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誤會

紀明夷這樣肉麻并非常态, 胡氏夫婦難免起疑,陸斐臉上倒是坦坦蕩蕩的,慢條斯理道:“聘禮你們也收了,如今這嫁妝自然該由明夷自己處置, 她因不善經濟的緣故, 才交由本殿下打理, 二位想來沒意見吧?”

這其實說的也是實話, 紀明夷那些鋪子确已到他名下, 只不過并非代管,而是純粹地賣與了他——羊毛出在羊身上,總之紀明夷是不吃虧的。

至于所謂高昂聘禮, 大多數都是宮裏擡出的賞賜, 上頭刻着內務府的徽記,既不方便變賣,紀存周又是最愛面子的人——倘被人知曉他要靠變賣皇家之物過活,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相反,還得日日着人看守清掃, 反而多了筆支出,也難怪兩口子為銀錢發起愁來。

如今聽陸斐如此說,紀存周眉心跳了跳, 想不到女婿這樣強勢, 想從他身上讨得便宜,無疑難于登天——他當初怎會以為犧牲一個女兒就能拉攏四皇子呢?簡直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胡氏則大着膽子道:“四殿下,那我們姑娘也太吃虧了。”

陸斐挑了挑眉, “怎麽會呢?明夷是我的妻子, 一飲一食皆由我府裏負擔, 用不着自個兒出錢, 至于打點下人,逢年過節要出的賞銀等等,宮裏也自有布置,實不必貴府操心。”

胡氏心說你倒會裝模作樣,還不是惦記我們姑娘的嫁妝!

這會子已覺得自己素日高看了紀明夷,沒見過這樣蠢的,剛成婚就讓夫家把嫁妝給貪去了,她是半點不為後路打算?

胡氏卻不能不拿出繼母的體統來,“殿下,但鋪子裏的出息……”

本金不好意思讨要便罷了,賺的銀子不能不分點給妻房吧?胡氏看重的,也正是這點孝敬。

哪知話還未完,陸斐便唉聲嘆氣,“我正想說此事,那幾間鋪子不知經營不善還是今年形勢不好,虧損了已有月餘,偏偏我手頭的現銀又都投到工部去了,這會子正坐困愁城,胡夫人您若有餘錢,不如借我周轉周轉,等回頭掙了銀子,一定還你。”

胡氏立刻緊緊閉上嘴,再不說話了。開玩笑,她都沒跟他要銀子,他還反過來找她借錢?沒見過這般貪婪無度的女婿,一點教養都不懂。

經歷這番談話,兩口子已是興味索然,再不提嫁妝的事。

紀明夷則對陸斐的口齒刮目相看,她以為他的才智皆在朝政上,如今瞧着,宅鬥也不賴嘛。

來都來了,飯總是要吃的。紀存周早就命廚下備了膳,胡氏因想着客人來了大半天,女兒還賴床有些不妥,又三請四接去把紀明琪拎了來。

紀明琪聽說陸斐在場倒是精神百倍,特意新換了件顏色衣裳,臉上還薄薄施了點脂粉,一副病西施打扮——倒不是刻意争風吃醋,只單純不想讓紀明夷得了意去。

可惜她出盡百寶也沒贏來陸斐半分關注,用膳的時候,陸斐集中精神幫紀明夷把那條紅燒鳜魚上的淨肉剔下來,自個兒卻沒怎麽動筷子。

紀明夷愛吃魚,但最怕魚刺,素來對這道菜諱莫如深,但是有陸斐的幫忙就十分順利了。

紀明琪酸溜溜地道:“長姐,你的手受傷了嗎?”

公然對這種飯桌上秀恩愛的行為表示不滿。

紀明夷待要回答,陸斐已搶先一步道:“明夷的手是用來寫字繡花的,哪能幹這種粗活?”

紀明琪眼角抽了抽,繡個花都算粗活,她是有多嬌貴呀?

偏偏紀明夷半點沒察覺她的情緒,依舊和顏悅色地道:“二妹無須羨慕,等你出閣也能如此的。”

紀明琪忽然覺得飯都吃不下了。

一頓膳用完,雖談不上賓主盡歡,好歹也是食不言寝不語。

紀存周夫婦只覺滿心疲倦,哪裏還顧得上使絆子?以致于禮數上該留姑爺姑奶奶住一宿的,他倆竟也渾忘了。

當然紀明夷也不稀罕。

等坐上回宮的馬車,紀明夷才忍着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道:“其實适才你不必如此。”

她有手有腳,用不着連夾菜都處處代勞,叫人瞧着以為她多麽弱不禁風呢。

陸斐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的,“我樂意,有何不可?”

上輩子他就是表達得太少,不但紀明夷誤會,就連宮裏人也以為他倆貌合神離。這輩子,陸斐決定不再掩藏本心,她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唯一所愛的女人,為何不能随心所欲地對她好?

倘若愛一個人都不能直白表露,那人生未免太無趣了些。

紀明夷扭頭望向窗外,不想跟陸斐辯駁,她覺得他是太過自戀,所謂的唯一,也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罷了——容妃就是她心裏的那根刺,也始終令她如鲠在喉。

兩人還未到重華宮,半路上就遇見了出來采風的五公主跟白清源。

五公主不像剛認識的時候那樣生分了,對着白清源有說有笑,盡顯活潑本色。臻首低垂時的嬌态,隐約也能窺見幾分大姑娘的風情。

紀明夷望着她一襲鵝黃衫裙,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至于白清源,仍是那副玉樹臨風的模樣,沉涼如水,靜默如松。

彼此對了個照面,少不得停下招呼。

五公主一見她小嘴便撅起來,“紀姐姐,你有了四哥,連同我說話都不願意了。”

紀明夷失笑,“我的好公主,咱倆才幾日不見?從前兒起又要忙着拜堂,又要忙着見客,昨兒又得滿宮裏請安,今日一大早又回紀府,我縱是個八臂哪吒也支不出空閑來,不信你問殿下,看我是否撒謊?”

五公主哼了聲,“四哥當然是衛護你的。”

陸斐笑而不言。

白清源踯躅片刻,亦含笑上前,“殿下安好,紀姑娘安好。”

之所以未改稱謂,只單純不知怎麽叫合适,陸斐尚未出宮建府,亦未封王賜爵,便不能稱王妃;若直呼紀夫人,又恐怕叫老了,且與現永平侯府的那位相沖。

白清源只得維持原樣。

殊不知落在陸斐耳裏卻是別有居心,他下意識冷了聲調,“我與明夷是否安好,很不必白兄牽挂。”

好端端的吃哪門子幹醋?不過白清源也糊塗,明知道彼此有些嫌隙,裝作不熟就是了,還非得過來。

紀明夷正要解勸,五公主卻悄悄捏了捏她的手,“紀姐姐,讓他們自個兒去談罷,男人有男人的解決辦法。”

紀明夷:……

這小丫頭幾時長了顆七竅玲珑心?

不過五公主說得也對,陸斐與白清源本就是舊識,自己不便貿然插手,去了也只怕是火上添油。

便跟着五公主來到禦花園西北角一處涼亭中,五公主又附耳道:“紀姐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別對外人說呀!”

紀明夷心想她能有何秘密,目光眼錯不眨地望向不遠處——還好,沒打起來。白清源是個弱質書生,陸斐想來也不屑于對他出手的,何況本是陸斐理虧在先。

當初她有意白清源時,陸斐還自告奮勇當媒人,幫他們傳遞字畫呢,哪知新娘子卻被媒人截胡了。

盡管她與陸斐前世有過一段,可白清源畢竟不知情,怎麽想都是最無辜的受害者。

紀明夷正出神,就聽五公主爆出了一個極勁爆的消息,昨兒個被宣召侍寝的王淑妃,竟然原封不動地擡了出來。

原因當然不出在王淑妃身上,她好不容易得着面聖機會,自然想使盡渾身解數留住皇帝,哪曉得事與願違。

五公主悄悄地道:“聽宮人說,是父皇的毛病,不知怎的,就是弄不起來,王淑妃出來時臉都黑了。”

紀明夷:……

那是自然的,定熙帝的臉只怕比王淑妃還黑。

這種話正經女人本來不該表示興趣,然而紀明夷還是多嘴問道:“你從哪打聽來的,果真麽?”

五公主紅着臉捏了捏發熱的耳垂,“我哪裏知道,他們私底下在議論呢。”

想來大差不差,吳貴妃作為後宮一把手,也是有權查看彤史的——王淑妃到底承沒承寵,自然看得出來。

紀明夷不由得想起前世,陸斐說自己不能人道才不碰她,是因為被人下藥的緣故,可定熙帝這回因為什麽?前世沒聽說他夫綱不振呀。

待要尋五公主問個仔細,那邊兩人已回來了,紀明夷只得住嘴。

凝神望去,陸斐與白清源皆無打鬥跡象,氣氛也是其樂融融的,紀明夷不免納罕,“你們聊了些什麽?”

陸斐莞爾,“沒什麽,不過讨論些詩書經義。”

紀明夷才不信這話,請教學問得避着人?但縱使陸斐真對白清源威逼利誘,她也沒法指摘些什麽,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她聲譽——流言蜚語最能要命,既入了皇家,尤其不能給人捕風捉影的餘地。

紀明夷只喟嘆一句,“有勞白大人了。”

白清源嘴唇翕動,終究沒說些什麽,只安分地随五公主往椒房殿去。

這廂陸斐卻牽起紀明夷的手,“咱們也回罷。”

紀明夷感知他發熱的掌紋,忍了忍,到底沒深究——她若連這點小事都不信他,那這婚無疑是結錯了。

紀明夷只漫不經心将五公主那樁宮中逸聞道來,“你說,此事究竟意外還是人為?”

能拿龍體做文章,此人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些,可若只是意外,定熙帝何必如此震怒呢?

陸斐沉着臉,半晌,卻輕輕吐出兩個字,“容妃。”

“你疑心娘娘?”紀明夷訝然,“這不可能,你不是一向最愛重娘娘的麽?怎麽無端诋毀她起來。”

話說得太快,也未察覺到用詞的微妙。

直到陸斐神色古怪的轉向她,“愛重?”

紀明夷:……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

現在收回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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