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殺人

謝長明聽到動靜時,糖葫蘆剛握到手上。

他皺緊眉,扔下一錠銀子,身形一躍。

其實并不需要這麽着急,盛流玉雖然不通世事,終歸是只神鳥。莫說是幾個凡人,即使整棟酒樓都是魔族,只要不是三十三魔天的魔頭,也奈何不了他。

可謝長明還是在下一瞬便推開了酒樓臨街的窗戶。

裏面卻已不是酒樓了,而是個魔窟的樣子。

七八個凡人被綁在一塊,撂在一邊。

而一個肥頭大耳、衣着華麗的豬頭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幻境才構建完成,還略有些虛幻,能隐約看到外面人來人往,店小二在其中穿梭,很熱鬧,卻似乎離得很遙遠,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桌子旁邊這點狹小的地方被擴大到了接近于無限大。

謝長明意識到,盛流玉的幻術精進了許多。

他從前用幻術,還是以僞裝為主,不能改變實際的空間大小。

而近日來,小長明鳥專心複習,并未修煉,幻術能如此精進,大約是天賦。

推開窗時,應有風的流動,可盛流玉氣成了河豚,沒有發現。

謝長明合上窗,靜靜地看着。

那些人在求饒,盛流玉聽不到,自然不會理會。

在旁人面前,他一貫很要面子,顧着長明鳥的體面,強行平淡道:“你們今日這樣冒犯我,是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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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人并未露出很害怕的神情。

因為雲洲的人不知道地獄是個什麽東西。

他們繼續求饒。

豬頭抖若篩糠,想要往盛流玉的腳邊爬。

他哭求道:“仙人,我知錯了,饒了我吧!”

盛流玉可能正在專注地思索油鍋是個什麽模樣,沒有注意到有團肥肉緩慢地向自己蠕動。

謝長明走了過去,一腳将人踹開,拿起桌子上的玉牌,道:“怎麽不注意髒東西?”

盛流玉一聽是謝長明,方才的冷靜理智全都消失,恢複河豚的本質,立刻告狀。

謝長明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豬頭,輕聲道:“我知道。別急。”

盛流玉聽了他的話,偏過頭,有點不開心。

而一旁的豬頭則眼前一亮。

盛流玉是無法交流的狠辣仙人,現在突然來了個心平氣和的正常仙人。

他可能又覺得自己能活了,高聲道:“仙人,我是汛陽城東劉家的人,狗眼不識泰山,無意冒犯了這位仙人!”

謝長明看向他。

這位劉公子大受鼓勵:“仙人,我家中有財寶無數,皆可進獻給仙人。若是想要別的,只要您能放過我,都可以再提。譬如權勢,要想做官,都沒問題。”

盛流玉聽不到劉公子的話,即使聽到了,也不覺得謝長明會被打動,只知道他不說話,抿了抿唇,道:“反正,我是不會放過這些人的。”

謝長明走到那人面前,笑了笑:“我要殺人,什麽也不管用。”

少了盛流玉那些聽不懂的威脅,謝長明沒打算讓他活着出去。

如果盛流玉不是長明鳥,而是一個凡間的美人,弱不禁風,又聾又瞎,沒人看護,在十五歲的年紀遇到這樣的人,被擄走後會受到什麽樣的折磨,謝長明很清楚。

劉公子已是面如死灰。

盛流玉聽了,怔了怔,拽了下謝長明的袖子:“他出言不遜,割了舌頭也夠了。倒也,罪不至死。”

謝長明俯身,漫不經心地搜魂:“葬送在他手裏的人命已有二百一十餘條了。一命抵一命,他該死二百一十餘次。”

一個凡人,既不是賊寇,又不是士卒,而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手上有這麽多人命,可見是殺人如麻了。

但謝長明要殺一個人,并不管這些。可他要在盛流玉面前殺人,總要有個理由。

因為盛流玉是只很天真,被保護得很好的幼崽,別人冒犯了他,他會生氣,卻不會很計較。

不僅是劉公子,遠處的那些狗腿子也宛如死人。

他們原來覺得,這個漂亮的小公子手段狠辣,現在看來,卻是個大慈大悲的菩薩。而這個後來的,看起來很平靜的青年人才很可怕。

謝長明一刻也沒讓劉公子多活。

他沒有用刀,而是伸出手,也不嫌髒,“咔嚓”一聲,扭斷了那人的脖子。

不用刀的原因是這樣可以順手捏碎他的魂魄,死後不會去岐山,也沒有轉世的機會了。

謝長明曾見過有人轉世之後還有前世的記憶,又卷入從前的糾葛,殺了上一世的仇人。

他沒有轉世,卻重生了兩次,殺人的時候也不會用捏碎人神魂的法子。

若是有人重生,或是轉世投胎,要來找他報仇,謝長明也欣然應戰。

殺人者恒被人殺之,世事如此。技不如人的戰敗也沒什麽好畏懼的。

可小長明鳥的一生很長,若那位劉公子真的轉世成了什麽東西,再來添堵,也很不妥。

更何況盛流玉并不想殺人,要殺人的是謝長明,做事有始有終,自然要解決可以預料到的後果。

劉公子被扭斷脖子,軟趴趴仰躺在地上。

謝長明拿起桌上的濕毛巾,将手仔細擦拭了一遍。

盛流玉問:“你殺了他?”

謝長明“嗯”了一聲。

盛流玉似乎生了大氣,沒說話,悶悶地坐着。待氣消了些,才道:“即使他犯了重罪,也與你無關,天道要是追究起來……”

謝長明笑了笑,哄他道:“別擔心。”

殺人已很損毀道心,毀人神魂更是應遭天譴。可或許是謝長明從來感受不到天道,也不受天道管轄,又或許他吃了那個果子,已是萬惡之源,罪無可恕,所以道心毀完了什麽事也沒發生。

盛流玉嘆了口氣:“即使要殺他,也該由我來,還有幾分因果。總之,你以後不要這樣。”

言語間很是有幾分憂愁。

謝長明道:“想這麽多做什麽?不如想今天要點什麽菜。”

殺人不是什麽好事。

在謝長明的眼皮底下,不會讓盛流玉沾染這些。即使不在,小重山那麽多人,也不該讓盛流玉動手。

小長明鳥應該快快樂樂地待在枝頭,最大的煩惱就是吃什麽喝什麽,讨厭什麽人。

謝長明又覺得自己想得不對。

現在的世道頗亂,即使是修真界,也不是一方淨土,能狠得下心的,才能活得更久。

他頓了頓,不再想這件事了。

謝長明還未來得及開口處置那些小厮仆人,店小二先進了幻境。

幻境的空間随着店小二的腳步扭曲起來,笑容滿面的店小二并不知道自己腳邊躺了一個死人,七八個人正在大吼着求救。

店小二道:“客官,有客人走了,正空了一間雅間。”

謝長明道:“在哪兒?”

店小二道:“就在對面,臨湖的窗戶,是天字三號。”

謝長明道:“待會兒就去。”

總要收拾了屍體。

店小二走後,謝長明放開那些人,只叮囑他們要将屍體擡回劉家。

劉公子活着出門,午時未到,只剩一具屍體,想必這些惡仆也不會有好結果。

幾個人哆哆嗦嗦地擡着屍體回去了。

謝長明和盛流玉換到了雅間。

這次的窗靠的是後面湖泊,十月的天,湖上還有人泛舟,遠處空蒙蒙的,景色很怡人。

謝長明點了許多菜,盛流玉是只喜歡清靜的鳥,并不吃肉,素食吃得也很開心。

謝長明不怎麽吃,只看着盛流玉,又點了果子露。

果子露還沒到,雅間的門忽然被人砸開,進來十來個兇神惡煞的大漢。

一對衣着華麗,頭發花白的老夫婦從後面走了出來,老婦人擦拭着眼淚:“騙子,還我兒命來!我要将你千刀萬剮,刮下來的肉喂狗,再将神魂鎮壓在怨鬼林,永世不得超生!”

盛流玉感覺到有人進來,茫然地放下筷子,問道:“送一個果子露要這麽多人嗎?”

謝長明好笑道:“殺了小的,來了老的。”

盛流玉反應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他認真道:“不要再殺人了。”

那對老夫婦可能并不相信仆人的話,以為他們是推脫責任,才把兩個騙子說成仙人,仙人哪有那麽好見?而且如果真的是仙人,怎麽可能留他們的性命,可見就是兩個裝模作樣的騙子。

所以,他們急匆匆地殺來,又有十幾個護衛,很有底氣。

老婦人沖了上來,罵了一通,在謝長明拿起玉牌前,盛流玉有幸聽到了幾句罵人的話。

盛流玉第一次遭受這樣的沖擊,貧乏的罵人詞彙得到了大大的補充,卻也不可能說出口,還被迫髒了耳朵,終于道:“……算了,要不還是殺了吧。”

謝長明道:“不殺人,也不能就這麽放了。”

于是,片刻後,劉氏夫婦在十幾個大漢的簇擁下,連滾帶爬去了府衙,自述有罪,要求嚴懲。

謝長明折了只紙燕跟了過去,能聽得到那邊發生的事。

劉氏夫婦罪大惡極,霸占良田,火燒對手商鋪,欺男霸女,逼良為娼,甚至與山賊勾結,無惡不作。

謝長明挑了一些不會髒了小長明鳥耳朵的罪名說給他聽。

盛流玉聽得連果子露也喝不下去了,憤憤道:“他們做了這麽多惡事,那些官也不知道麽?”

謝長明道:“裝糊塗。”

盛流玉不明白。

謝長明解釋道:“劉家勢大,在此經營百年,盤根錯節。本地人要想做官,要先問他們的意思。即使有外地人來此做官,也不過待個三四年,有心想整治他們也別無他法,反而把自己搭進去了。”

盛流玉似乎有些喪氣:“人世間總是如此嗎?”

謝長明指揮着紙燕,飛去府衙後面的屋子,桌案上擺着許多劉家的罪證,很明顯是查證了許久了。

他站起身,在盛流玉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一下:“也不是。那些事總會有人做的。”

出了酒樓,盛流玉有些吃撐了,要走路消食。

路上很多人,他們走的是偏僻的小路,一個小姑娘站在路口,手臂上挂了一個籃子。

小姑娘滿頭的汗水,努力朝路過的每一個人問:“老爺,夫人,您要買花嗎?新開的芙蓉,漂亮極了。”

十月的芙蓉已經快敗了,此時又是午後,花籃裏的芙蓉蔫答答的,并不算很水靈,很難再賣掉了。

盛流玉卻停下腳步。

他道:“她是在賣花?”

謝長明明了地扔給小姑娘一錠銀子,買下了那籃花。

盛流玉挑挑揀揀,從裏面拿出開得最好的一朵,将剩下的還回去了。

然後,他把花往前一遞,微微低頭,對謝長明道:“幫我戴。”

盛流玉的本體是鳥,天然地親近樹、親近花。雖然現在是人形,對人情世故卻不太通,只看過女子戴花,不知道男子一般是不戴的。

謝長明接過芙蓉,那花似乎很重,他的手往下墜了墜。

為了戴花,盛流玉解開了煙雲霞,露出不常見到的眉眼。

謝長明能看到他輕輕顫抖的睫毛,像是蝴蝶脆弱的翅膀。

盛流玉等了片刻,歪了歪頭,問道:“怎麽了?”

謝長明沉默地将芙蓉簪在盛流玉的鬓角,用很輕的聲音道:“很好看。”

美人簪花,沒有不好看的道理。

在接下來的一路,盛流玉收獲了許多人的關注。

有偷看的,有直白盯着的,有躍躍欲試要上前的,都被謝長明吓退了。

盛流玉的脾氣不小,也不能因為別人看自己,就把這些人的眼珠子都挖出來。

熱鬧是很新鮮,也很好,可盛流玉不喜歡別人看自己的目光。

于是,他對謝長明道:“我變成鳥,這樣就能停在你的肩頭。”

謝長明的肩頭只停過謝小七,停別的鳥,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盛流玉很天真地問:“不行嗎?”

謝長明委婉道:“大部分的鳥,都是提在籠子裏的。若是站在肩膀上,也很引人注目。”

盛流玉道:“不可能。”

謝長明想讓他知難而退:“站在肩膀上,拿在手上的,只有鹦鹉八哥。”

盛流玉道:“我絕不會變成那種多嘴多舌的鳥。”

聽起來,很看不起會說話的鳥。可能是忘了自己也是會說話,且說得很好的那種。

盛流玉意識到此事行不通,有點喪氣,停在樹下,想要隔絕別人的目光,不願意再走了。

謝長明不太想慣着他。

可是這樣的事已經做了許多次,再放縱一次,似乎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而且也只有這麽一次,或許不止,但也只會是很少的幾次,總不至于很多。

謝長明道:“也有那種很可愛的小鳥,就是又小又圓的模樣,停在肩膀上,也不算突兀。”

盛流玉如夢初醒。

可愛,又小又圓。

在他心中,那樣模樣的鳥,是很不體面,他看不上,自然也不會記住。

謝長明道:“你不願意……”

盛流玉打斷他的話:“行。”

他化身成了原形,飛到了枝頭,眨眼之間,變了個模樣。

巴掌大小,小且圓,臉上是一雙黑亮的小眼睛,喙很短,也鈍,不知道用什麽手段将芙蓉簪在蓬松的白色羽毛上,幾根尾羽豎在後頭,不太遮得住屁股。

謝長明一怔。

盛流玉能感覺到謝長明在看着自己。

他現在是鳥,說不出話,只能“啾啾”地叫了兩聲。

終于,謝長明什麽都沒有問。

他說了句話,盛流玉聽不到,從芥子中拿出靈石,丢給謝長明,意思是讓他解決。

謝長明将靈石也變小,放在蓬松的羽毛裏,藏了起來,外人看不見,盛流玉勉強滿意。

所以,他也聽到謝長明說的是:“小胖墩。”

小長明鳥愣住了。

謝長明道:“是聽不到嗎?”

“小胖墩,過來。”

對于這樣的稱呼,盛流玉怒不可遏,再也管不上自己那只飲露水,食仙果的喙有多金尊玉貴,狠狠地啄了謝長明一口。

可惜太鈍,傷害不了謝長明。

謝長明将他捉住,撂在自己的肩膀上,笑出了聲。

作者有話要說:

鳥:我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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