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仙船

回到朗月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了。

謝長明抖落身上沾着的雪,将鬥篷挂在一邊。

屋子裏很冷,上次借的火爐還放在櫃子裏,三年都沒有拿出來過。

陳意白每次來都要說這裏像是寒窯冷窟。

謝長明似乎不覺得冷。

實際上修為越高,對溫度的感知越敏感。他能感覺到冷,卻很能忍受。

點火爐是一件麻煩的、沒有必要的事。

謝長明坐在桌案邊,随手推開窗,一只山雀落在窗棂上,腿邊系了一張紙條,細小的爪子在積雪上落了許多印跡。

三年來,謝長明依舊在探聽謝小七的消息,依舊是一無所獲。

但凡是曾在這世上出現過的人或物,都會留下痕跡。

在四洲尋找這麽一只小鳥,宛如大海撈針。

可謝長明找了兩世,即使是針,也該被他撈到了。

這麽難找,除非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跡。

謝長明瞥了一眼紙條,又碾碎了。

長明鳥的消息,也找了很多。

可長明鳥雖然是人盡皆知的神鳥,壽命也極長,卻在大多數時候都住在深山中,偶爾出現在人世也是為了代傳神谕,很難找到有用的消息。

三年前做下放走盛流玉的決定只用了很短暫的時間,可謝長明也想了很多。

他不是那種很寬容的飼主,會放心讓別人養自己的鳥。

小重山或許不是什麽好去處,但至少在安全上有所保障。

小長明鳥的消息,謝長明在第二世也曾聽過。

某種意義上來說,第一魔天那個上古異獸說的話确實沒錯。

因為,第二世的神谕是由小長明鳥代傳的。

從看到盛流玉的一瞬開始,謝長明就很清楚。

但他卻不認為是盛流玉的錯。小長明鳥只是代傳神谕,即使不是他,也會有別的人,別的鳥。

更何況那時候盛流玉并不是他的鳥,也沒有必要保護他。

可在臨死時,謝長明聽到的消息卻是謝小七已死。

現在回想起來,第二世最後的記憶已經很模糊。

謝長明覺得很奇怪。

很多事,都很奇怪。

風雪愈大,才開了一會兒的窗戶,桌案上已覆了一層薄雪。

四周都很安靜,謝長明點亮燈火,偏頭看了一眼遠處。

冬雪茫茫,山中的冬天格外冷。

小長明鳥是很怕冷的幼崽。

封閉的祭壇內會是溫暖的麽?

會有由不死木搭建的巢穴麽?足夠一只小鳥過冬麽?

謝長明不知道。

雪下了一夜。

第二日天一亮,叢元來找謝長明。

他挑了個任務,須得兩個人才能接,所以找上謝長明。

叢元竭力邀請,說了許多好處,譬如任務簡單,獎勵豐厚,而且期末測評中所要求的任務數,謝長明還未做完。

謝長明不為所動,直接問道:“怎麽不選別的?”

叢元猶豫了一會兒:“這個妖獸辟黎雖然不算厲害,但……我這不是怕胡言亂語些不該說的。”

辟黎有種與衆不同的異能,能将人在無知無覺中拉入奇怪幻境。但一次只能拉入一個。所以要兩個人一同前往,一看到同伴手舞足蹈,胡言亂語,将人拍醒即可。

叢元坦誠道:“我這不是怕到時候胡亂說出不該說的話,被人發現端倪。任務的獎勵又很想要,可以用來煉制本命法器。”

叢元最大的秘密就是他是個半魔,不能為外人所知。雖然謝長明也不是內人,卻知道他的秘密,他也再沒有遮掩的必要。

謝長明點了下頭。

叢元很吃驚,似乎沒有想到他能答應:“你這麽好說話?”

謝長明道:“沒事可做。”

兩人約定好接下任務,中午就下山,趕往離這裏百餘裏地的酸杏園,裏面有這次的目标——辟黎。

辟黎用的說是幻境,卻與盛流玉的幻術完全不同。它們不殺人,也不食用血肉,卻要吃人的夢境。所以準确來說應當是感知到人的身體上殘存的夢,以此編織出完整的夢境,讓人深陷其中。

人的夢是虛無缥缈的東西,卻與神魂相關。凡人的夢被吃得多了,難免精力不濟,甚至癡呆。所以辟黎表面上不傷人,也不能放任在外,要是長成大妖,将一城之人籠罩在夢境中便是大禍。

辟黎只在夜晚出沒,因為天賦點在了別處,很不會打架,平日裏躲躲藏藏,藏在樹叢間,幾乎與周圍融為一體。

酸杏園的那只年紀還小,輕易就被捉住。

辟黎是活物,不能放進芥子裏,會被悶死,只能抓在手裏。

抓倒是很好抓,就是帶回來的路上突然出了意外。

小辟黎果然作妖,大約是覺得叢元較為好欺負,先将他拽進夢裏。

突然之間,叢元大嚎:“爹!娘殺來了!咱們快跑!”

看來叢元那個魔族娘的确非常兇悍,夢裏也記憶猶新。

謝長明拍了他一下,沒拍醒。

第二下,還在手舞足蹈。

看來是入夢極深。

一通胡言亂語後,謝長明索性直接将叢元拍暈。

然後低下頭,看着罪魁禍首。

辟黎形似貓,又很小,一身長毛蓬松,眼睛圓且亮,仰頭盯着謝長明,很楚楚可憐的模樣。

與它對視時,謝長明有一瞬的失神,眼前浮現出一株遮天蔽日的高大的不死木,恰逢百年開花之日,樹影花叢掩映間,有個很瘦的背影。

他用很輕的語調道:“小東西。”

下一瞬,謝長明便回過神,看着逃竄出三丈遠的小辟黎。

小辟黎又被抓着後脖頸拎了回來。

小辟黎慘烈地嚎叫。

謝長明毫無同情憐憫之心,用刀比着它的脖子,低聲威脅道:“沒有下次。”

小辟黎吓得瑟瑟發抖,大約是發現自己惹上了驚天麻煩,被放下了也不敢動。

謝長明用靈力織了兩個兜,大的那個裝昏迷的叢元,辟黎乖乖地爬進小的那個。

謝長明指着叢元,對辟黎道:“你做的孽。”

小辟黎很可憐地喵了喵。

謝長明慢條斯理地抽出刀。

小辟黎立刻運起靈力,浮在半空,後邊還拖着個叢元,往前趕路。

謝長明道:“很好。”

小辟黎:“……喵。”

大約是在哭吧。

也不知道是謝長明下手太重,還是叢元乘機睡覺,到了天明之際,叢元終于醒來,看到乖乖拉人的小辟黎,很驚喜道:“看來謝兄于馴獸上也很有一手,是不是和陳大傻子請教過?”

小辟黎奄奄一息地縮在叢元懷裏,很乖,再也不想着逃跑了。

回到少海城,叢元客氣道:“請你吃飯。”

兩人一貓走入城內最大的一家酒樓。

辟黎是要交上去的,品相也很重要,加上它本身就很會讨巧賣乖,哄得叢元給它點了一盤紅燒魚,兩碟油炸小黃魚。

是的,雖然辟黎除了夢,吃別的都沒用處,卻還是有口腹之欲。

此時正值晌午,酒樓裏的人很多,小二也在忙。叢元沒有修仙之人的架子,下去寫菜單去了。

他們沒有提前預訂,沒有雅間,坐在大廳中,周圍人來人往,喧鬧不斷。

謝長明飲了口茶,聽到有女子撥弄着琵琶唱道:“玉船風動酒鱗紅。歌聲咽,相見幾時重?相見幾時重?”

又有人道:“今日麓林書院的山門再開,又不是入學的日子,難道有什麽大事不成?”

另一人道:“我看到了,是山門前停了一艘仙船,在天上浮着的時候,連太陽都能遮住,果然氣派。”

謝長明一怔,放下茶盞。

又一人道:“說到仙船,我三年前也曾見過,不知是不是同一艘呢!”

謝長明寫了紙條,封了看似無辜的小辟黎的靈力,讓它在接下來的一路上不能作妖。

他起身離開,閣樓之上的歌女也唱至最後一句。

“今宵月,偏照小樓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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