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請安
東方既白, 紀明夷娴熟地坐到銅鏡前,打算喚來小柔為其梳妝——這丫頭昨兒累壞了,可也樂壞了,不用跟郭紹去邊塞吃苦, 免去忠義兩難全的麻煩, 難怪她高興得跟什麽似的。
陸斐低頭看了看光裸的胸膛, 再看看散落滿地的衣裳, 微帶點窘迫道:“先等等罷。”
前世因為身子的緣故, 他就不慣用侍女,今生雖然已好得差不多了,習慣卻也保留了下來——某種意義上也是在為紀明夷捍衛堅貞。
說不定老天爺正是看到他這樣苦行僧般的堅守, 才大發慈悲讓紀明夷重回他懷抱。
紀明夷蹙起柳眉, “總得有人幫忙收拾。”
她不覺得自己能應付那一整套沉重的發冠,今日因着要去諸位娘娘處致禮,必須按品大妝,以免贻誤禮數。
陸斐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我來吧。”
松散被褥差點從腰間滑落, 他連忙按住,還好不曾春光外洩。
紀明夷斜睨了他一眼,“你行麽?”
陸斐覺得這話一語雙關, 不過還是正正經經回答:“我試試。”
其實畫眉描唇點腮這些都難不倒他, 前世兩人單獨相處時,也曾有過罕見的閨房之樂,不過是在剛成婚的時候。後來因遲遲未能行房, 紀明夷待他也越來越生分冷淡, 陸斐就更不敢自讨沒趣了。
紀明夷心想她的臉又不是畫布, 任由男人家粗手笨腳地糊弄, 但看陸斐一臉躍躍欲試的模樣,到底不好駁了他面子,只生無可戀地道:“那便有勞殿下了。”
陸斐趕忙披了件衣裳,赤足趿着木屐下床來,紀明夷望着寝衣之下強健有力的身子,心情只覺得怪怪的:昨兒試雖試過了,陸斐的确不曾騙她,卻與她想象中大相徑庭。
話本子上颠鸾倒鳳一整宿都不帶喘氣的,然而昨夜兩人滿打滿算也就親熱了兩回,且都持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
紀明夷并不知男子初次皆是如此,只以為陸斐大約并未好全——或者就是個銀樣镴槍頭。
便真如此也無法了,嫁雞随雞嫁狗随狗,她還能找定熙帝讨封休書去?
何況,比起前世形同陌路的冷淡,能淺嘗辄止已經算很大進步了。紀明夷不無怨念地想着。
思量間,陸斐已熟練地取來青黛,紀明夷則側身給他讓了讓位置,好讓他能站到窗前來。
兩人配合默契,一如習以為常般。
陸斐剎那間竟有些恍惚,仿佛之前種種不過是做了場夢,而他與她的關系從未改變過。
唯獨脖頸上的紅痕提醒着昨夜異樣。
陸斐幹咳了兩聲,眼看着眉尾都快劃到鬓角了,急忙收手,“好了,你看看。”
比紀明夷往日畫的要濃些,不過也很契合,如今是皇子妃了,氣勢總不能太弱。
紀明夷望着鏡中雲鬓花顏,覺得尚算滿意,“你怎麽會的?”
按道理第一次上手多少會有些兩邊不對稱,陸斐這手藝卻好像拿尺子量出來的般,實在天賦異禀。
陸斐自不能承認前世自己就有在偷偷練習——當然是用胳膊上的皮肉——只掩飾着讪笑道:“熟能生巧罷。”
紀明夷想起他也善畫,最近又在幫工部繪制水利工事圖,對尺寸的刻畫自然比旁人敏銳。
便不再深究,只道:“你幫我塗點胭脂罷。”
陸斐于是撚了點深紅的胭脂膏子,在手心暈開,再緩緩揉搓到那剝殼荔枝般的臉頰上,嘴唇就不用了——昨兒兩人都有點咬破皮,這會子火辣辣的疼。
他并不知紀明夷存心發洩,只覺得對方這樣熱情大膽,讓他受寵若驚。
紀明夷端詳着鏡中面龐,微露疲态,不過在脂粉的輔佐下仍是燦爛耀眼的,很好。她對這樁婚事并非情投意合,但既然已經嫁了,她也不想叫人以為她過得不好。
只是……紀明夷沉吟道:“那元帕你送去宮中了麽?”
前世她沒有過問過落紅的事,想着陸斐許是因為疲倦才未與她圓房,至于宮裏他自有法子交差,哪知後來含糊着便沒影兒了。
這一世倒是真真切切證據在手,雖然不多,打發上頭是夠用了。
陸斐想了想,“算了吧,不過是些荒唐舊例,也沒誰會認真追究。”
到底是小夫妻床笫間的事,定熙帝頂多嘴上問兩句就是了,不會管到他們房中去。
紀明夷漠然,“随便你罷。”
此時她想起的卻是容妃——或許陸斐只是不想讓那方元帕給容妃過目。
固然陸斐向她解釋前世不碰她是因為體質緣故,紀明夷也相信他對自己确實有一份真情,但也不代表這份感情就是獨一無二的了。
容妃于他,是年少時的避風港,也是給予他最多溫暖與關愛的人,或許她便是陸斐心中至高無上的日月,超越其他。
也因此,紀明夷并不打算告訴陸斐自己也重生了,既然她得不到他全部的感情,那他也休想得到她全部的信任——紀明夷向來如此怨憎分明。
兩口子梳洗完後,便一同前往宮中。今日适逢休沐,因而陸斐也陪同在側——其實哪怕父皇不準假,他也一定會跟去的,新婚第一夜就抛下妻子獨自面對風刀霜劍,他還沒那麽缺德。
當然風刀霜劍是誇張了,多數人對這樁婚事倒還是樂見其成的,反正紀家只是文官,在朝野勢力也不大,算不上如虎添翼。
除了剛“養病”回來的王淑妃,看這對夫妻實在有些不順眼。曲家姐妹雖只是她外甥女,然而陸斐半點不顧及她這位庶母顏面,态度強硬地要求發落,未免太傲慢了些——那姓紀的女子也是個狐貍精,專會告狀裝可憐,好似受了天大的欺負似的,如今不也好端端站着麽?
婉靈和婉妙的後半輩子卻已毀了個幹淨。
王淑妃咽下一口苦澀的茶水,勉強說了幾句祝福之語,便再度閉門謝客。
紀明夷不以為忤,看向身側道:“咱們最後一個去向容妃娘娘請安,娘娘不會怪罪咱們罷?”
陸斐面容沉靜,“自然不會,宮裏一向是先論尊卑再論親疏的。”
吳貴妃作為皇帝發妻,自然該先去拜見她,論資歷王淑妃也比容妃深厚,相形之下,容妃不過是占了點稱呼上的便宜。
倒是紀明夷這樣惴惴不安的态度讓他有些發笑,陸斐趁機親狎地捏了捏她的手,“放心,有我在呢,必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紀明夷心想,真會表演。等她跟容妃發生沖突,她就不信陸斐還會站在自己這邊。
彼時她并不知這對母子仇深似海,陸斐也未告訴她那棉籽油就是容妃的手筆。一則是不想讓紀明夷卷入漩渦,二則也怕她走漏消息、打草驚蛇就不好了。
結果落在紀明夷眼中,就覺得他倆仍是相親相愛,自己才是那個誤闖進來的外人。
雖則有些氣悶,不過在踏入毓秀宮時紀明夷仍是昂首挺胸的。
容妃已等了快一個半時辰,到現在茶都沒喝一口,更別說早膳——她以為自己作為正經婆婆能第一個喝到兒媳婦敬的茶,哪曉得紀明夷這馬屁精會先去那兩位宮中,她反而成了最次的。
容妃心裏別提有多窩火了。
紀明夷佯作不知,接過侍女遞來的碗盞,躬身道:“娘娘請用茶。”
杯中茶水已然冷透,容妃只抿了一口便沉下臉來,目不轉睛望着對面。
但凡懂事點的晚輩這時候就該跪下請罪了,然而紀明夷只憤怒地看着一旁那個容妃的貼身侍女,“你是怎麽當差的,冷掉的茶也敢呈上來?虧你還是娘娘身邊舊人,這點差事都辦不到,不如趁早打發出去!”
侍女:……不該是娘娘借題發揮麽,這人怎麽越俎代庖起來?
只得撲通一聲跪下。
紀明夷待要好好教她規矩,容妃已是面罩寒霜,“行了,多大點事用得着怄氣,她既愚笨,換個聰明些的就是了。”
又冷笑道:“若是客人肯早點來,剛沏的茶也不至于晾到現在。”
很明顯的指桑罵槐。
這時候裝傻已不能蒙混過關了,紀明夷待要解釋,哪知陸斐卻搶先一步将黑鍋背了過去,陪笑道:“是兒臣的意思,她不過奉命行事。兒臣只是想着,這毓秀宮反正日日要來,早些晚些都一樣,倒是貴妃同淑妃兩處難得去上一回,總歸不能失了禮數,母親寬宏大量,必不會為這種小事計較的,您說是不是?”
紀明夷再一次領會到陸斐的話術多麽神奇,他搶先給容妃戴了頂高帽,容妃這會子卻是騎虎難下,有火也發不出。
只能借坡下驢,“偶然一兩次也沒什麽,本宮并非心胸狹隘之人,自然犯不上為此置氣。”
紀明夷還要裝模作樣讓人準備熱茶,容妃只懶洋洋道:“罷了。”
要知為了此時下馬威,她一直坐到現在,連便所都沒去過,雙腿亦有些發麻了——待會子喝一肚子茶水,豈不更加難堪?
容妃敷衍着敘了兩句閑話,便将話題引到最關切的上頭,“昨兒個可還順當?”
自然問的是圓房順不順利——她這樣急于幫陸斐成婚,一則是要奉承皇帝,打王淑妃的臉,二則也是想探探虛實,盡管上回陸斐言之鑿鑿說再不能人道了,可這種事又沒法親自查驗,少不得旁敲側擊打聽究竟。
紀明夷就琢磨着這準婆婆未免管得太寬了些,莫非她對陸斐也有情?看起來不像啊。
但不管真真假假,紀明夷都不想徒增是非,萬一真激起容妃嫉妒之心就不好了,便只垂頭道:“昨兒個迷迷糊糊睡過去了,記得不太真切。”
也确實不算什麽重體力活——才兩次呢。
她答得含糊,容妃也就更加糊塗,到底圓了還是沒圓?
正要繼續追問,陸斐輕咳了咳道:“母妃,明夷畢竟才出閣,您別拿這些話臊她了。”
長長的眼睫垂下一片陰影來,叫人看着以為他有心無力——他務必得制造假象麻痹容妃,不能讓這毒婦瞧出端倪來。
紀明夷心想,看來容妃對他的确特殊,連圓房的事也要跟着隐瞞。
于是跟着咬緊嘴唇,一副悲悲切切可憐媳婦的模樣。
容妃看在眼裏,驀然松了口氣。
果然還是不中用吧。
遂含笑道:“你剛成婚,不必太過着急,日後總有機會的,本宮還等着抱孫子呢。”
因讓姜嬷嬷取見面禮來。
紀明夷乖順地收下,“謝娘娘吉言。”
不管怎麽說,禮物還是照收不誤的——如果容妃讨厭她的方式是給她送禮,那紀明夷寧願自己再惹人讨厭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