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試探

紀明夷最受不了他這副德行, 她懷疑陸斐在容妃那裏沒處兒撒嬌,才把勁往她身上使——這麽看,她是給他當媳婦還是當娘?

吃力地推開那顆大腦袋,紀明夷肅着臉道:“可以歸可以, 醜話說在前頭, 咱晚上可得安安靜靜的。”

看似警告對方, 心裏卻在打鼓:許是因為身孕燥熱的緣故, 這一陣她睡相總是不好, 每每早晨起來就發現手腳都挂在被子上了,連小柔都忍不住嘀咕“今秋新打的絮棉,趕明兒又得拆了重做”, 她怕夜裏一個不慎, 叫陸斐誤以為是她故意撩撥。

因此執意從櫃中多抽了幾個軟枕來,疊羅漢般豎在床中央,如同楚河漢界般。

陸斐望着那堵人造的高牆,徒生望洋興嘆之感。

紀明夷卻是不管不顧,徑自睡去了。

陸斐白窩了一肚子火, 偏生發作不得,只得睜着眼耿耿難寐,卻又不老實地拿腳趾夾住紀明夷的腳趾, 以示微弱的反抗。

次早醒來, 紀明夷發現自己連人帶衣裳裹挾在他懷裏,被子早已從肩頭滑落下來,露出潔白的半痕雪脯, 枕頭則早已橫七豎八, 一半在床尾, 一半在地上。

她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嫌疑人。

陸斐舉起兩手以證清白, 表明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是紀明夷自己跑到他懷中來的。

想到孕中古怪的睡相,紀明夷罕見地沉默下來,自知理虧,當然不好再說什麽了。

陸斐嘿嘿一笑,掩去眸中剎那精光。

紀明夷意欲起身,他卻又拉着她,“如今不必準時去娘娘宮中點卯,咱們大可以睡懶覺。”

紀明夷就覺得還是錯看了他,他也沒自己想象中那麽兢兢業業大公無私——說好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呢?前世他可是将仲淹先生那副警句抄成對子,貼在寝宮日日觀摩,如今看來,不是不想偷懶,只是沒機會罷了。

陸斐輕輕拍着她光滑肩背,哄小孩兒般的道:“睡罷,到時辰我再叫你。”

可沒過多會兒,他卻火燒屁股般直竄淨房去了,紀明夷先以為他是尿遁,可也不至于半刻鐘都挨不住,後來想起适才臀底下火熱堅實的觸感,臉卻慢慢紅了起來。

等陸斐千辛萬苦從淨房出來,紀明夷已然起身了,兩人都覺得幾分尴尬。其實在紀明夷看來不算什麽大事,她大可以幫他纾解——哪怕是用手,總比讓他自個兒解決的好——可後來想想,前世陸斐晾了她十年,這輩子受些罪也是活該,這才叫一報還一報。

便什麽都不肯說了。

陸斐更不好意思開口,用膳的時候牢牢低着頭,生怕被紀明夷看出他心底有鬼。

一頓飯吃得冰冷無味,府裏的下人瞧在眼裏,就覺得那流言未必全是撒謊,王爺與王妃沒準還真起了嫌棄——要不要請娘娘從中調和一下呢?

早膳後陸斐仍去了工部,秋汛将至,他肩上的擔子更沉了,自然,壓力也是動力,有千百雙眼睛盯着,他更得将差事辦好,不能辱沒定熙帝的指望。

紀明夷則閑雲野鶴在宮中游蕩,先去看了容妃,免不得明裏暗裏又受一番敲打,她只裝得畏畏縮縮,盡管不忿,卻并不敢還嘴,愈發叫人覺得反常——誰懷了龍脈不是趾高氣揚的,她倒好,成日苦着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不願生下這孩子呢。

只有容妃洞若觀火,滿心籌劃大計,紀明夷愈這樣作态,她愈發自得,比豬八戒吃了人參果還舒坦。

紀明夷盡情糊弄一番後,正打算去向吳貴妃請安,卻看到白清源與五公主有說有笑自椒房殿西配殿過來。

兩人的婚事業已提上日程,吳貴妃雖舍不得女兒,但更不願錯過這樣一位佳婿,因此催着定熙帝早早議婚,生怕被別家給搶去了。

至于五公主自己麽……

紀明夷望着她那張粉光脂豔的小臉,微笑道:“公主,我能和您單獨談談麽?”

白清源知趣告退,“臣還得往文淵閣,便不打擾二位了。”

五公主戀戀不舍目送他離去,眼珠子都幾乎釘在他身上,真真演繹了什麽叫柔情似水。

紀明夷給她弄了弄鬓發,五公主還是一副偏稚氣的打扮,耳邊總有兩縷碎發挂着,可這樣的女孩子卻已然懂得什麽叫情窦初開了。

她躊躇片刻,還是小聲道:“紀姐姐,你不為我高興麽?”

自然不是以姑嫂的身份,而是以從前閨中密友的身份。

她看出紀明夷對白清源的冷淡,卻不知曉是何緣故,難道因他從前追求過她?

再怎麽心胸豁達的女人,對于曾經的追求者也總抱着微妙的态度,哪怕她不願嫁給他,可一旦他要琵琶別抱了,總歸會有那麽一點不舒坦的。

紀明夷嘆道:“我并非為他挂心,而是為你。”

五公主是過于天真了,自打她出世以來,她身邊的人無不在盡力維護這份天真,可外頭不比宮裏,白家雖算不上複雜,也免不了七八姑八大姨需要應酬,而随着白清源官職日升,這些交際更是免不了的,五公主身為他的妻子,必須恪盡己責,其中種種瑣碎煩難,當真能應付得來麽?

五公主攥着手,低頭望着腳尖,細聲細氣地道:“我可以學的。”

倘若夫妻間志同道合,任何麻煩都能迎刃而解,可問題在,白清源是否能一以貫之、真心待她呢?紀明夷不能不保持懷疑,無論親疏遠近,她都站在五公主這頭,正因如此,她才不贊成這樁親事——實在白清源的熱情來得太突然,也太出人意料了。

聯想到他之前在陸斐跟前上眼藥的那番話,紀明夷幾乎以為那是對自己的報複,難道因着她與五公主交情好,白清源才刻意去讨好公主,一方面為平步青雲,另一方面也讓他們從此生分?

當她講述這番懷疑時,五公主輕輕搖頭,“紀姐姐,我想你是誤會白大哥了,他從沒想利用我得到什麽,也沒讓我在母後面前幫他說好話,只是盡心盡力教我習字,你看,我寫得比先前好多了。”

紀明夷心想或許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目的性太明顯是會遭人嫌惡的,白清源顯然很懂得細水長流的道理。

可看五公主樂陶陶的模樣,紀明夷到底不忍心打擊她,只換了種方式問道:“就算他真個待你好,你難道不想知道他心裏怎麽想的?”

她以為五公主沒考慮這層,哪知女孩子卻擡起瑩白-精致的臉龐,溫聲道:“很重要麽?只要他肯待我好就夠了。”

吳貴妃早說過,她是公主,不管指了誰做驸馬,誰都得溫存待她。哪怕她在白清源心裏并非最重要的那個,可只要她是他的妻子,他就不敢對她陽奉陰違,不管白清源想要的是前程還是別的什麽,那都不重要——只要他好好騙她一輩子就夠了。

紀明夷啞然,她以為五公主糊塗,哪知她才是最清醒的。的确,對五公主這種身份而言,愛情根本算不了什麽,她生來尊貴,誰又能保證她未來的夫婿不圖財不圖權不圖其他?既如此,不若選一個合心合意的,無論是否坦誠相對,面上融融恰恰的就夠了。

她也只要活得舒服。

紀明夷下意識想起自身,若她有五公主這樣豁達的心境,前世會否有所不同?不,到底是意難平。五公主未識情愛,而她卻早早地在陸斐身上丢盔卸甲,哪怕沒有容妃送來的那杯毒酒,她也一定會憂憤而死。

從一開始便誤入歧途,自然難以超脫。

紀明夷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白活了許多年歲,連小姑娘都不如,這輩子,她依然選擇與陸斐糾纏不休,到底是禍是福?

五公主已回椒房殿去了,紀明夷定定地出了會神,恍然擡頭,卻發現白清源并未離開,而是靜靜在一旁伫立着。

方才那些話顯然叫他聽去了。

紀明夷微覺尴尬,背後指手畫腳是長舌婦的行徑,哪怕她是為五公主着想,可到底有失君子之風,可想想白清源也在陸斐面前說過她壞話,那便算扯平了。

紀明夷跟他沒什麽可說的,掉頭就走。

白清源卻道:“微臣知曉王妃所憂,請您放心,白某此生絕不會辜負公主,天地為證。”

紀明夷目光灼灼看着他,“你最好說到做到。”

自然是覺得這誓言太随便了些,不夠莊重,且白清源不久前還對她一副舊情難舍的模樣,轉瞬便口出攻讦,實在叫人懷疑他的善變。

白清源輕輕上前一步,微帶了絲無奈,“我若不那麽樣說,肅王殿下安肯放心用我?”

他畢竟在陸斐麾下共事,盡管塵埃落地紀明夷也嫁人了,可先前種種卻未必陸斐能輕易遺忘,他素來有些心窄的(這一點紀明夷深有體會),要徹底斬斷過往,白清源總得讓陸斐相信他已忘情了,正好流言來得及時,白清源便靈機一動,故意到陸斐跟前挑撥,好讓陸斐覺得他偏聽偏信,趁機與紀明夷斬斷瓜葛。

沒想到竟是這個緣故,紀明夷卸下不快,覺得此人還算有幾分智慧,可随即便沉下臉來,“你當真在欺瞞五公主?”

“那只是我當時的想法。”白清源淺淺笑道。

他此舉本來一石二鳥,一則為自己分辯,二則……他也确實想探探陸斐對紀明夷的真心,倘若能令這對夫妻就此生隙,他也樂觀其成。

然而,陸斐的舉動卻令他大開眼界,他不但不信流言,甚至反過來要揍他——何止情比金堅,簡直死心塌地。

白清源有理由相信,即便紀明夷真個做出不才之事,陸斐那混頭也只會捂着耳朵不聽不聽,指責全天下要害他媳婦的。

白清源真心實意地道:“肅王妃,您嫁了一位好夫婿。”

紀明夷:……別以為她看不出來,話題扯遠了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