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黴運傳染
辛随按着這小醉鬼模糊不清的指路,順利摸到了何家位于乾呂路的一棟房子,此時他攜着對方站在門前,正望着大門犯難。
因為何景樂看樣子已經完全睡熟了,到底也沒告訴他門鎖的鑰匙放在哪裏。
講禮儀講風度的随哥站在門口整整糾結了二十分鐘,終于痛下決心,伸出手去摸前者的褲兜;結果還沒等摸着,門突然從裏面開了,一個看樣子是阿姨模樣的人驚訝地看着他倆,随後目光下滑,移到了此時他們有些難以言喻的姿勢上,詭異地頓了頓。
辛随“咻”的一下縮回了手。
那女人似乎不常見何景樂,努力辨認很久,才小小驚呼了一聲,伸手過來扶何景樂:“喲,小少爺這是怎麽回事?”
還真是少爺啊。辛随默默地想。
“喝多了。”他道,“今天好像有點不高興,麻煩您多多照顧。”
“哪裏是麻煩,我還要感謝您幫忙送他回來呢。”那女人擺了擺手,兩人一起吃力地把一米八多的人搬到卧室裏,辛随這才發現這房子出人意料的整潔,但就是跟個樣板房似的,看着沒什麽人氣。
辛随猜想面前的人應當是這裏的長期家政一樣的存在,便開口說:“阿姨,那要是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這麽急?”女人問,“坐下喝杯茶吧,我剛好在鍋裏煮了些水果茶,樂樂小時候最喜歡喝……”
她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就是挺長時間沒見小少爺了,有點激動。”
誰料辛随竟然真的坐下了,還禮貌地跟她點頭:“那就麻煩您了。”
“……”
女人心裏有點犯嘀咕,小跑着去廚房盛還溫着的水果茶了,獨留辛随自己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裏,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再次肯定自己的猜測:這裏應該長期沒什麽人過來,至多只有剛剛那個中年女人在住。
何景樂在他心裏現在不止是一個倒黴蛋了,而是變成了一個有點秘密的倒黴蛋;他又猛地想起那天晚上在年久失修的居民樓附近撿到對方,那時候,何景樂是去做什麽來着?
自己忘了問,何景樂也沒主動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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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拿着還冒熱氣的水果茶放在他面前,笑容淡淡的,看上去很好相與,兩個人相對無言地坐了一會兒,又聽見何景樂在屋子裏大叫,循聲趕過去,發現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跟剛睡醒鬧起床氣似的,一個勁兒直拍床:“我怎麽在這兒,我不住這兒!”
“小少爺……”
“婷姨,”何景樂看見他,那股酒瘋勁兒收斂了不少,他又低聲說,“我不住這裏!”
被叫做婷姨的人嘆了口氣,為難地望着窗外墨似的夜色:“那這麽晚了,你想去哪兒呢?總不能繼續麻煩你朋友吧?”
何景樂睜大眼睛,這才看清楚後面還站着個辛随,酒醉的腦袋反應很慢,他看了一會兒,隐約想起來發生了什麽,倏然垂下了頭,說:“對不起辛随,麻煩你了。”
“沒關系,”辛随寬慰他,“不是你說的麽,我們是朋友。”
這話好像并沒安慰到何景樂多少,甚至起了反作用,因為聽見這話的人猝然擡起了頭,眼神晶亮,像藏着眼淚,死死盯住了辛随。
又是這句話,何景樂想,還是這句話。
他看辛随的臉,不可避免地看到對方疲倦的神色,于是加倍地覺得難過,又想起下午時顏煜說的那些話;再然後,不可避免地想起向空山和虞葉好因為大半夜的來接他、眼下因此而産生的遮也遮不住的青黑,他不想任何人因為他而颠簸,但卻好像總是事與願違。
何景樂覺得自己真是個矛盾的人,既急着證明自己是重要的,又不想讓任何人為此付出什麽代價,可是世間哪有這麽好的事呢?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麻煩一個人越多,那麽就會越加速這個人棄他而去的過程。
借着酒勁,他的眼淚終于一滴一滴地砸了下來。
“……景樂?”
驟然落下的眼淚,讓其餘兩個人都慌了神,婷姨更是看上去心都要碎了,讓人懷疑就算何景樂現在要月亮,對方也會毫不猶豫地爬上梯子去摘,她一連串地說:“不住了,咱們不住了,你想住哪兒,我現在就去給你訂,行不行?”
何景樂搖頭,突然伸手一抹眼淚,不知道怎麽又改了主意。
他抱着松軟的夏涼被直挺挺倒了下去,剩下倆人屏息等待,結果過了一會兒,這人竟然堂而皇之地打起了呼嚕——
竟然又睡着了!
辛随:“……”
婷姨倒像是放下不少心,她沖辛随道:“沒事了,估計就是不高興,發作出來就好了。”
天色已經太晚,因此辛随最終還是留了宿;婷姨去隔壁給他收拾房間,他獨自在何景樂的房間裏又停留了一會兒,正要離開的時候,發覺對方的手機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在了地上,這會兒正無聲地亮着,并且看上去已經亮了有一會兒了。
又過了幾秒,電話自動挂斷了,辛随長出一口氣,正要走,手機卻又亮了;這回他斟酌再三,還是撿起來接了:“喂?”
那邊莫名長出一口氣,似乎撥通這個電話是一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喂,是何景樂先生嗎?”
辛随剛要說不是,但那邊已經機關槍似的把剩下的話給說完了:“……是這樣的,我是《創造111》的導演,您之前是不是參加過我們的首輪海選,排名第112位?”
辛随:“……”
趁他為何景樂驚天地泣鬼神的倒黴經歷抹辛酸淚時,聽見那邊的人繼續說:“我們的第99位選手因為骨折所以臨時退出了節目的錄制,所以我是想問問您,您有興趣作為替補,來成為第111位選手,參與我們的選秀比賽麽?”
穩重的随哥這次人也傻了。
于是第二天早上,何景樂一覺醒來,不僅發現自己腰酸背痛不說,還發現面前站着個人,辛随正站在他床邊,眼神幽幽的,也不知道等了他多久:“你醒了?”
“……靠,吓我一跳!”他猛地往後一縮,整個人又恢複了往日的生龍活虎,仿佛昨夜發生的兵荒馬亂的一切都只是辛随一個人的一場幻覺,“你大早上的,在這兒cosplay門神呢?”
“不是,”辛随似乎也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有點不好,他擺了擺手,将手機遞到何景樂旁邊,因為早起所以有些水腫、但依然英俊的臉上微微泛了紅,“昨晚有人打電話給你,看上去似乎很急,所以我就幫你接了一下。”
“哦,多大點事啊,”何少爺不以為然,“接就接了呗,誰打的?”
辛随艱難地說:“《創造111》副導演。”
何景樂:“……”
他艱難地轉過了頭,感覺自己的脖子都随着動作發出“喀喀”的響聲,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誰?”
辛随當真要再說:“創造——”
“好了!”何景樂打斷他,“我聽見了,兩只耳朵都聽見了!那導演給我打電話幹啥?”
這就是大事了,辛随端正了神色,說:“導演說第99位選手不小心骨折,所以得退出節目錄制,因為你剛好是第112名,所以你可以去補位。”
何景樂一愣,片刻之後,猛地低頭捂住了臉。
他整個人捂在杯子裏,甕聲甕氣地對着辛随提要求:“快點,随哥,打我一下!”
辛随:“這是什麽怪要求?”
“快點快點!”
何景樂在被窩裏催促,他沒辦法,只得輕輕地上手拍了一下對方腦袋。
“不夠痛!”結果這小倒黴蛋兒還挑三揀四,渾然不知危險即将靠近,仗着這是自己家房子就無法無天,“快點!……嗯……啊,哥哥快一點……用力!”
辛随:“……”
随哥的耳朵都要冒煙了,整個人難得氣急敗壞地不顧形象、跳上床來捂何景樂的嘴巴,兩人鬧得正歡,忽然聽見門口傳來一聲玻璃碎裂的輕響,于是同時僵住,紛紛緩慢地回頭望去——
婷姨正站在門口,捂着嘴,地上的一只玻璃茶杯四分五裂,水果茶流得哪兒都是,時間過了大約有一個世紀那麽久,辛随和何景樂才看見她終于緩慢地動了一下。
仿佛久未活動過的人偶突然被旋上了發條,婷姨以幾秒鐘的時間适應了一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砰地關上了門。
又過了一會兒,門又砰地被推開,她如臨大敵地拿着拖把,拖地的動作快得幾乎能看到殘影,門再度被關上,這次終于沒人打擾,只留下了滿屋的寂靜。
鴉雀無聲。
辛随:“……”
何景樂:“……”
“完了完了,婷姨肯定會跟我爸媽告狀的!”
坐在回學校的地鐵上,何少爺還在持續抓自己的頭發,整個人都陷進了一場漫長的崩潰中,而旁邊的辛随臉色鐵青,看上去也沒比他強到哪兒去;兩個人沐浴着周圍乘客看神經病似的目光,最後還是辛随忍無可忍,一把把他的手從頭上薅了下來:“別抓了。”
“你想到解決方法了?”
“……沒有。”
何景樂目光死,兩只手無力地垂落下來,倒是很聽話,不讓抓頭發就真不抓,他嘴裏喃喃:“真的完了,我怎麽就想不開要住乾呂這邊兒?每次過來都準沒好事!”
辛随在旁邊數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默默地憋了回去,其實他剛剛有一個瞬間是真的想問:請問您、您不在這邊的時候,有發生過什麽好事嗎?
第一次見面被誤傷,第二次見面吃撐了,随哥驟然發現,他和何景樂明明剛認識沒多久,一起經歷的倒黴事情好像比他前半輩子經歷的還要多。
按照這個概率來說……
他默默将視線投向還在唉聲嘆氣的何少爺,最後終于把話咽了下去。
算了,孩子活到現在也挺不容易的。
算了。
“何景樂,”他叫了聲對方的名字,很刻意地舊事重提,“你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麽嗎?”
旁邊的人動作就倏然一頓,緊接着說:“嗯,記得的。”
“可以告訴我,為什麽要突然掉眼淚嗎?”辛随說話總是那麽婉轉,連這種探究性的問題,都少掉許多的攻擊性,“如果不想說就算了。”
“就是、就是——”何景樂說,“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最近糟心事太多了,我覺得我總是在麻煩別人,不太好意思吧。”
袒露心扉不是他這種看上去沒心沒肺的傻瓜适合做的,因此何少爺自己看上去也不太适應,他頓了一下,繼續道:“其實原因很多,主要是因為這個,而且其實我一般不想在這邊住……婷姨你看見了吧,在我老家——就是漣江市,已經做了很多年的家政了。”
“結果我來帝都上學,我爸非要讓她也跟着過來,還在這邊兒買了這麽套房子,一開始還以為他怕我吃不好擔心我,大一那段我來得可勤了,結果後來才知道,其實就是監視我!”
他忿忿地拍了一下大腿:“婷姨恨不得連我一天拉幾次屎都告訴他!”
辛随了然地點頭,正要說話,地鐵突然停下了,緊接着兩人同時聽到一個播報:“【明江路】站到了,開右邊門。下車請注意安全,本站可換乘軌道交通四號線。”
兩人同時:“……”
靠,又坐過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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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咯!
謝謝大家,我躺了,連續兩天每天寫十小時以上,感想:再也不敢了,嗚嗚
剛剛室友給我按了一下斜方肌那邊,我差點沒痛死,嗚嗚,勸大家不要久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