐清,倒頭便拜,自稱是來負荊請罪的,要徐清饒恕他昨晚無禮之舉。他說自己昨晚上是喝多了酒,又因為一段時間沒有見到教主,挂心徐清的安危,情急之下,以致行動過激。他當着徐清發誓,以後絕不會再犯。

徐清見他眼神真摯,态度誠懇,悔恨之色溢于言表,心中微微吃驚:“他這個樣子與昨晚真是判若兩人,前倨而後恭,真不知道哪一個才是他本人?”

他沉吟不語,站在他右手面的顏俊皺着眉頭看着跪在地上的齊修遠,好似在估量對方話語的真假;站在徐清左手面的左向南,一雙眼睛慢慢打量着齊修遠,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仿佛在嘲諷對方玩的把戲。

徐清不表态,齊修遠當真是長跪不起。然而不管他真得是來負荊請罪還是跟徐清虛以委蛇,徐清都不能為難他,更不能開罪他。楊笑天是個被架空的教主,實權都掌握在齊修遠手上,現在就與他撕破臉絕沒有好處,徐清勢單力薄,只能借坡下驢,裝作與他冰釋前嫌。

只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齊修遠“負荊請罪”之後,便隔三差五來見他,說是挂心他的傷勢,兼彙報教中事務,可彙報的也只是一些瑣事而已。他一改先前那晚的邪佞之态,對待徐清,無不恭敬謙和,然而即使他的行為沒有逾規,态度也不是特別殷勤,可徐清仍有些吃不消他這頻繁來訪,更別提顏俊了。

徐清借口熟悉天魔教環境,讓顏俊領着他四處轉轉,旁敲側擊地想從顏俊嘴裏知道幾條下山的捷徑,可惜捷徑雖有幾條,但都有教衆把守,他若獨身一人離開豈不惹人懷疑?

這是他的煩惱之一,之二便是他這具身體經脈損傷嚴重,經絡裏更有一股陰寒之氣,雖然暫時于他身體無害,可極難驅除。他試着按淩青派的口訣運功,然而練了半天,丹田內空蕩蕩地仍是聚不起一絲真氣,反複幾天,仍是如此,令他不免洩氣。

這一日,徐清仍然無法沖破瓶頸,他暗嘆一口氣,從打坐中睜開眼睛,望着周圍熟悉又陌生的房間布置出了一會兒神,便起身,往身上披了件衣衫,打算出門走走,消解心中煩悶。剛出房門,那守在外面的丫鬟便告訴他先前顏俊來過,見他正在休息便又走了,徐清想他大約只是來瞧瞧自己,并沒有急事,便告訴丫鬟說自己出去走走,若顏俊再來,讓他去後山找他好了。

Advertisement

囑咐完了,他邁出院門,沿着曲折的走廊慢慢踱去,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周圍陌生的建築,之後又沿着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越過一片茂密的林子,遠遠地便瞧見前方有一處光禿禿的山崖,只稀稀落落地長了幾叢雜草,露出黃褐色的泥土與石塊,十分荒涼。

徐清一瞧見這山崖便想起了幽心小築後頭的那座斷崖,他睹物思人,不由便順着心思走到了那兒。站在崖邊,放目遠眺,青山巍峨,雄渾險峻,觸目之處,一片青翠蔥茏,生機盎然。小心向下望去,萬仞峭壁下,一條寬闊長河,由西向東奔騰而去,水流湍急,“嘩嘩”聲不絕于耳。

山風凄緊,撲打在身上,寒意頓生,徐清不由地緊了緊身上的衣服,站在崖上,怔怔看着,恍惚間,仿佛已回到了淩青山上,耳聽得身後有“沙沙”的腳步聲靠近,他回頭望去,下意識地喊道:“小凡。”

只聽一個悅耳地帶着調笑口氣的男音傳來道:“小凡是誰,我不叫小凡。”

等看清楚了來人,徐清不由心頭一緊,後退一步,随後裝作沒事人般說道:“齊護法怎麽來了?”

來的人正是齊修遠,也不知道他是何時跟在徐清後頭一路尾随過來的。其實按現在徐清內力盡失的狀态,他大可以悄無聲息地靠近,無需過早驚動對方,不知這“沙沙”的腳步聲是否是他故意弄出來試探徐清的?

只聽齊修遠奇道:“教主,小凡是誰,我怎麽從未聽說過這樣一個人?”

徐清淡淡回道:“我在自言自語,沒有什麽小凡,你聽岔了。”

徐清害怕他故态重萌,心裏已暗暗後悔自己孤身一人出行,且又是這樣僻靜的地方,危機感油然而生。

而齊修遠臉上倒是一團和氣,沒什麽異樣的表情,只聽他笑着哦了聲,也不再追問,說道:“我是擔心教主的安危,故跟随教主而來。”又道,“教主好興致,一個人在這裏欣賞風景,也是,這裏環境清幽,無人打擾,一個人呆着倒很清淨。”

齊修遠雖面帶微笑地看着他,沒有什麽反常舉動,可徐清心裏仍不踏實,他越是和善,徐清就越覺得他危險,因此不想去接他的話,自顧說道:“我在這裏也呆夠了,該回去了。我出門前跟顏俊提過來這兒散心,怕待得時間一長,他心裏擔心,會來找我。”

齊修遠笑起來時,一雙桃花眼就彎成兩個月牙,模樣兒十分溫和無害,只是在雙眼眯起的一瞬間,一抹陰冷從他眼底一閃而過,卻被洋溢在他臉上的笑容遮蓋住了,令徐清無法察覺到這一細小變化。

徐清的話音落下,齊修遠眉宇間就浮上一絲哀傷,只見他幽幽嘆了口氣道:“教主還是不願與我呆一會兒,說說話嗎?果然,教主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還未曾原諒我呢,哎,都是我自作自受,惹得教主讨厭我了。”

徐清的眉頭皺起來,站着沒說話。

齊修遠見他默不作聲,也不覺得尴尬,臉上笑意不改,只是一改先前幽怨的語氣,悠悠然道:“我記得教主以前最害怕高處,從不敢來這兒,怎麽教主失了憶後,就把這恐高的毛病給治好了?”

徐清心裏咯噔一聲,想道:“他這意思……”他還弄不清楚齊修遠是不是已經開始懷疑他了,鎮定說道:“我以前有這毛病嗎?我可不清楚。”

齊修遠笑笑道:“教主不知道的還多着呢,說真的,教主自從失憶之後,跟以前相比,真是變了很多。比如……”他拉長語調,看到自己的話終于讓對方有了反應而露出滿意的笑容,“比如教主的飯食偏好,比如教主的起居習慣,甚至言語措辭都比以前老成多了……”

徐清打斷他的話道:“人總是會變的,我變得比以前老成了,齊護法難道不喜歡嗎?”

齊修遠笑起來道:“要是教主像以前一樣膩着我,聽我的話,我會更喜歡的。”

徐清心下道:“這話怎麽聽着都是他用花言巧語把楊笑天哄得團團轉的意思。”

徐清心裏并非像表面上那樣波瀾不驚,鎮定自若,齊修遠已經覺察到了一些蛛絲馬跡,但他恐怕也只是猜測,不敢妄下斷論,畢竟借屍還魂之說太過荒誕,他多半不會往上面去想,只要自己不予承認,他也找不到把柄。因而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齊修遠施施然道:“一個人若是失了憶,難道連他的習慣也會完全改變,與之前判若兩人?”

作者有話要說: 嘴炮模式開啓,名偵探齊修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