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拒絕

謝長明趕着晨光去的千徇峰,靈植園裏沒有人,路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也是行色匆匆。

摘完果子,謝長明回了朗月院。

一推開門,院子裏其餘的七個人正在石亭裏聊天。

因為昨日的事沒有造成傷亡,看起來最嚴重的後果就是三座山峰都陷落了一半,這在修真界算不了什麽。所以大家提起來的時候還是很淡定的,不太當回事。

他們聊起昨日,有人道:“沒料到魔族已如此猖獗,大庭廣衆,朗朗乾坤,竟也敢直接闖入書院?”

“不僅如此,還能布下這樣的陣法,這還得了?”

“從前聽師兄們說,魔族觊觎人間久矣,也只能偷襲那些小門派,還要搶奪那些法寶。足見修真之道遠勝于魔修,我原也是這麽想的。可麓林書院有衆多大乘期修士守護,昨日之事卻還是發生了,書院落了下風,差點真叫魔界得手……”

話停在這裏不再往下說,卻已是有些喪氣了。

“即使是魔族狡詐,可,可就此事來看,我們竟遠不及他們了。”

阮流霞聽了,并未像往常怒斥他們不争氣,反倒勸慰起來:“諸位道友不必灰心。魔界怎麽可能遠勝修真界?這次的事,是他們與一位峰主裏應外合,才瞞天過海。”

她有個做峰主的師叔,消息比旁人要靈通許多。

有人質疑:“真的嗎?”

阮流霞心平氣和道:“自然是真的。”

與她同住一個院子的衆人都很驚訝,衆所周知,阮流霞平日裏要麽是個冰美人,要麽就是暴躁起來也不聽人解釋,直接把人捆起來。今日也能好好講話了,實屬稀罕。

謝長明究其緣由,猜測可能是放假的緣故。

但凡是個學生,無論成績好不好,努不努力學習,都會為了意料之外的假期感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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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流霞繼續道:“這件事要從上始峰的峰主玉離真人說起。她的道侶修為高深,不慎被魔族暗害了,連屍骨都沒留下,但還有個遺腹子。玉離真人最疼愛這個孩子,沒料到上次出去歷練,竟也失蹤了,像是被魔族擄去了。”

陳意白雖然沒有個當峰主的師叔,可交友廣泛,消息也很靈通,聽到這裏直接問:“既然玉離真人與魔族有血海深仇,怎麽會與魔族勾結?”

阮流霞難得嘆了口氣,輕聲道:“沒料到,前不久,玉離真人的道侶竟又回來了,說是已投奔了魔族,孩子也在魔界,卻因為修為不足,魔氣纏身,命懸一線。只要玉離真人願意助他們布下陣法,三十三天的魔頭就答應救回孩子,還可以讓他們一家三口在魔界團聚。”

“這,一聽不就是謊話?哪有那麽湊巧的事!”

阮流霞點了下頭:“我們外人看來,當然是假的。可玉離真人對道侶和孩子思之如狂,加上那‘道侶’對從前之事所言絲毫不差,她便,便深陷其中了。”

“呀!怎麽能這樣!”

一旁的周小羅聚精會神地聽着,小小年紀也為玉離真人難過起來。

阮流霞也不忍再講下去,用手托着下巴,片刻後才開口:“上霖真人,也就是許先生,親自将那位起死回生的道侶留下的東西、說的謊話一一戳破。玉離真人難以接受,已自爆丹田而亡了。”

叢元怔怔道:“想必玉離真人的魂靈已去了岐山,與道侶和孩子相伴同行了。”

他們年紀小,師長可能未曾說過這些。謝長明卻知道,修仙之人自爆丹田,連魂靈都不會留下,與身體一同被撕碎了,消散在天地間。

阮流霞擡頭瞧了叢元一眼:“往日看你陰沉沉的,今日才發現你也會講幾句人話。”

事實上,在場衆人中,她最沒資格講這句話。

她接着道:“由此可見,魔族狡詐奸邪,不僅殺害修士,還以手段欺瞞。在座各位與我都還是學生,現在還力有未逮,不能盡心。待到日後學成,一定要斬妖除魔,護佑一方安寧。”

而方才被她誇過一句的叢元則道:“那是阮姑娘的心願,我的卻不同。”

阮流霞皺着眉:“有何高見?”

叢元道:“阮姑娘沒有經歷過當時的情景,那時我在朝周山上,目光所及之處,瘴氣叢生,岩漿流淌。這還是在麓林書院裏發生的,可見修仙之人一直要處于危險中。經此一劫,我已不打算修仙,不如回老家陪我父親種田。”

不僅是阮流霞,周圍的人聽了這話都愣住了。

回過神來,阮流霞罵道:“你怎麽能如此沒志氣?”

叢元不為所動:“人各有志。我的志向就是安安穩穩地活下來。”

阮流霞站起身,拍了一下桌子:“俗世裏的凡人都知道‘達則兼濟天下’的道理。而凡人能做什麽?修仙之人能做十倍、百倍,怎麽就能不管不顧?”

叢元不疾不徐地反駁她:“那凡人還有‘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道理!我就要回家種田!”

若是以往,叢元決計不會與阮流霞争執。或許是打好了打道回府的主意,臨走了也要辯上一辯。

陳意白不太贊同他的話,但為了同阮流霞置氣,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阮流霞左顧右盼,沒找到一個能幫忙的,又大聲道:“謝長明,你來評評理!”

叢元看到謝長明,表情有點僵硬,可能是害怕真實身份被當衆戳破。

謝長明捧着果子,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當然是本人的想法最重要。”

阮流霞沒料到和自己同住一個院子的舍友都這樣沒志氣,氣到爆炸,天也不聊了,徑直往回走,周小羅也起身追了上去。

倒是陳意白看到謝長明手裏的果子,想到肯定是給那只鳥吃的,忍不住嘆氣。

兄弟被碰瓷,他該如何是好?

謝長明走回屋子,推開門。

他的腳步很輕,走到內間,停了下來。

屋裏的床上沒有人,多了只鳥。

那鳥背着身,伏在床上,低着脖頸,一身翠色翎羽,交錯着金色花紋,宛如燦燦流金。長長的尾羽垂在床沿,如扇面般鋪展開,尾端很柔軟,落在地面上,微微搖曳着。

它所在之處,一切似乎都被照亮了,它即是光,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神性的美麗。

謝長明怔了怔。

他意識到這就是長明鳥,是與所有鳥不同的、上聽天谕的神鳥。

所以,他也不可能是什麽灰撲撲的小禿毛。

如果小禿毛确實有長明鳥的血脈,想必親緣極遠,才能一點看不出來長明鳥的模樣。

而那只鳥似乎聽到了響動,扭過頭,朝門前看了一眼,一時金光驟閃,鳥消失了,床上多了個人,迅速地往被子裏一滾。

甚至那都不算是被子,而是謝長明的厚衣服。

謝長明回過神,走了過去,也沒問他為什麽,把果子遞到床頭。

過了好一會兒,盛流玉才從被子裏鑽出腦袋,頭發有些亂,板着臉,勉強鎮定下來問:“你,你方才看到了什麽?”

謝長明“唔”了一聲:“一只鳥。”

盛流玉不滿意這個回答,繼續問:“還有呢?”

謝長明添了句:“很好看。”

盛流玉聽人誇他,很得意。如果此時是原形,可能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他忍不住笑了:“神鳥就是很好看的。”

謝長明低頭看着他,問:“那你剛剛在做什麽?床上又沒有鏡子。”

盛流玉聞言,笑容驟然消失,不肯回答。

謝長明福至心靈,以往常的經驗為依據,嘗試問道:“是在看毛禿了沒嗎?”

一般而言,如果是欣賞自己豐滿、油光水滑的羽毛,小禿毛就會在鏡子前蹦跶。而若是感覺到哪一處毛掉了、少了,就不肯照鏡子,偷偷摸摸躲在角落裏展翅左瞅右瞅。

方才的小長明鳥,雖然在長相上與小禿毛天差地別,動作神态上卻頗有幾分相似。

此話一出,盛流玉逐寸逐寸地僵硬了。

果然,無論是什麽鳥,保持翎羽豐滿美麗是第一要務。

謝長明哄他:“其實也看不出來禿了。”

盛流玉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從石化狀态好轉,而是緩慢地問:“那你的意思是,我确實禿了?只是不太看得出來?”

一字一句,似乎連哭腔都有了。

謝長明的眼睛尖,又被小禿毛折騰多年,對這些特別敏銳,方才确實看出來小長明鳥的左翅略單薄了些,似乎是少了幾根翎羽。

但是如果照實回答,他懷疑小長明鳥真的要淚灑當場了。

不如轉移話題。

謝長明道:“你不是為了破魔,才将羽毛拔下來當箭的嗎?這樣想來,那些羽毛也算是……得其所。”

“你又不用原形示人,過段時間,羽毛又長回來了。別人不會發現。”

盛流玉似乎有被安慰到,放緩了語氣:“也有些道理。你不許和別人說。”

謝長明繼續道:“當時為什麽要去山頂?不知道危險嗎?”

現在的盛流玉側卧在床上,從脖子以下都被裹得好好的,因為嫌冷而點了火爐,要嗑剝好了的松子,吃送到嘴邊的仙果。

盛流玉皺了皺鼻子,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起當時的場景:“那也沒辦法,我是長明鳥。”

他不再說接下來的話。

謝長明能猜得到他的意思。

因為是長明鳥,是神鳥,所以要保護別的人。

即使盛流玉只是一只很嬌氣、很怕痛、很珍惜羽毛的小鳥,卻會爬上山,拽下翅膀上的翎羽,注滿鮮血,用翠沉山射碎陣眼。

盛流玉像是想起了什麽,忽然問:“你怎麽知道這些?那我昏迷前看到的人是你呀?”

謝長明:“嗯。”

盛流玉想了片刻,偏過頭,往床內側縮了縮,用被子遮住自己的小半張臉,像是在躲避什麽。

謝長明垂着眼,能看到他微微翹起的嘴唇。

他知道了。

不是躲避,而是害羞。

謝長明聽到盛流玉很小聲道:“那你,你長得也不差。”

接下來的話更小了,幾乎是刻意不想叫別人聽見。

“很好看。”

謝長明皺起了眉。

幼崽似乎會這樣,愛恨和喜怒都很簡單。

會因為奇怪的、莫名其妙的小事讨厭一個人,也會因為別的事而要依賴上一個人。

這種事會突然發生,就像無意間沾上的松子味,也像是此時此刻。

盛流玉問:“你那天不是有課嗎?怎麽會去朝周峰?”

他頓了頓:“是去找我的嗎?”

謝長明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看到盛流玉從被子裏鑽出來,朝謝長明的方向看去,脖頸微微伸長,背脊的線條繃緊,是懷着希望又緊張的姿勢。

似乎只要謝長明點頭,這只小鳥就會信任他、依賴他、落到他的肩頭。

因為這是一只沒有人喂養過的小鳥,很好哄,也會輕易地被陌生人的小恩小惠打動。

可謝長明是不會養第二只鳥的,他不會成為另一只鳥的飼主。

于是,他将靈石舉到嘴邊,很鄭重道:“是去找你的。如果你丢掉了,被擄去魔界,我就沒辦法找族譜了。”

小長明鳥低下頭,慢慢地縮回了被子裏,很輕地“哦”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長明鳥的今日好感度:

+1

+1

+1

+1

+10

+……

+10

-999

測試儀器被踩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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