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漫天櫻花雨

一生一代一雙人,争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畫堂春》

玲珑夜色,輕涼如水。

推門間,一雙憔悴的眼神與屋內兩人兩兩對望,久久不移。

滄桑的中年夫妻直盯着眼前衣衫褴褛者,竟是五年未見的兒子,氣氛陡轉無限痛楚。

對面母親突然失聲恸哭,再難抑心中的悲思。

而父親卻是冷靜地訓斥道:“你這不孝子,一走就是五年,還知道回來?”邊說着邊去扶着身側妻子。

“我——”他沒想到自己倔強的執念竟然給父母帶來這麽大的痛苦,啞然無語。

母親從悲戚中走出,便握住丈夫的手,示意莫再言語,然後上前去拉着兒子的手,帶着慈祥道:“小櫻,你從小沒吃過苦,這些年在外面流浪一定承受了很大痛苦。”說罷拉着櫻淺的手往屋裏去。

此處竹屋仍是清淨無比,一如當年,只是冷清更甚了。

櫻淺在母親旁側緩行,不經意間竟發現,一直是自己心目中美貌仙子的母親,發絲中卻爬出了一縷白發,不禁悲從中來。

“對不起。我應該給你們消息的,櫻淺愧對父母。”說着便淚流不止。

母親停下來,扭頭道:“兒子長大了,父母相信你。”手輕拂兒子的肩膀寬慰。

五年前,舞靈櫻淺發誓不帶回魔子帝旒影的最後一魄絕不回家,如今輾轉飄颻了五載,再見父母,卻是百感交集,千言萬語化為無言的淚水,冷落了家中的親人,唯有無盡歉意。

“母親,接下來就拜托你與父親了。等這件事了結,我的心願完成,我們便回自己的家鄉吧!我們一家三人再也不分離,讓兒子一盡這些年缺失的孝心。”說完面色蒼白地疲累暈倒在地。

母親再也止不住哭泣,大聲哭了起來。

“我們一家人真的能再也不分離嗎?”女子口中哽咽道。

在旁的丈夫深嘆了口氣,扶着妻子道:“兒子長大了。”俯身扶起櫻淺,将他放至客廳一旁竹榻中,輕輕地蓋好了被子。

“櫻淺太累了,我們讓他休息一下吧。”

女子強行止住了淚水,和丈夫依依不舍地走出這間小屋。

初時,他們以為一切只是戲言,兒子玩瘋了,大概便會回家。

事實證明,眼前沉穩的兒子不再是昔日那個總是躲在他們身後的柔弱童稚了。逆天重生的真正代價才剛剛開始,這也是二人一直不答應的原因,不過現在看來,命運轉輪已啓動,結果不重要了。他終究走上了那條路。

昏天暗地的一覺,整整睡了三天。

櫻淺一睜眼,突然想起身旁紫藍傘中收聚的最後一魄,便急匆匆跳了起來,抽起傘便直尋父母,屋外天已大亮。

正在院外交談的父親看到失了魂般匆匆穿出的身影,便遠遠地向他招手,“一起吃個飯吧!”旁邊擺好了竹桌、竹椅,正好一家三口的位子。

櫻淺才回過神,笑了笑,“母親,我剛剛睡暈了,還以為在夢裏呢。”然後整理了整理衣裳,小步輕走過去。

“可惜我的衣服髒兮兮的。”櫻淺指着自己穿的黑衣上的塵土。

“沒關系,吃飽了再去梳洗一番,一定又會變成帥小夥。你知道嗎?你比你父親年輕的時候還英姿飒爽呢。”母親調侃道。

“怎麽可能!”父親一挑眉,争辯道。

“母親,我想讓你先把這傘中的一魄收起來。”櫻淺不好意思地求情道。

父親在旁聽了,直語道:“先吃飯!飯桌上不提其他事。”

“兒子,放心吧!聚魂傘會保護好那一魄,你安心吃飯。”

“那我就不客氣了。”櫻淺快速端起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許久沒吃過母親的飯菜了,許久未有安穩地好好吃上一頓飯了。

“慢點吃。”母親給他夾了幾個小菜。

飯畢。櫻淺施展猴子般機靈的眼色,按住準備起身收拾餐桌的母親,然後自己小心翼翼地

将飯桌上的碗碟收拾進廚房,叮叮咚咚地洗了起來,三下五除二,一切已搞定。

從廚房走來時,他向父親豎了個大拇指。

母親對櫻淺道,“小櫻,你去廚房裏沏些茶水吧。”

櫻淺聽了,接到命令萬分欣喜,“領命。”催魂一般又往廚房跑去。

過了一小會兒,端着一個托盤,将三個茶杯和一壺熱茶整整齊齊地擺在了竹桌之上。

“你也坐吧。”父親大人發話。

櫻淺先給父母斟了杯茶。

“你一定很想讓他重生。”母親談起他心中急切之事,“我們櫻蝶族屬靈蝶一族,獨有的幻夢重生術,可将他三魂七魄與前世記憶鎖定在蝶繭中,待他突破夢境,化蝶重生,便可複活。不過——代價很大。”

“什麽代價我都願意一試。”櫻淺急忙回答,初心不改。

母親聽了後,繼續道:“再生後他的軀體将會和你一樣,成櫻蝶妖體,形貌大變。即使猶存記憶,但受幻夢影響,恐怕會性情大變,永遠成為一個陌生的熟悉人。即使如此,你确定還要救他嗎?”

“救。”櫻淺答。

“那你還要有心理準備,蠶繭重生的時間無人知曉,或許等幾年他就能醒,或許幾百年,或許他突破不了自己的前世幻夢,永遠醒不過來。這些都在代價之列。你準備好了這個結果嗎?”母親十分冷靜。

“我不知道,最壞的結果出現,我能不能承受。我只知道,我不去嘗試救他,我心有悔。”櫻淺一句比一句低沉,說到最後終至無聲。

“我們支持你!小櫻,你長大了。”母親欲言又止。

……

一穗燈花似夢中。

帝旒影再睜眼時,燭殘搖曳,塌旁一盈盈女子垂坐而待。

“野貓子?”

那女子點了點頭。

“我們不是死了嗎?”

我也不曉得為何,醒來之後我在殘風呼嘯中看見你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于是便扶着你來到這荒落破屋之中。其他人我并沒有見到,也許他們以為我們已死,便棄屍荒野罷了。

帝旒影存疑,打定翌日再行一探。

“我很震驚。”

那女子只是看着躺着之人,眼中溫存。

“你竟是女子。”

那女子聽罷,噗嗤一聲笑了。

“是不是有種錯愛性別的感覺。”

帝旒影一懵,回神道,“傻瓜,怎麽會呢!”

兩人便不言語。窗外呼呼的風透過殘破的紙窗,浸透着涼氣逼人。而兩人間,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溫度滋生着、傳染着。

月淺燈深,夢裏雲歸何處尋?

淩晨,迎着晨曦。瑟瑟的孤仞峰,帝旒影只身獨立峰頂,空空如也,好似一切不曾發生。他沉思獨立想,那一戰,打得昏天暗地、鬼哭神叫,如今竟至灰飛煙滅,毫無痕跡。眼前的一切都讓人心生不真實感,卻又不得不相信。究竟發生了什麽?

忽聽到身後有人的腳步聲。

“這裏風大,回家吃點飯吧!”帶着盈盈笑語聲,和不真實感沖擊着帝旒影的左右耳。“你也受傷了,怎麽不多睡會兒?”

帝旒影扭身迎面走向伊人。

“沒關系。你許久未吃東西,所以給你做了點飯菜。我們回去吧!”女子試探着問。

“嗯。”帝旒影拉了一下女子的胳膊,旋即分開,兩人一前一後踏着晨光濕露,緩緩歸去,和孤仞峰的天地萬物構成一幅和諧的畫面。

……

“小櫻,謹記。幻夢開始,我和你父親的畢生靈力便與夢域幻境融一,所以你要獨自守護好這一夢繭,等待他破繭重生,等待我們歸來。記住,我們家族是天生的幻夢通靈者,重生術開始後,你也可以透過夢境和他交流,但記住,切不可強行改變他的夢中記憶,只可暗中引導。否則夢域崩毀,他也将灰飛煙滅。你要小心翼翼地保護他的夢,替他做夢之守護者。小櫻,此術極損修行,若非萬不得已,莫要啓動你的靈力呼喚我們,待日後時機一到我們自會相見。父母永遠愛你!”

時光的舞蹈,一任春夏秋冬流轉。一個暗淡洞窟內,毫無甲子春秋。

洞窟石床上躺着一個巨大的透明蛹繭。旁邊坐一人,面容清麗憔悴,合眼昏昏欲睡。

稍時,那人緩開雙眼,喃喃自語道:和她一起,你真有如此幸福?

寂靜,昏沉。那從衣中掏出一只東瀛樂器尺八,這是父母贈給他的家鄉之物,他從小生于異鄉長于異鄉,早已不記得家鄉是什麽模樣,只聽得母親常常提起的漫天櫻花雨,如精靈般紛紛灑落。

輕吹尺八,曲中帶着抑不住的殇,摧心肝。

突然,感覺到眼前的蛹繭發出一股震天攝地的光芒與靈力,他迅速站了起來,心跳砰砰加速:莫非他要突破夢境重生了?一瞬也不敢合眼,只盯着那人不離。只聽到啪啪的破裂聲,蟲繭破了個洞,裂縫越來越大,直至豁然委地。

石床上,一個重生之人,如初生嬰兒現身。面如敷粉,膚若凝脂,容光煥發,靈力側逸。身形、容貌都變了,過去的激昂黑發如今變為滿頭漂亮銀絲,素雅至極。穿着一襲儒白色衣裙,衣裙邊緣帶有黑色花紋。躺着之人慢慢睜開雙眼,一雙靈靈藍瞳如琉璃純淨射入人眼。是

他!帝旒影回來了!那雙藍色眼睛,一如往初未變。是他!淚嘩嘩而下。

帝旒影複活了。他甫一睜眼,便聽到眼前一女子哭泣不止,十分好奇。他見這女子俯在床邊抽泣,就坐起身,拍了拍那人。

驚見那女子擡起頭,竟是野貓子。旋即将身旁女子抱在懷裏,緊緊不松。那人也不推開,任憑眼淚溢出。就這樣許久,方才松開。

“我在這裏睡了多久?”帝旒影問。

“十五年了。”野貓子哭着答。

帝旒影不知為何,突然推開那名女子,然後起身厲聲質問,“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誰?”

“我是她。”女子可憐兮兮地看着他。

“你到底是誰?”帝旒影手已掐住那人的脖子,握其命門。

“你不希望我是她嗎?”

“我只想知道真相。”

“公子,我是舞靈櫻淺,魔道之人。”

眼前女子便變回了真身。這女子便是櫻蝶櫻淺幻化。小櫻是東瀛黑質白紋蝶妖化身,穿着一身黑色便衣裙,裙邊有白色紋理,頭上紮着一高高的馬尾,樸素中帶着逸氣,容貌清瘦,正癡癡地看着對方。

帝旒影便松開了手,“我又是誰?”

“你是魔帝之子。”

“為何我與你的氣息一樣?”語剛落,突聞洞外似有動靜。帝旒影便飛身走到洞口,只見驚詫一幕,“滿天飛雪般的淺色櫻花紛紛落下,如蝴蝶仙子,游戲風中,自由、唯美——”一朵朵櫻花瓣飄落在帝旒影之肩上、發間、手心,恍如仙境。

“這是什麽?”帝旒影聽到耳畔人走來。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絕美的花雨。母親說,櫻蝶的淚會化作漫天櫻花仙子,翩翩起舞天地間,落入紫陌凡塵,帶來救贖與希望。”無聲的沉默淹沒在這紛紛灑落的櫻花雨中。落花,是風之使者,是自由的仙子。

活在這珍貴的世間,櫻花撲面,知己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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