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碰瓷

首先,謝長明的屋子是間簡樸的瓦房,不是金屋。再者,床上躺的也只是一只受了傷的鳥,不是什麽嬌嬌。

這樣看來,金屋藏嬌四個字實屬污蔑。

但謝長明不能和陳意白解釋真實情況,因為陳意白是個好奇心過于旺盛、追根究底的人。

一旦被他知道躺在那裏的是盛流玉,不知會想出什麽烏七八糟的東西,後果不堪設想。

于是,謝長明捏了個障眼法,站起身,往外走了三兩步,在桌子旁攔住了正往裏沖的陳意白。

陳意白打不過謝長明,也不強求,朝他擠了擠眼:“怎麽,有什麽不讓我瞧的嗎?”

還未見到人,謝長明也一句話未說,陳意白已經将前因後果都想好了,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今日書院被魔界偷襲,四處混亂,想必大家都很慌張。那些年紀還小的師妹格外慌亂,正值此時,謝兄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救下了小師妹。外面魔物未除,傳送陣也沒開,去不了別處,便來了朗月院。謝兄,我說的可是真的?”

謝長明:“……”

簡直漏洞百出。

書院裏年紀很小的學生大多出身大門派,能在這樣小的年紀通過考試,平時必然經過千錘百煉,心性過人,不可能自亂陣腳,陳意白純粹以己之廢物,度那些小師妹。

何況,他們是書院裏最新的一屆,即使年齡有些差距,也不可能叫人師妹師弟,這是占人便宜,要被打的。

所以以上種種,全是陳意白不靠譜的想象,與實際相差甚遠。

但謝長明并未指出他其中的邏輯混亂之處,反倒順着方才的這段話往下編:“你說得對。但我當時沒有課,又因為找許先生有事,出事的時候在外面的林子裏,一只鳥正好跌到我跟前。”

陳意白很不相信:“鳥?”

謝長明說瞎話也很冷靜,絲毫沒有慌亂:“你還記得嗎?就是不久前……果子的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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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裏省略了會讓小長明鳥發脾氣的那個字。

陳意白還不太相信,踮起腳,越過謝長明,隐約瞧見床上躺了只藍毛鳥,頓時大失所望:“就這?”

謝長明點頭,重新遮住他的視野。

此時他畢竟是築基修為,捏的障眼法也不太真切,不過能糊弄人罷了。

盛流玉應該也能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只是安靜地聽着,很乖。

陳意白在原地踱步,不願相信現實,終于,猛地擡頭。

他像是發現了大秘密:“哪有這麽巧?”

謝長明依舊沉默,沒料到陳意白已與從前大不相同,不好騙了。

陳意白走得更近了些:“你……”

謝長明手裏握着靈石,問道:“怎麽了?”

“你……你被碰瓷了吧!”

這可真是驚天之言。

謝長明能感覺到背後的呼吸突然重了些。

陳意白又腦補了一出新戲:“這只鳥既然會偷果子吃,還是一整棵樹全都偷光了,不大像是什麽老實的靈獸。你放過它,本來就不相幹了。麓林書院有上百座山峰,多有緣分才能重逢?不大可能。湊巧又是今天,還受了傷,讓你撿回來了。”

呼吸聲逐漸急促了起來,甚至有捶枕頭的響動了。

陳意白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發言有多危險,還很沾沾自喜。

為了防止小長明鳥當場氣到奓毛,謝長明道:“不是如此。當初在靈植園的時候,那只幼鳥扔了些靈石,也算是買的果子。”

陳意白搖了搖頭:“謝兄,你就是不知道世事險惡,這樣一說,我敢肯定,這鳥肯定是碰瓷了。它既然連用靈石交換果子都知道,想必是只很聰明的先天靈獸,怎麽會找不到別的吃,淪落到偷果子的境地?”

他的話一頓:“唯一的解釋是,它就是要裝可憐,要找個飼主,以後能長久地養着它,照顧它。謝兄,你被碰瓷啦!”

謝長明:“……”

現在,已經不是呼吸急促,捶枕頭那麽簡單了,而是能聽到盛流玉小聲的罵罵咧咧了。

其中隐約有“壞”“拔舌”等字詞,倒是沒有髒話,可能是沒聽過,所以也不會說。

上一回是剝皮,這一次是拔舌。看來小長明鳥對這些嚴刑很有些了解。

陳意白問:“你沒聽到什麽聲音嗎?”

謝長明可憐地看着他,很同情:“沒什麽。”

陳意白知道他确實沒有金屋藏嬌,對小偷鳥也沒什麽興趣,只是叮囑:“我在靈獸園待久了,知道有些靈獸詭計多端,謝兄不要因為一時被那賊鳥的可憐迷惑,真讓他碰瓷碰成了!”

謝長明把他往外推,合上門,這次上了門栓,走回床邊。

盛流玉攥着那枚靈石,已沒有方才的害怕,冷淡道:“我以前覺得聽不到是很不方便,現在發現聽到了也沒什麽好事。”

魔氣将他的聽力限制在了很小的範圍,如果不是湊在耳邊,說得再大聲也聽不見。刻着陣法的靈石只是起了一個簡單的收聲與傳遞的效用,卻能讓盛流玉聽到旁人的話了。

就是幾次經歷都不大愉快。

謝長明卻覺得不能因為幾次打擊就讓幼崽有了錯誤的觀念,誤入歧途。

他望着縮在被子裏的盛流玉:“怎麽沒好事?若是你今日沒聽到他的話,不就不知道他曾如此污蔑過你。”

就是代價是暫時犧牲了陳意白。

盛流玉想了片刻:“你說得也對。”

又問:“對了,上次那個說要拔我毛的,是不是也是他?”

謝長明沉默了。

仇與仇之間的疊加不是簡單的加法,而是以倍數上升。

剝皮是一樁,拔舌是另一樁,若是又拔舌又剝皮,陳意白大約是活不成了。

盛流玉沒聽到謝長明的回答,将靈石貼得更近,歪着腦袋,仰着臉,望向謝長明。

他就那樣閉着眼,燈火照在臉上,将每根睫毛的影子映在眼睑下,很天真似的等待回答,讓謝長明産生了自己在包庇罪大惡極之人的錯覺。

于是,謝長明屈服了:“嗯。是他。”

又一次,出賣了舍友。

盛流玉“哦”了一聲,聽起來不是很生氣。

謝長明以為他經過一場惡戰,已經長大了,不再在意這些小事,想要誇誇他,又沒有說出口,覺得這樣太親近了。

直到聽到盛流玉在很小聲地念着數:“……九、十、十一。”

謝長明問:“在數什麽?”

盛流玉抿唇笑了:“我是在算,還有十一天,靈力應該就能回來了,到時候讓那個陳意白見識見識什麽是十八層地獄的風貌。”

可能是在幻想着報仇的美好前景,他的語調甚至有點前所未有的高興。

盛流玉添了一句:“多嘴多舌,胡亂說話是要進拔舌地獄的。”

是的。小長明鳥不能真的把人剝皮拔舌,卻能造出那樣的幻景,和真的也差不了多少。

謝長明摸了摸鼻子,難得有些心虛。

不過又有些不對。

地獄不是東洲的東西。

準确來說,東、雲、夷三洲連為一體,民間傳聞有大致相同之處。譬如人死後都是要去岐山,越山而行。而陵洲的則不同,說的是人死之後要下地府,渡苦海,過奈何橋,有罪的人要被投入地獄,受盡折磨,以贖在人間犯下的罪過。

由于陵洲遠在海外,又與東洲的人情風俗有很大不同,東洲修士對那些嗤之以鼻,認為是邪說,不可相信。除非博覽群書,否則看不到這些。

而盛流玉是個小聾瞎,看書對他而言不大可能。又是小小年紀,一直待在長明鳥的巢穴中,可能連東洲都沒離開過,也曾在和許先生較勁的時候講連偏遠些的雲洲都不會去,自然也不可能設身處地了解這些。

謝長明知道陵洲的事,也是因為上上輩子曾去過陵洲避禍。

他有些好奇:“你從哪知道地獄的?‘

問到這個,盛流玉有片刻的茫然,看起來呆呆的:“記不清了,不知道聽誰說過。”

才活了十五年,除去年幼不記事的時候,剩下來的也沒幾年,卻也記不住。

小小年紀,竟已有癡呆的隐患。

謝長明很可憐他,也不再追問,輕聲道:“你今日也累了,早些睡吧。”

盛流玉乖乖地點了下頭,背過身,臉朝向床裏。

謝長明站起身,坐到椅子上時聽到一句很小聲的話。

他問:“你在哪裏睡覺?我,我可以……原形,你不要占太多地方。”

明明是睡了別人的床,語氣倒很像是主人,是好心地讓出一部分給謝長明睡。

如果不是謝長明耳聰目明,大抵是聽不到這句話的。

他搖了搖頭:“不用。我打坐修煉即可。”

小長明鳥那邊徹底沒了聲,像是沒說過那句話。

謝長明也未再說話,很體諒一只幼崽的自尊心。

他不需要睡覺,也沒有修煉,而是想了一遍今日發生的事,

還有那只雙瞳貓。

第二日清晨,盛流玉醒得很早,大約是昨日睡多了,默默地在床上嗑松子。

松子雖然好吃,也不能當主食。

昨天才發生了那樣的大事,今日乃至之後三天的課程全都取消了,現下無事可做。

謝長明決定去靈植園摘點果子。

臨走時,盛流玉問他:“現在不是六月份?怎麽這麽……不暖和?”

失去靈力後,他對溫度格外敏感,本來就是病秧子,現在更是稍微凍一凍就會生病。

又問:“而且昨天也沒這麽冷。”

謝長明知道緣由,依舊冷靜道:“可能是你睡着的時候感覺不到冷。”

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是昨日點的那團靈火熄滅了。

此時再點,即使小長明鳥再傻,也會察覺到不對勁。

築基期的修士不大可能不借助外力,直接将靈力凝成火焰,還能溫暖整間屋子。

于是,謝長明推開隔壁的房門,找陳意白借了火爐。

陳意白言辭鑿鑿,謝長明如今就是豬油蒙心,被碰瓷了。

但,出于舍友情,以及确實打不過,還是借了,就是心痛煤炭。

謝長明将火爐放到床前,點燃炭火,屋子一下子就暖和了起來。

幼崽得到了溫暖,羽毛蓬松,心情也奇佳,軟着嗓音問:“是你去借的火爐嗎?”

謝長明一怔。

他昨日将盛流玉從朝周峰撈出來,又喂了靈丹,現在要去摘果子,雖然做了很多事,但都可以解釋為為了族譜,不能讓小長明鳥死了。

可感覺到冷了,有被子蓋着,沒有火爐也不會死。

這是一件多餘的事。

謝長明覺得不能這樣。

于是,他對盛流玉道:“不是,是陳意白想到我屋子裏沒有火爐,怕你冷了,養不好傷,方才給的。”

這樣也可緩和小長明鳥與陳意白之間的血海深仇,一舉兩得。

盛流玉聽完了,不大相信:“他有這麽好心?”

“真的。”

盛流玉的聲音略低了些:“哦。那,可以原諒他了。”

謝長明皺眉,這麽輕易就能原諒了嗎?

不應如此。

這小東西對待自己可不是這樣,連身上沾了松子的味道都是罪過,還在夢裏罵過自己是讨厭鬼。

盛流玉寬容道:“既然送了火爐,勉強算作保暖的羽毛。他的皮可以不用剝了。”

言下之意,舌頭還是要拔的。

謝長明笑了笑。

唔。

這小東西還挺記仇。

作者有話要說:

陳意白: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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