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情随風雲變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

——《古風》

正魔開戰三年以來,戰事沿途,一片水深火熱。所幸魔道威力大不如前,這給正道諸人帶來一絲勝利希望。戰争持續,終究非兩方所願,終極對決,迫在眉睫。這場戰争原本就是正派主動出擊,正派高層的每一位決策者無不希望戰争早早結束。

一日,劍派斐然子邀約副尊淩如風、蓬萊浮世歌、劍閣賦秋聲來劍派一商決戰之事,盈我衣、莫素衣随同副尊一赴中原。盈我衣出走家裏多年,但來劍派之地卻并不生疏。她只是不喜歡斐然子本人,但并未有任何其他偏見。衆人聚集在議事廳中。

“魔道諸人果然邪惡,這幾年雖未有明目張膽侵略,但化明為暗,加派魔道殺手潛伏于正界之中。果真是陰狠毒辣!”斐然子怒眉。

“這場戰役遲遲攻打不下,或許魔道正是想拖垮我們,耗散我們的兵力,然後再一一追擊,各個擊破。”浮世歌答。

“所以我們決不能如他們所願。”副尊淩如風擺明态度。

“那不知劍派掌門有何妙策?”劍閣賦氏向來以低調聞名于正界,在各大派別之中最是沒有“主見”,唯唯諾諾,聽從其他人的安排。不過,這人是出了名的老滑頭,滑之又滑,太善于藏斂,懂得趨利避害,雖是不争,帶着劍閣之人從不吃虧。反倒是昆侖在無情道尊的帶領下,吃了不少虧,什麽髒活累活都攬,不愧為天下衆人的大哥大。可惜,無情失蹤後,天下的重擔自然落入中原劍派斐然子手上,他處地利人和之地,執掌權柄,無人有忤逆。

“精密部署,主動一擊,擒賊擒王,一舉破魔。”斐然子快準狠的四字四字詞語,顯示出與其他人不同的勃勃野心。

一旁道真副尊站于副位,眼神飛過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迅速又回歸一副與世不争的表情,仿佛那一瞬,顯露無比的深邃。

“怎麽說?”浮世歌略有想象,但思考方式和斐然子不在一個層次上,有些許的不懂。

“設計陷阱,引魚上鈎。”斐然子口出哈氣。

“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了。難道魔帝就會乖乖跟着我們的思路走嗎?”

“這得看魚餌誘人不誘人了。”斐然子一聲冷笑,“當然,這件事需我們衆人全力配合,周密部署方可。這幾日請大家暫住于此吧。前線有弟子守着,無需太大擔心。”

斐然子道完,看到盈我衣,便轉換随和語氣道,“我衣,帶着幾位掌事先行去房間休息吧。”

盈我衣聽後點頭,“各位前輩跟我一行。素衣,你來幫我忙。”說完大廳的衆人随盈我衣走出。只留下斐然子意味深長送走衆人的身影。待盈我衣帶領衆人落宿後,又走回大廳,見斐然子正立于中間沉思。盈我衣輕輕踮着腳尖走去,大廳中只兩個人。

“你來了。女兒?”斐然子負手背對着。

“嗯。好久不見。”盈我衣絲毫未有震驚神情,只是淡淡回複一句。

“好久不見。”斐然子似乎亦無言語,兩人默然以對。

“父親,我想問你一件事?”盈我衣沉默許久方道。

“問。”斐然子心中卷起一絲波瀾。

“你有我師傅的下落嗎?”盈我衣情感頓起,語氣激動。

“無情,我們大家都很挂念他。傳言說他已投靠魔帝,淪為魔道殺手。不過,未有查證。”斐然子依舊淡定。

“你相信嗎?”盈我衣突然情緒失控。

“既是傳言,不可全信。”

“但你也有幾分相信了,對吧?”盈我衣重回冷靜。

“江湖之事,最是風雲變幻。”斐然子依舊背對。

“那不打擾您了,望父親多多注意身體。”盈我衣不再追問,大步踏出殿外,空蕩蕩的議事廳,只有一個人影依舊。盈我衣從小就覺得那人陌生無比,讓人心生望而止步之心,所以打小就不願意回家,哪怕流浪街頭,父女兩人對話十分謹慎有分寸。盈我衣覺得無情看似冷酷,內心卻真情有加,對她和師弟的關心更如親生父親,而斐然子雖為養父,卻與盈我衣沒有什麽更濃的親人關系,這也是盈我衣執著尋找道尊的原因。但畢竟斐然子有撫養她的恩情,因為他,野貓子沒有成為真正流浪街頭的“野貓子”。

風清夜濃,一輪彎月撒着清輝,挂于半邊天,劍閣建築群落中,消失了白日的喧嚣,餘一片寂靜和黯淡。野貓子躺在窗邊,望着紙窗外的白月光暈,生出一絲寂寞,故地重游,心中不是踏實,而是疏離,陌生。劍派弟子不斷新增,遠遠超出兒時記憶的規模,只覺得随處可見的,皆是生面孔。回家的感覺,也不那麽自在。就這樣,盯着窗戶許久,正欲入睡之際,忽覺察一人影從旁閃過,若不是野貓子尚清醒着,估計亦不能肯定是夢是真。沉寂頃刻,急忙起身朝着黑影飄過方向尋去。黑暗中,早已消失了所在。野貓子便輕聲信步前走,既然出來了,在這清淨的月光下,散散心。

遠處一扇門開了又合上,聲音傳至耳中。一片黑暗,野貓子凝望着那扇門的位置,似曾相識,正是斐然子的居處。心中疑窦頓生,莫非剛剛那人影是斐然子?她悄然無聲踮着腳躍在附近,屋內無光,不過仔細辨識,似有若隐若現的男子對話聲?誰在裏面?她凝神傾聽,一口氣都懸着不敢吐出來。

“怕什麽?要做就要徹底,不給對方一線生息。”

“你有何妙計?”

“以魔帝之軟肋為魚餌,誅殺餘孽,讓魔道之人徹底翻不了身。”

“你是說——”一人吞吞吐吐。

野貓子在外聽了倒也放心,大概是斐然子與誰商議對戰魔道之事。卻只聽對話聲又飄然入其耳,她便繼續附耳于窗前聽着。

“沒錯。當初我們聯手設計,讓他被魔帝所擒。但誰知,據魔帝身邊的可靠線人傳信,魔帝不僅沒有殺了他,而且還讓他随侍于側。這件事極其匪夷所思。”

“說明魔帝不忍殺之。”

“更甚于此。我大膽猜想,像魔帝那樣殘暴惡魔怎會對人随便施舍憐憫,除非這個人他很在意。自古君王,寂寥無情,魔帝應是将他看作一個亦敵亦友的知己。這意味着,魔帝對此人感情頗深。”

“确實,拿他當魚餌太合适了。”斐然子輕笑。

“名曰無情,卻看不穿人情世故。這是他死也無法瞑目的事了。”那人聲音激動,帶着憤怒與不屑交雜。野貓子忽然聽出來了,那人竟是道真的副尊。

“名曰無情——”野貓子口中念着這句話,嘴中忽然哆嗦起來,身體的力量一下子流失,一手捂着嘴,另一手緩緩摸着牆俯身坐下,癱倒在牆邊。“師父——”眼淚嘩嘩無聲流了出來,心中像插了一把刀子,屋內兩人的對話漸漸聽不清了。

“總之,孤仞峰一戰,定要将大魚和魚餌一并毀屍滅跡。”一句聲音頓時激憤起來,一個激靈,将野貓子驚醒回神。

“天色已晚。明日再聚。”野貓子驚慌間慌忙起身,身體擦過窗戶,發出了輕輕的碰撞聲。

“是誰?”斐然子頓時怒聲提道,屋內兩人飛身推門而出。

斐然子踏出門檻時,窗外已是寂靜無人。他走至外窗處,靜默良久,嘆了口氣。随後那人也踏出來,輕聲問道:“有人?”

“沒有,我耳朵花了。”臉色上寫着一絲殺氣,語句十分淡然。飄在空中熟悉的味道,斐然子了然于心。

趁着月色,野貓子心慌意亂,大踏步奔向黑暗,越奔越遠,耳鬓邊如一陣風刮過,時間與空間彙聚為流動的蜷曲,她無聲地哭泣着、狂奔着,不知道要往哪裏去,這裏不是她的家,她沒有家,還能去哪裏呢!沙啞的聲音任由傷心的情流奔湧而出,毫不止歇。黑暗,才是她唯一的歸宿。突然,她發覺,留戀于世間的一切溫情皆是虛假的,虛假的面孔,眼前竟産生了無盡的幻象,周圍無數句骷髅頭面朝着她笑着,奸邪地笑着,發出嘶嘶的鬼聲。她的心中震懾出破天裂地的嘶吼聲,沒有人能聽到。在黑暗中伏着頭哭泣許久,她才漸漸從恍惚中清醒過來,腦海中閃出一個人:莫素衣。她呆呆地朝着那個人的屋子走去,心中已被掏空,只是一具無魂的殘軀拖着疲累的屍身在走着、走着。小師弟,是她與師父唯一有聯系的人了。

敲了敲門,裏面的人許久方慵懶地輕聲道,“誰啊?”

“我”。盈我衣只發出一字如喪家犬一般的回答聲,那邊的人便蹬時坐了起來,殷勤跑過去開門道,“師姐,我馬上過去。”

黑暗中,一扇門吱吱地合上了。

“師姐,你哭了?”見那沙啞的人一聲不吭、垂頭喪氣,甚是擔心。

“師姐,你怎麽了?”莫素衣卻只見野貓子又一次嘶啞哭了起來,心中不禁悲恸起來,像被撕碎了心一般。

“師姐!你快告訴我,發生了什麽?”莫素衣抓急問道。

無奈眼前的師姐早已失去往日的活躍,只沉浸在自己的痛哭中,他想,能做的,就是讓她哭個夠。沉默了許久,見盈我衣漸漸哭累了,便扶着蹲坐地上的她去床上躺着。“師姐,你早些休息吧。”

待盈我衣躺在床上後,莫素衣在一旁的長椅上坐躺了下來。整夜無語,不知何時,盈我衣帶着濁重的呼吸聲進入熟睡中。莫素衣倒是久久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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