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瑪格麗特端着咖啡杯的手一抖,幾滴褐色斑點濺到雪白的裙上。
女仆連忙掏出手帕蹲下身幫她處理污漬,瑪格麗特将杯子放回桌面,面不改色問道:“知道原因嗎?”
侍衛回道:“初步認定是中毒至死。”
瑪格麗特:“我走後,她又見了誰?”
侍衛猶豫了一下道:“回陛下,您離開後并沒有人要求見尼娜·戈斯。”
在這方面侍衛不敢欺騙女皇,昨天她去的時候,尼娜沒有吃晚飯,也就是說中毒是在她去之前。
慢性中毒嗎
瑪格麗特拂開還在幫她處理裙子的女仆,“把謝裏登子爵叫過來。”
謝裏登在會議的第二天,趕着初冬之日回到皇宮,饑荒的事情已經處理的差不多,災民過冬的物資和糧食也都分發了下去,霍雷肖公爵被留下掃尾。
霍雷肖公爵不想回來嗎?他太想了。自從來了伊曼紐爾,他天天吃不飽,随着寒冬的降臨,物資不足,更是穿都穿不暖,自生下來便幾十年過着荒糜無度日子的貴族什麽時候受過這種苦。
他不止一次寫信乞求女皇網開一面讓他回來,但都被瑪格麗特擋了回去。
這次謝裏登回來後,瑪格麗特借機賜給他一個爵位,雖然爵位不高,但也能讓謝裏登成為同齡貴族裏出類拔萃的存在。
尼娜的事她需要人去查查,尼娜知道的東西肯定遠比她昨晚說的要多,有人急着殺她,可能怕她洩露些別的東西。
“陛下,克裏希殿下醒了。”
瑪格麗特瞬間思緒亂了,她吩咐宮裏的人如果謝裏登來了,讓他先等着,她要過一會才能回來。
吩咐完便登上馬車,往克裏希的寝宮駛去。
Advertisement
克裏希的寝宮前所未有的凝重,女仆全都貼牆站在一邊,瑪格麗特來到卧室門前,克裏希的随身醫生已經在門口等着她。
醫生行禮道:“貴安,陛下。”
房門緊閉,就連管家理查德也在外面等候。
瑪格麗特低聲問道:“怎麽了?”
醫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小聲道:“陛下,殿下的病是皇室遺傳病,凝血困難,之前還好,但自從上次刺殺事件後,大量的出血讓身體內微妙的平衡被摧毀,自此後雖然外層不再出血,但身體內部出血卻一直抑制不住。”
“前幾天殿下,氣急攻心,如今顱內出血,恐怕......”
醫生搖搖頭退了下去,他沒說完,但瑪格麗特聽出了他的意思,顱內出血,恐怕克裏希活不過今晚了。
她深呼一口氣,剛要開門,管家理查德突然跪下來請求她:“陛下,您自從回宮以來,殿下如何待您,如何疼愛您,您最清楚。”
瑪格麗特冷聲道:“你威脅我?”
她當然知道理查德的意思,他希望她不要和克裏希起沖突,讓克裏希安詳離開。
但有些事情,不是說能算就算了的。
“之前死去的人可不會這麽想,我的母親也是。”瑪格麗特說完,看向理查德,理查德神色一變,抓住瑪格麗特裙擺的手頹然松開,整個人變得神神叨叨。
“你知道了,原來你都知道了......”
瑪格麗特閉了閉眼睛,有些事情不用确認,已經有八分可信了,那剩下的二分還重要嗎。
至于答案,每個人心裏都清楚。
沉重的房門被推開,卧室裏除了躺在床上的克裏希空無一人,她進入房間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了挂在牆壁上的那幅巨大的油畫象。
瑪格麗特一眼就認出,畫上的人是她的母親。
她走到床邊的軟椅上坐下,床幔層層疊得放下,遮住了躺在床上的克裏希。
床幔裏傳來陣陣咳嗽聲,她聽見克裏希喑啞的聲音:“你來了。”
她想撩開床簾,卻被克裏希制止:“就這樣聊吧,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瑪格麗特手指微蜷,最終還是沒有掀開。
“我有事情想問你。”
克裏希又咳嗽了幾下,濃厚的血腥味彌漫開來,“你問吧。”
“曼斯菲爾德死去的皇室成員,弗朗西斯殿下,還有我的父母......”她停頓了一下,繼續道,“是不是你?”
克裏希沒有回答,屋內是長久的沉默。
瑪格麗特想她知道答案了,她聲音顫抖:“為什麽?”
“為什麽?好女孩,他們都罪有應得!”克裏希的音調陡然拔高,像只老鴨在吊着嗓子喊叫,“你知道嗎?本來我的母親才是皇後,弗朗西斯才是私生子!只因為老東西為了他的情人,為了他的情人能當上皇後,他便把他的妻子以莫須有的偷情罪名送上了斷頭臺!而我們被他遺棄,被迫變成了衆人都不願提起的私生子!而弗朗西斯他!他卻成了尊貴的皇太子!”
“那個位子本該是我的!他憑什麽奪走!”
“至于其他人,你覺得在這吃人的皇宮裏,有誰會是無辜的嗎?他們會在你輝煌的時候多麽捧你,就會在你跌進地獄的時候,恨不得人人都踩上一腳!”
瑪格麗特問他:“那我母親呢?她并沒有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情。”說到最後,她已經微微哽咽。
“她抛棄了我!她跟着別人跑了!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任別人欺辱我!我為什麽不能恨她!”他突然喘了好大一口氣,讓人不禁懷疑他會不會就此憋過去,但事實沒有,他緩了過來。
“我去找她,我願意不計前嫌接她回來,只要她放棄你的父親和你,只要她願意回來,我什麽都給她,珠寶,財富,地位,權力,甚至王座我都可以讓給她,但她拒絕了。”
“所以你......”
克裏希平淡道:“所以我殺了她。”
“她的奸夫還想救她,那就一起死吧。我的東西只能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寧願毀掉,也不會把她留給別人。”
說着他的聲音竟帶上了哭腔,猶如怨鬼在哭訴:
“瑪格麗特,我好恨啊!我恨她抛棄了我!我恨她沒有你這樣的野心!我恨她不是你!”
手背上落下一滴水滴,瑪格麗特伸手抹掉,她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不知何時,她已潸然淚下。
她無法理解克裏希,也深深地感到難過。
“好女孩,你過來,讓我看看你。”
瑪格麗特抹着淚沒有掀開床簾。
“我要死了,瑪格麗特,你能滿足我最後的願望嗎......”
瑪格麗特整理好自己的儀态,最後還是起身掀開床簾探了過去。
掀開床簾的那刻,一道銀光閃過,胸口傳來一陣劇痛,瑪格麗特一手掀着床簾,呆滞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把匕首半個沒進她的胸口,深色的血跡迅速暈染開來,陣陣疼痛疼得她眼睛又流下眼淚,她忍着劇痛道:“你......”
床上的克裏希已經幹癟的不成人樣,像是一副貼着人皮的來自地獄的骷髅,但就是這樣的他,拼勁最後的力氣将匕首指向了生靈。
瑪格麗特跌坐回軟椅上,神志逐漸變得模糊,暈過去的最後一刻,她伸手将床臺邊的琉璃燈掃落在地上,碎裂的咔嚓聲,引來了屋外人的注意。
“陛下!”
她聽到衆人的驚呼,和克裏希最後彌留的聲音:
“女士,我想喝一碗土豆濃湯......”
他掌握權力後,就一直在找他的姐姐,他要把她接回來,他想告訴她,他現在足夠強大能保護她,他想他們團員。
但他的好姐姐拒絕了他。
伊莎貝爾摸着他的臉,神色溫柔:“克裏希,你長大了。看見你過的好我就放心了,那裏不是我的歸宿,我就不回去了。”說完她握住丈夫的手,幸福地笑了笑。
克裏希當時眼前一黑,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現在所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和伊莎貝爾的未來,而現在伊莎貝爾卻說她不需要,她不要有他的未來。
那他怎麽辦?他之前做的不就是個笑話?
等他回過神來後,耳邊是刺耳的咒罵聲,他的身體已經替他做出了選擇。
他看着倒在血泊裏的伊莎貝爾和她驚慌失措的丈夫,舉起劍砍下了男人的頭顱。
既然這個未來是錯誤的,那就把錯誤的毀掉,重新建一個光明的未來。
他本想把瑪格麗特一起殺了,但伊莎貝爾死前死死抱着他的腿,“克裏希,你不能殺她!你是她舅舅!你不能殺她!”
他把女人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他拿着劍一步步走到屋前,屋裏的少女哼着歌在把新鮮采來的花插進花瓶,她将晚餐擺好,坐在木質餐椅上,晃着兩條小腿,等待父母回家吃飯。
身後是女人凄厲的叫聲:
“克裏希!我詛咒你!我詛咒你!”
聲音漸漸微弱下去,直至消失。
克裏希知道,她死了。
他站在屋前正要踹門,門卻突然打開了。
女孩打開屋門,見到一個穿着鬥篷衣衫褴褛的旅人,她小小地驚呼一聲,用她的小手輕柔握住旅人血跡斑斑的手,燦金的卷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嬰兒藍的眼睛映出他狼狽的倒影:
“先生,有什麽我可以幫助您的嗎?”
克裏希:“......不”
他靜靜凝視着眼前的女孩,突然轉了态度:
“是的,女士。”他反手握住女孩的手,“我已經很多天沒吃飯了,你能給我一碗土豆濃湯嗎?”
“當然!您稍等!”
他們共進了晚餐。
“你父母呢?”
“他們出去辦事了,還沒回來。”
“他們留你一個人吃晚飯?”
“不啊。”
女孩握着勺柄,粉嫩的嘴角沾着白色的濃湯,她笑道:
“先生,有您在陪我啊。”
那天克裏希沒有帶走一個年輕的靈魂,而是喝到了一碗很久沒喝到的土豆濃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