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武門滅絕案

參橫月落,客緒從誰托?望裏家山雲漠漠,似有紅樓一角。

不如意事年年,消磨絕塞風煙。輸與五陵公子,此時夢繞花前。

——《清平樂》

重生,不為複仇,只為尋心。櫻淺想,帝旒影真的變了。

帝旒影回古道風霜後,便獨自居洞不出,揮毫落墨。櫻淺覺得不宜擾他清淨,便獨自出居去購置些裝飾家居用品。過往時,無心于古道風霜的簡陋環境,如今要長期居住,家徒四壁顯得寒碜凄清。

一日、兩日過去了,古道風霜的室內環境更舒适溫馨了,配合着外面四季如畫、小鳥親人的自然美景,簡直如仙境樂土。不過,讓櫻淺非常在意的是點燭伏案書寫的身影,似乎未有動靜。那人在幹什麽呢?

遠遠凝視許久,才見那邊人影稍稍轉換個姿勢便又繼續起筆。時間的沙漏逐漸流失,那邊燈火漸漸黯淡,才見帝旒影把筆收起,小心翼翼地将書寫之紙疊起,收在懷中放好。

“你在給誰寫信嗎?”櫻淺不放心地問。

“不是,給死者的悼詞。”帝旒影并未隐晦。

“就是我們在孤仞峰上拜訪的人嗎?”

“嗯,那天多謝你的花,有心了。”

“昨日我去鎮上的時候聽到一件江湖大事,或許跟你要尋找的故人有關,你要不要聽聽。”

“人不染風塵,風塵自染人。你說,想忘凡塵,能忘得掉嗎?”一雙藍瞳下掩蓋不住無盡的荒蕪與迷茫,帝旒影一片沉默。

雖然知道帝子并非是想聽他答複,櫻淺還是回了一句,“公子,不管是以前的你,還是如今的你,那雙迷惘的眼神從來都沒變。”

“你說的是我眼中的藍色?”帝旒影用手指着他的那雙眼。

“不是,是藍色眼神下的疑惑。即使你不再是藍瞳,你還是你。”

帝旒影擡起頭十分驚奇地望着他。“怎麽說——”

“兒時的你,身着華服、奴仆萬千,出征南北、勝績不凡,可是,我曾見你獨自一人傷神。”

“哦,是嗎?”帝旒影卻不羁一笑,對眼前之人之語不動于衷。

“有時間嗎?陪我出去散散心。”帝旒影似不耐煩繼續接話,沒等櫻淺回複,帝旒影已經走了出去。最近許是累了,不曾留意古道風霜的景致。天雖漸漸步入晚春時節,絲毫不減大自然之姿色。兩人一前一後沿着野間小道走入了暮色遠處,不曾言語。行至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櫻淺,我需要出去一趟,你先回住處吧。”聲在曠野中飛舞。

寂靜暮氣襲人,櫻淺心中倏然泛起恐慌念頭,急問:“你不回來了?”

正欲轉身走的帝旒影吃了一驚,回頭看了看這人,然後輕語:“明日便回。”

舞靈櫻淺在原地站立許久。

“你身已重生,你心在哪裏?是夢中,還是那裏?”繁星如洗,月灑霜白。

……

一處墓碑旁,黑天徹地,一男子細細悲語:

“悼吾妻:維太平不易之元,暮春落敗之月,無可奈何之日,天地一零餘客,謹以天地為證、黑夜為媒,聊以悼詞一封達誠申信,乃祭吾之妻于墓前,涼涼夜色,吾心思念如狂。

吾與汝初相識,當在久遠之南國。汝以男子之身混跡江湖,曠野眉角與英氣姿容,吾一見難忘。憶往昔,浪蕩兩公子自濁世結識,迄今凡已二十載,唯有餘憾。只恨天意難違,汝已遠去,吾當跟随。奈何紛紛擾擾之濁身,再涉塵俗,自蓄辛酸,誰憐夭折?仙雲既散,芳趾難尋。眉黛煙青猶昨日,指環玉冷倩誰溫?只向夢中尋。

吾心亦知,夢中非吾鄉,奈何夢中一切美好如初,夢中汝笑語盈盈仍在耳側回響。吾眼甫一閉,汝在吾前,吾一睜眼,一切如夢幻泡影。何為真?何為假?吾不知矣!雖以陌生之軀,得以重生,今生魂魄再遇,汝認吾否?只恐相逢夢亦迷。

爾乃西風古寺,淹滞青燐,落日荒丘,零星白骨。楸榆飒飒,蓬艾蕭蕭。隔霧圹以啼猿,繞煙塍而泣鬼。自為紅绡帳裏,公子情深;始信黃土隴中,女兒命薄!汝南淚血,斑斑灑向西風;梓澤馀衷,默默訴憑冷月。

……

嗚呼!在卿之塵緣雖淺,而吾之鄙意尤深。餘乃欷歔悵望,泣涕彷徨。人語兮寂歷,天籁兮篔筜。鳥驚散而飛,魚唼喋以響。志哀兮是禱,成禮兮期祥。嗚呼哀哉!尚飨!”

一字一句,由輕吟變為恸語,芳魂驚擾,鬼神哀嚎。

墓前,青磷鬼火燃起,一頁紙張在夜空中燒起,随即化為灰燼,被黑暗重新吞滅。那人俯身獨坐墓碑旁,合眼而眠,一切回歸寂靜。

隔夜未見,舞靈櫻淺已将古道風霜收拾得舒爽整潔、适宜人居,洞內幾處房間已打掃幹淨,櫻淺将陽光較好的一居留給帝子,自己住在側居中。廳內經歷一番布置,擺上書桌、竹榻,漸漸雅致起來。櫻淺打算就此将就一段時間,找機會在洞外開山伐樹,蓋幾座小屋。近正午,櫻淺正在廚房,聽到帝旒影回來的聲音,便端出了碗筷,和幾碟小菜。

“公子,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櫻淺見帝旒影正坐在大廳的竹榻上。

“可以。”帝旒影雖體力充沛,許久未食人間煙火,見櫻淺精心做的幾樣飯菜,嘴裏起了饞意,便起身走了過去。

又見櫻淺端了些茶水過來。“你忙完的話一起坐下來吃吧。”

“完了。公子你先喝點茶解解渴吧。”給帝子倒了些茶水,便在一旁輕輕坐了下來。

初次一起吃飯,氣氛略顯尴尬。

帝旒影看着可口的小菜,問:“你小時候經常做飯?”

櫻淺搖了搖頭,“沒有。以前都是我父母給我做飯,這些是後來江湖漂泊自學的。”

帝旒影覺得不宜繼續這個話題,便問:“昨天你說的江湖大事,給我說說吧。”

“嗯。”櫻淺整理衣裳,正襟危坐,準備開講。

“不用緊張,你就當邊吃飯,邊給我講故事。”帝旒影看着他十分正經便疏導他。櫻淺笑了,臉頰的酒窩輕輕一斜,帶着不可言傳之美。随即端了飯碗,吃了一口菜道,“昨日上街時聽說正道出大事了。”

帝旒影專注地低頭吃飯,插了一句,“正道能有什麽大事?”

“江湖人傳言,一道魔道殺手冊重出江湖,人心惶惶。”

“呵呵,魔道早在十五年前已被正道剿滅,不複存在,又何需懼怕魔族幽靈?”帝旒影覺得這故事特別有趣,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他們說,魔王已死,魔道餘孽殘黨流落江湖,正欲掀起腥風血雨。”

“這更是無稽之談了。”帝旒影越聽越荒誕。

“這确實很荒誕,公子。不過,如今出了一件詭異的事情,攪得人心惶惶、滿城風雨,這件事我覺得有可能是故人所為。”

“什麽事?”

“當年正道幾大派別聯合誅殺魔帝,其中參加屠戮魔道的劍閣武門賦氏一族,近日被滅門了,連同賦氏掌門及一家老小、弟子門人,據說無疑例外。衆人道,魔道的幽靈前來複仇了,正道各派紛紛準備商議此事。”

“哈哈”帝旒影聽了大笑,狂态盡顯。

櫻淺問,“公子為何笑?”

“笑他們只知防外敵,不知防內鬼。正道這麽多年真是沒一點長進。這個內鬥的故事一定相當精彩。”

“那這件事我們還參與調查嗎?”櫻淺好奇地問。

“我只找故人,其他與我們無關。你也切不可攪這趟渾水,如今的正道早已是泥淖一片,當年道尊之死便是一個明證。”

櫻淺意會成帝子的關心了,樂呵呵地道,“放心吧!我聽你的。”

“吃完飯後你去簡單收拾一下,我們便出發。”帝旒影發號施令的氣魄依舊未變,不過櫻淺卻很開心,迅速吃完了飯收拾去了。

不一會兒,櫻淺換了一身文氣儒雅的幹淨黑色衣服,走了出來。清秀的雙面,含着酒窩,眉心那顆朱砂痣,更顯出細膩與成熟,與之前穿着黑色便衣的随意打扮竟判若兩人。黑色的長發又紮成高高的馬尾。這衣着氣質不輸帝子。帝旒影最喜歡看的,就是櫻淺的那雙帶着酒窩的笑意了,那種天真的笑、純然的笑,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帝旒影的笑帶着幾分浪蕩、幾分蔑視、幾分玩弄,笑起來讓人難以捉摸,連他自己越來越不懂他自己的心了。

“公子,我們先去哪裏?”

“江湖彙聚地。”

兩人來到了劍閣繁華之地,帝旒影徑直走進了一家歌樓酒館。

“兩位公子,是住店還是吃食?”店小二眼角機靈,看到兩位公子氣質不凡,一着淺色素衣、一着黑色儒衣,翩翩踏入樓中,便飛腿迎了過去。

“先安排一間安靜的雅間。”櫻淺裝成公子模樣,粗聲粗氣地掏出一錠銀子,扔給店小二。小二皆滿心歡喜地領二人進入一間上等客房。

“你先出去吧,一會兒吃飯的話叫你。”帝旒影發話,店小兒唯唯諾諾小跑出去。

“櫻淺公子,你懂得挺多的!”帝旒影道。

“這些年漂泊在外的求生技能。”櫻淺又變回了仆人身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你一直獨自在外漂泊嗎?”帝旒影隐約察覺與自己有關。

“嗯。”櫻淺不再多談。

“出去外面我們就是兄弟,叫我忘凡塵便可。以後還需仰仗櫻淺弟弟。”帝旒影降低姿态道。

“公子,櫻淺擔待不起。”櫻淺受寵若驚。

“我命令你如此。”

“好的,公子。”

櫻淺謙卑不越權的态度,讓高傲的帝旒影無處施力,無處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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