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成婚
定熙帝的诏書非但迅速化解了流言, 也給了那些嘲諷紀明夷嫁不出去的人重重一耳光。
紀明琪臉上火辣辣的就不說了,就連胡氏與紀存周都覺得納罕,大姑娘擺明了吃着碗裏看着鍋裏,四殿下怎麽還真要娶她?明眼人用腦子想想都能明白, 紀明夷上回落選必是故意, 四殿下卻連這都不計較, 依舊巴巴地窮追猛打, 思來想去, 只覺得還是紀明夷魅力太大,四殿下既做了裙下之臣,怕是逃不脫手掌心了。
望着眼內噴火的紀明琪, 胡氏唯有感嘆, 只可惜女兒未生得紀明夷一般好相貌,偏讓那狐媚子得了意去——可見所謂娶妻娶賢都是鬼話,男人家沒有一個不重色的。
随着整擡整擡的聘禮擡入家門,侯府也再度變得熱鬧起來,之前是因為求親, 這回則是為了攀交情。誰能想到風水輪流轉,這回又到了紀家呢?未免皇子妃日後記恨,還是提前打點的好。
紀明夷臉上卻看不出多少得意處, 也壓根談不上揚眉吐氣, 只覺得兜兜轉轉,還是得重複和前世一樣的道路——罷了罷了,既是命定, 她唯有接納。
更令她心頭微凜的是, 她發覺自己還是忘不了他。哪怕過去這麽多年, 她即将琵琶別抱的時候, 陸斐一句話又硬生生将她拉了回去。
她雖不曾對陸斐投以顏色,卻那樣幹脆地拒絕了其他仰慕者。
歸根結底,是她先前覺得嫁誰都好,如今又覺得嫁誰都不好——多可悲呀,喜怒哀樂都牽挂在一人身上,終成習慣。
小柔扭扭捏捏地進門,“姑娘,新姑……四殿下來了。”
她一向自诩是小姐肚裏的蛔蟲,可如今對這兩人的關系是越發看不透了,小姐到底喜不喜歡四殿下?若不喜,又時而要跟他出去;若喜歡,四殿下先前百般示好,小姐為何偏生不肯答應呢?
這回若非皇命難違,只怕兩人依舊難成眷屬。
小柔決定當個聰明的傻子,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橫豎她們做下人的聽命行事就好,主子們之間有何愛恨情仇,與她什麽相幹呢?
兩人雖已定親,陸斐這樣直言無忌地來侯府仍是不太妥當的,然而紀明夷徑自咬斷那截線頭,嘆口氣道:“替我梳妝,我這便出去面客。”
其實用不着精心妝飾,叫人以為她多上心似的。
紀明夷只單純不想失了儀态,哪怕紀家一年不如一年,她依舊是京中貴女,此前又有翹楚之名——她不肯被任何人瞧不起,尤其是陸斐。
化了一個看似無招勝有招的淺淡妝容,紀明夷含笑現身,“四殿下安好。”
陸斐看起來有些局促,簡單招呼過後,便急忙道:“父皇此番賜婚非我之意,若紀姑娘不願,我去勸勸父皇。”
紀明夷微擡眼皮,淡淡道:“何必呢?”
君無戲言,已經頒下的诏書豈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定熙帝還沒這般通情達理——回頭陸斐若遭到訓斥,沒準又成了她的罪過。
陸斐更窘了,他當然知道這件事有多難辦,只單純不想紀明夷誤會——也的确是誤會。他雖有此意,可若想拿皇命來壓她,早就可以動手了,何必等到今日才來強娶?
陸斐估摸着定熙帝是為了安撫老臣,紀明夷兩次受難,皆因為王淑妃親眷之故,如今紀家又受謠诼之困,定熙帝正好出來邀買一波人心——不過是湊巧趕上了,他的婚事則是順便。
陸斐隐約聽聞,容妃也在其間出了一把力,紀明夷那所謂克夫的運數,對容妃來說倒是天大的好消息,陰差陽錯才将這兩人湊成一對——她自然是巴不得陸斐能早早被克死的。
只是這些理由即便說與紀明夷聽,她會相信嗎?
秋日的陽光照在紀明夷恬靜面容上,連那些微細的絨毛都泛出淺金色,她整張臉就像個烤好了的奶團子,讓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陸斐下意識咽了口唾沫,重新申明來意,“你真的無須懼怕抗旨,我會去說的。”
“太麻煩了。”紀明夷只簡單答道。
她對陸斐的嫌棄還不足以讓她做出如此犧牲,冒着觸犯聖駕與危害家族的風險。
何況,這樁婚事也沒什麽不能接受的,她總得嫁人,與其厚着臉皮去找白清源與許從溫,又或者重新尋個素昧平生的,倒不如幹脆當她的皇子妃。
反正已有了經驗不是麽?
陸斐小心翼翼觑她一眼,“你當真願意?”
紀明夷颔首,“殿下不願意麽?那您自個兒去說好了。”
陸斐忙說他當然也沒意見——說得太急,差點咬着舌頭。
這件事進行得如此順當,連他也覺得納罕,說起來與皇室聯姻本來是女方的光彩,他卻這樣苦苦哀求,實在是有失身份,但是陸斐哪還顧得上身份不身份的?
因着紀明夷一個點頭,他眉眼俱舒展開來。陸斐情不自禁地帶上抹笑意,“我這就命他們準備,只是父皇這道旨意來得倉促,還來不及出宮建府,咱倆仍得在宮中住段日子,少不得委屈你些。”
其實是件好事,定熙帝遲遲未将他封王,自然是有立儲之意,将來若成了太子,便可直接住進東宮——他所擔心的,只是紀明夷會與諸位娘娘們處不來。
然而這對紀明夷并非難題,橫豎前世做慣了的,與其跟陸斐日日相對,還不如去應酬那些兩面三刀的長輩更容易些。
她輕聲道:“你無須擔心,我自然願意嫁與你,自當盡好皇子妃的本分,總不辱沒你的名聲便是。”
一席話聽得陸斐簡直惶恐,腳步更是輕飄飄的,如同踩在雲端一般,他驀然問道:“你不會也信了那老禿驢的批言,以為能克得我早死麽?”
雖然前世他算英年早逝不錯,可陸斐半點也不覺得那是因為紀明夷之故——沒能耐的男人才會将過錯推到女人頭上,何況事實證明容妃才是幕後黑手。
他這樣一本正經的問法,紀明夷好險笑出聲來,不過看陸斐模樣認真,也只好正色道:“自然不會。”
陸斐嘆道:“真真假假的都無妨,只是我若早死,你也落不着好。想到那之後的日子,不免心有惴惴。”
他并不知上輩子駕崩之後紀明夷的情狀,原本以為容妃看在他面子上不會太難為她,如今方知這位養母何等蛇蠍心腸,只怕在他之後,紀明夷便是第二個要被除去的對象。
這一世,他斷不會容它發生了。
陸斐到底還是去找了護國寺的高僧,他知道這玄慈方丈确有些看相的本事,因此還是讓其蔔了一卦。
然而玄慈的說辭與先前殊無二致,兩人的八字依舊不甚契合,可見他并非故意針對郭紹,亦非被人所收買散布流言。
陸斐并不意外,反而神采奕奕地道:“天意也未必是一成不變的,縱使命裏如此,我也一定要盡力挽回。”
重生對他而言并非重走一遍過去的道路,而是盡量彌補缺憾,實現那些未能實現的美好——他之所以給郭紹送去那封指點迷津的密函,并非因為他與郭紹多麽投契,只單純不想令紀明夷失望。
玄慈望着眼前英姿勃發的少年郎,唯有感嘆,人與人到底是不一樣的,郭家因為流言而起了退縮之意,可在四殿下這裏,無論外界如何更替,他只遵從本心。
或許這一點,才是紀姑娘願意嫁他的原因罷。
陸斐布施完香火,正要離去,玄慈望了他一眼,忽地駭聲叫道:“施主留步!”
“怎麽了?”陸斐還是頭一遭見這老禿驢如此失态,難道撞邪了?
玄慈繞着他打量了數圈,連連搖頭,“奇怪,奇怪!”
從八字上看,兩人的姻緣本該遭遇波折,甚至有中道崩殂之憂,然而觀其面相,神氣充盈,光蘊其中,又似乎預示着四殿下終能心想事成。
連他都說不出所以然了。
陸斐只以為這老方丈存心安慰自己,好在他本來也不甚介懷,只拍了拍身上香灰,“行了,您無須多言,得閑時在觀自在菩薩前給我插炷香罷,我也不怪您了。”
至于姻緣,他一開始就打算憑自己的能力争取,才懶得求菩薩庇護。
紀明夷出閣的日子是個大陰天,但是吹鑼打鼓的聲響十分熱鬧,似乎如此就能将烏雲給趕走。
幸而不曾下雨。
紀明夷其實巴不得落兩滴雨下來,新嫁娘出門的時候照例得哭一哭拜別父母的,似她這樣面無表情,實在是有些冷淡。
好在紀存周不怎麽在意,只是笑容僵硬得跟生了鏽似的,風一吹就能掉下來。
胡氏倒真個想痛哭一場,臨行前她好心想幫紀明夷盤點嫁妝,才發現那些鋪子早就歸別人所有——雖不知買主是誰,可這死丫頭能神不知鬼不覺将財産轉移,可知有她的路子。
胡氏恨恨地瞪她兩眼,這髒心爛肺的滑頭,活該生兒子沒屁-眼。
紀明夷覺得她該接受胡氏的祝福,畢竟前世連兒子都沒得生呢。
一行人敲敲打打地離了侯府,繞皇城一圈後,方才從宮殿正門進去。
紀明夷昨夜睡得并不怎麽好,在花轎裏便打起盹來,等進了喜房更是犯困。
迷迷糊糊地睜眼,才發現廊下已掌起了燈,陸斐一身鮮紅喜袍,近在眼前。
他似是怕她受涼,正要拿棉被為她蓋上——但是這副模樣倒好像急于圓房似的。
陸斐尴尬地放下鋪蓋,“你自己安置罷,我到書房睡去。”
雖然紀明夷勉強答應了成婚,可他很有自知之明,不願唐突佳人,她又是那樣驕傲受不得氣的,他怎麽敢讓她不快?
少不得新婚之夜忍一忍好了,日後看能否循序漸進——至于仆從那裏,他會交代不許洩露半分,以免人言指摘。
哪知紀明夷的反應卻出乎意料,她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殿下不打算向我證明麽?”
證明什麽?陸斐一愣,旋即耳根紅透,自然是為了夢裏那番不舉的言辭。
可是這有什麽好懷疑的,他又沒必要撒謊。
紀明夷輕嗤一聲,“誰知道你如今是否已大好了?終究不過是一面之詞。”
她已經上過一回當,這輩子還得獨守空房?趁早發覺不對,便該及時止損。
陸斐已經尴尬得不敢看她,只望着澹澹燃燒的燭臺,“你要我如何?”
紀明夷輕拍了拍身側床榻,朱唇微啓,“過來。”
暈紅燭光下,玉人嬌顏似昙花盛放,陸斐忽覺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