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用膳

紀明夷不欲戳破他心中隐秘, 本想敷衍過去,然而陸斐卻執意刨根問底:“什麽愛不愛重?你把話說明白。”

他聽着怎麽怪覺刺耳,還有點微微的酸味——要是五公主還可能亂用辭藻,紀明夷不像會犯這種錯誤的人。

見他大庭廣衆下拽着衣袖不放, 紀明夷也有些惱火, 壓低聲音直抒胸臆, “你一定要說得再明白麽?你敢打賭, 你對容妃娘娘就沒有半分遐念绮思?”

原是積壓在她心頭的一塊大石頭, 紀明夷說出來感覺輕松許多,她果真是個不擅長保守秘密的人,何況是陸斐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

可話說完, 對面人的反應卻叫她摸不着頭腦。

陸斐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你發癫了?”

紀明夷柳眉倒豎,他可真會裝佯,到現在都不承認。

用力甩開那只抓着她衣袖的手,紀明夷不欲理他,兀自打算回寝宮去, 若現在他都做不到對她坦誠,那她也不必假以辭色。

陸斐好容易理清頭緒,深吸口氣道:“你怎會有此誤會?我向來将娘娘視如親長, 別無所思。”

“誤會?”紀明夷輕輕挑眉, 每每提到容妃這兩個字,他眼中都快波瀾起伏,情緒都壓抑不住, 這樣子還對她說是誤會, 當她癡兒麽?

紀明夷輕哼一聲, “關心則亂, 到底是殿下自己的事,您愛怎麽說便怎麽說罷。”

至于五公主要她轉達的內容,橫豎她的職責已經盡到,至于如何調查,是否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就并非她所關心的問題。

正要離開,陸斐驀然道:“我對娘娘并無男女之思,卻有生死之仇。”

這番話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說出來的,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告訴紀明夷真相,擔心會将她卷入宮廷鬥争的旋渦,同時也增加了秘密洩露的風險——正因他對容妃含恨彌深,在有十足把握之前,他萬萬不想驚動,務必得裝出個好兒子的模樣來。

然而若不對紀明夷解釋,只怕她還會繼續誤會下去,陸斐只能冒險一試。

幸好發揮作用,紀明夷瞪圓那雙烏溜溜的杏眼,“此話怎解?”

陸斐苦笑,“你還要我說得更清楚些麽?”

紀明夷望着他淺淺撩起的衣袍,俏臉緋紅,同時也恍然大悟,原來陸斐不能行房是容妃下的毒手。

她怎麽早沒想到呢?陸斐無出,容妃才能光明正大将幼子扶為嗣君,她苦心經營多年,可不是為了幫他人作嫁衣裳的。

這麽看來,陸斐那沒來由的情緒波動,并非魂牽夢萦,而是心有不甘。

紀明夷下意識退了回來,悄然道:“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陸斐肯把這種驚天秘聞告訴她,足以見得她被視作最親密的存在——紀明夷忽然就有點甜絲絲的。

陸斐嗅着她發間馨香,沒來由心猿意馬,下意識別過頭,喉間咕咽了一下,“不久之前。”

其實他早該想到的,容妃若真将他視如己出,又怎會分毫不關心他的病體,反而急不可耐要求立十弟為皇太弟,只是前世的他感念養育之恩,始終被蒙蔽了雙眼罷了。

幸而上天給了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紀明夷凝神聽他說完,老神在在地問道:“那棉籽油果真如此奇效?”

可以的話,她挺想在紀存周身上試試,想必胡氏也會贊同的——姓紀的越老越混賬,她可不想那天多出幾個外室子女喊她當娘。

陸斐:……姑娘,你重點是不是抓錯了?

紀明夷看他悶悶不樂的模樣,忙回過神陪笑道:“容妃能将棉籽油摻入飯食裏,焉知不會混在別處,你确定沒再中招?”

這可是關系一輩子的事。

陸斐不悅地道:“前天晚上你不是已驗過了麽?”

紀明夷正因此感到疑惑,雖說她只經歷了陸斐一個男人,可天底下的男子難道都是這般快的?這檔子事若毫無樂趣,也不會有那麽多人食髓知味的。

不過陸斐忍着羞恥講出這些事,已然到了爆發的邊緣,紀明夷不好再逼他,安撫道:“行了,我既知道,自當幫你保守秘密,娘娘那頭也會代為隐瞞,你無須擔心。”

宮中歷練多年,她早已學會喜怒不形于色,不就是虛與委蛇麽?容妃怎麽做,見招拆招就是,至少這輩子敵明我暗,不會像上輩子那樣,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呢。

回去後,紀明夷便着手打聽給各宮的還禮,雖說這等事本不必新娘子料理,可她拿了那麽多賞賜,稍稍敷衍一下各處的宮人也是應該的。

正寫禮單呢,就看到三寶捧着一摞銀票過來,“夫人,殿下讓小的把這些給您,日常開支從裏頭取用即可。”

紀明夷失笑,“我又不是寒門賤妾,事事都得靠夫君周濟。”

三寶正在那為難呢,就聽見陸斐的聲音,“你收着吧,适才岳丈岳母跟前不是都說了?你的嫁妝都被我搜刮幹淨,我自然得負擔你一衣一食。”

紀明夷定神望去,這才多大會兒工夫,陸斐又另換了身裝束,雖說他素性好潔罷,可這打扮是否太居家了些?上身月白雲紋短褂,下身只着了件松江三梭布織的撒腳褲,大片白皙的肌理露在外頭。

紀明夷莫名覺得眼睛沒處放,讪讪道:“你不再出去了?”

陸斐點頭,“今日工部清閑,咱們府裏也不見客。”

那也不用沒事跑她屋裏晃悠啊……書房不是清淨得多?紀明夷腹诽着,到底不好意思趕他出去,只道:“我待會兒還得趕制給貴妃娘娘的繡品。”

意思閑雜人等請勿逗留。

陸斐坦然道:“我幫你理線。”

公然把小柔的活計給搶去了。

紀明夷只好由他,一會兒寫好了禮單,讓三寶尋幾個伶俐的太監送到各宮去,這廂方慢條斯理坐下,拿出繃子和五色絲準備刺繡。

陸斐不住地偷眼瞟她,叫紀明夷好生納悶,只得沒話找話,“先前殿下幫我收購的那些鋪子,如今運轉得怎麽樣了?”

當初她打算撈一筆就跑路的,自然考慮不到後續的收益問題,哪知峰回路轉依舊與陸斐成了親,這鋪子也等于是她的産業,紀明夷總得問個仔細。

陸斐忙道:“你若想要,我仍舊改回你名下就是,也不是什麽難題。”

紀明夷發覺跟他溝通起來還是有些微困難,陸斐可能出于前世內疚,只想竭盡所能地對她好,但是紀明夷需要的并非這些,她嫁給陸斐也并非要從他身上撈好處,而是遵從本心。

雖說夫妻一體,可公允在她這裏才是最重要的,但求無愧于己。

紀明夷微微笑道:“再說吧,哪天我若需要時,會親自買回來的。”

至于陸斐讓三寶送來的那摞銀票,她卻之不恭,鑒于府內事務兩人都有份,一半只管取用,另一半則當是為他存着——陸斐雖非大手大腳的脾氣,有時候銀錢上還是挺馬虎的,她從旁盯着些也不是壞事。

現在輪到陸斐郁悶了,盡管将話說開,兩人也能和前世一般和平共處,可紀明夷這樣丁是卯丁是卯的,讓他覺得自己不像娶了位妻子,倒像請了個先生。

唯一的區別在于這先生晚上得陪他睡覺的。

紀明夷娴熟地在繃子上穿針引線,漫不經心問道:“方才我見太醫院的人來過,殿下生病了麽?”

彩色絲線的另一端系在陸斐手腕上,他正專注地看那幾根春蔥般的纖指,冷不防聽妻子問起,讪讪道:“不過是積食,沒什麽大不了。”

要說是風寒,今晚鐵定不能留下了——當然最主要是打聽些房中之事,太醫院除了看脈診病,還得兼職負責陛下與各位娘娘們的夫妻生活,自然見多識廣。

陸斐本想問問有什麽方劑可供助興,但幾位相熟的心腹都說不必,他是情緒緊張才會如此,比起吃藥,不如多來紀明夷房中轉轉,等氣氛融洽了,自然也能入港了。

所以他才蠍蠍螫螫,逡巡不去。

眼看着已到黃昏,紀明夷微微欠身,讓小柔去請膳房傳膳。

呈上來的卻多有蒸牡蛎、枸杞炖雞、韭菜牛肉之類。

叫陸斐都以為對方故意暗示自己什麽了。

其時已經入秋,房裏卻仿佛熱氣蒸騰起來,紀明夷臉上也有些羞窘的紅,她故意弄這些膳食,自然是做給容妃看的——只有房中無力之人才會需要額外滋補。

可是她也想不到小廚房這樣配合,連整條的“鞭”都弄了來,那湯盅裏飄着的黑乎乎長條狀物事,用膝蓋都能想得到是什麽。

紀明夷板着臉,“這一碗東西撤下去吧。”

三寶答應着,點頭哈腰上來,正要動手,陸斐卻猶豫地攔住,“別吧,不如……試試?”

他看向紀明夷,一副商量性的口吻,“你覺得呢,呃?”

紀明夷只覺得眉心突突跳動,這種事還需要請示她意見麽?明明是進他肚子,倒好像為她才吃的。

雖然也不能說全無關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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