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落網
吳貴妃滿腹懷疑, 雖不知容妃葫蘆裏賣什麽藥,可也猜着她沒安好心,那麽,是針對紀明夷?婆媳不睦乃尋常事, 何況容妃自诩天姿國色, 如今來了個比她還美貌的, 哪怕隔着輩, 想她也咽不下這口氣。
可若真為了肅王好, 就不該帶她同去了,吳貴妃想着人家家事不便摻和,便道:“你自去罷, 本宮這會子倒有些乏了。”
容妃笑意幽深, “娘娘也怕見着不該見的麽?”
她這樣說,吳貴妃只好答應,否則倒成了存心包庇——私心裏當然覺得是場誤會,紀明夷的人品她還是信得過的,就不知容妃為何繞這麽一個大彎子引她入甕, 難道是蓄意陷害?
若真如此,自己在場倒又好些,或可幫着分辯——她倒不是多待見陸斐, 實在宮裏其他皇子也都不成才, 陸斐明面上為人處世還是頗公道的,将來亦不會虧待她這位嫡母,真換了個糊塗祿蠹的, 還不定怎麽樣呢。
吳貴妃如此想着, 便招呼兩個年輕得寵的嫔妃前去絆住皇帝, 自個兒只說要透透風醒醒酒, 請定熙帝不必着急。
容妃知道她怕事情鬧大,鄙薄的勾唇,也不多言。
一行人踏着枯黃秋草來至碧波亭外,遠遠便看到兩個勾肩搭背身影,紀明夷那件杏紅長裙實在矚目,肩頭卻露出深青色的一角來,顯得格外突兀。
雖看不清面容,那人身量高大,當然不會是宮婢。
吳貴妃氣得眉立,“肅王妃,你在作甚?”
紀明夷驚慌失措地扭過頭來,匆忙施禮,“貴……貴妃娘娘。”
卻又不敢完全蹲下去,生怕背後那人被瞧見似的。
都什麽時候還護着奸夫!吳貴妃氣了個倒仰,平素看她是個聰明的,怎麽這會子偏泛起蠢來?就算不樂意陛下指的這樁親事,也不能公然蓄寵——吳貴妃只以為那是個侍衛或者太監,宮裏的女人寂寞久了,偶爾也會鬧些假鳳虛凰故事,可也不能趕在中秋家宴上啊!
容妃則幾乎以惬意的心情欣賞眼前這幕鬧劇,“貴妃姐姐,你別白費唇舌了,她若有這般靈醒,也幹不出這等醜事來!依我大秦律例,命婦通奸,該當何罪?”
吳貴妃私心裏自然不願将事情鬧大,一則紀明夷是她嘉許過的人,又曾做過媒,她出醜,自己臉上也不好看;二則,若捅到皇帝跟前,只怕宮中免不了一場災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愈發得人心惶惶了。
遂拼命向紀明夷使眼色,只盼她機靈點兒,全推到那人頭上,說成被逼調戲才是最妥當的。
然則紀明夷卻只是低垂着頭,嘴唇翕動,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臉上反倒有些出奇的紅暈,不但不知罪,簡直跟打情罵俏似的。
想她懷着身孕一時不便嚴懲,可也免不了到暴室走一遭——這孩子還能平安生下不曾?
吳貴妃嘆了口氣正要發話,容妃卻道:“且慢,不妨先問問奸夫的口供。”
自然是防着紀明夷拿身孕作擋箭牌,得一鼓作氣将罪名坐實了才好——等問出肚子裏确為孽種,也用不了聽候發落了,即刻便下令處死。
那人原是背對着的,容妃話音方落,自有三五個侍從上前将其扭住,等身子扳正,四下裏卻是鴉雀無聲。
容妃滿面歡喜化為烏有,“怎麽是你?”
陸斐雙眸晶亮,适時流露出些羞赧之色,“本想同明夷作耍,無奈驚擾了二位娘娘,是兒臣之錯。”
吳貴妃詫道:“你不是在家養病麽?”
陸斐往紀明夷身側挪了挪,悄悄捏住她手心,“昨夜染了點風寒,晨起但覺鼻塞聲重,可晌午便覺好多了,想着宴席上珍馐佳肴無數,便想來蹭口飯吃,省卻府中開火。”
說得可憐兮兮的,只怕是舍不得嬌妻孤單。吳貴妃笑道:“你倆可真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又望向容妃,“罷了,既是場誤會,你我也別瞎忙活了。”
容妃臉上恰如打翻了顏色盤,紅白青紫斑駁不一,她強笑道:“本宮還以為什麽大事,你既出來,怎麽不着人說一聲?”
陸斐鋒利的視線移向她,“我才奇怪,明夷前腳剛走,怎麽娘娘後腳就跟出來了?設若适才見得的并非兒臣,娘娘又怎麽打算辦呢?”
容妃僵硬的笑容凍結在臉上,她再想不到陸斐會當面拆她的臺,他怎麽敢?
剎那間,許許多多的思緒從腦中掠過,最開始的流言,到後來假山洞裏的私會,今日又是他來應約,種種線索彙集在一起,似乎指向一個鮮明的結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她自以為紀明夷陷入她精心編制的羅網,哪知自己才是旁人棋盤上的棋子。
陸斐氣定神閑地道:“娘娘此刻一定很失望吧?該來的人沒來,不該來的卻偏偏來了,其實由始至終,您的目的就只有一個,便是将明夷與她腹中的孩子拉下水,如此,便再無人能阻擋您的大計了!”
容妃單薄的身形搖搖欲墜,如果可以,她真想就此暈倒,然而陸斐那冰冷的眸子卻昭然若揭,就算她裝暈,他也一定會請大夫來查證真僞。
他幾時變得這樣蛇蠍心腸?
不,或許他一直如此,只是自己疏于防範,才被他蒙蔽過去。容妃心頭一陣寒涼。
吳貴妃則聽得稀裏糊塗,容妃為何要跟一個胎兒過不去,那不也是她的孫子麽?再怎麽仇視紀明夷,也不該遷怒到稚子頭上。
陸斐的言語為她闡明疑惑,“因為娘娘本就沒打算讓這孩子生下來,根本她以為我是不會有孩子的。”
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貴妃或許有所不知,早在一年前,我母妃便在送來的飲食裏加了許多有損生育之物,試想這樣的一個皇子,如何延綿後嗣呢?”
吳貴妃張大了嘴,素來端莊矜持的形容消失無影,即便戲文裏的故事都不見得這樣精彩,容妃一向溫婉賢良,哪怕是演的也仿佛是天底下最操心的慈母,哪曾想那張人皮下卻藏着這樣一副鬼蜮心腸,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自然不覺得陸斐所說有假,換做任何一個男子都不會拿尊嚴當賭注——何況是當着心愛女人的面。
吳貴妃這會子只覺渾身滌蕩,方才三分酒意也醒得幹幹淨淨,她忽然福至心靈地想到:“那麽陛下……”
陸斐颔首,“同樣是因為棉籽油的緣故。”
難怪,一回生二回熟,容妃能害兒子,自然也能害她心心念念的丈夫。吳貴妃待要細問,容妃卻已捂住耳朵,尖聲喊道:“別再說了!”
她這樣失态還是有生頭一遭,不但吳貴妃看了個新鮮,就連定熙帝也從未見過——不知何時,皇帝已靜靜地站在那裏,顯然方才幾句都被他聽去了。
容妃回神,才發覺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她望向定熙帝蘊着風雷的面容,神情凄楚地向他爬去,緊挨繡着龍紋的靴腳,“陛下,您別聽那起子小人的讒言,臣妾是清白的!”
她以為她的嬌媚、柔弱、可憐還能換來一線生機,陸斐卻從袖中掏出一瓶顏色濁重的物事來,還散發着異樣的香氣,“此物是從娘娘宮中搜到的,娘娘總不會說是梳頭的發油罷?”
他為了今日布局多久?難為他忍得住!容妃心頭凜然,既驚駭于陸斐心計之深,又懊悔沒能早早發覺他的反逆,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怕是在劫難逃。
但,她是不會就此認輸的。容妃梗着脖子,倔強的道:“難道肅王說什麽便是什麽嗎,焉知他不是與貴妃串通好的?早前貴妃就有收養之心,怕是肅王多嫌了我這位出身微賤的母妃,巴不得奔高枝去。”
又正氣凜然望着皇帝,“陛下不妨請太醫院前來查驗,若衆口一詞,那臣妾也無話可說了。”
紀明夷不能不佩服這人的心理素質,都這時候還死不松口,可若容妃堅決不認,旁人似乎也拿她沒辦法。太醫院那幫老油條最會見風使舵,容妃畢竟得多年專房之寵,又育有皇子,設若日後東山再起,他們又該怎麽樣呢?
一旦言語裏有些斟酌,容妃的生機便來了。
紀明夷眼珠骨碌碌一轉,忽地莞爾,“其實何必如此費事呢,既然娘娘道此物無害,那不如令十皇子服下,如此,是非黑白皆能驗證了。”
“你!”容妃目眦欲裂,陸珉是她心頭肉,她又豈肯拿陸珉的身子骨冒險?
她所做的樁樁件件,都是為了陸珉的以後鋪路,否則,做什麽要設計陸斐呢?
見她這副模樣,定熙帝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微微阖目,“來人,廢妃容氏突發惡疾,着遷往冷宮別居,往後也不必再出來了。”
到底是念了絲舊情的,對容妃而言卻不知是福是禍——似她這般心性,幹脆死了倒還省心,要她不明不白在冷宮熬着,當真比死還難受。
眼看着幾個五大三粗的仆婦上來将人拖走,紀明夷下意識讓開條路,沒去看容妃臉色,她才不想跟那雙淬了毒的眸子對視,沒準晚上要做噩夢的。
容妃最後那點怨念都沒處發洩,竟生生氣暈了過去。
定熙帝也沒了繼續宴會的興致,交代吳貴妃幾句後,便闌珊而去。
吳貴妃望着眼前這雙郎才女貌的璧人,欲言又止,等陸斐知趣避開,她才悄悄将紀明夷拉到一旁,問道:“這孩子當真是肅王的吧?”
紀明夷雞啄米似的點頭,她哪敢在這上頭造假?又沒吃熊心豹子膽。
“那麽他……”
吳貴妃眼神委婉,不過紀明夷還是懂了,本想說陸斐沒怎麽嘗容妃送的那些膳食,房事不受影響,轉念一想,為了以後當個省心的兒媳婦,避免長輩天天催生,還是适當隐瞞點真相的好。
于是悲悲切切望着貴妃,“娘娘,您哪曉得我心裏的苦,自從嫁進他家來,我跟守活寡差不離哩……”
正支起耳朵偷聽的陸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