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賣雞蛋的

婷姨一手熬湯煮粥的好廚藝此時便淋漓盡致地顯露出來了,粘稠的粥水順着何景樂褲縫滴滴答答地向下,從他褲裆流到腳後跟,但他本人卻沒感覺似的,轉頭就朝門外走;就連辛随在後面喊了他好幾聲,他也一門心思地裝沒聽見,等到又過了一會兒,辛随才追上來,還伸手拽他袖子:“去哪兒啊?”

身量相仿的男人,誰也別說誰的力氣大過誰,更何況何少爺這暴脾氣來勢洶洶,狠起來自己都不放過。他使了大勁兒,把對方的手給一下甩開了,但總算舍得說句話:“我回學校!”

“噢,”辛随點點頭,也不阻止,“那你換個褲子再走,濕的,不舒服。”

“你管我!”何景樂這下真确定對方是在懂裝不懂了,他轉過頭,決定現在就和這個虛僞到家的臭王八蛋好好理論理論,結果一回頭,人倒先傻了,因為辛随說話的語氣和現在的表情一點都不搭,甚至到了讓他有點想不通的地步:

為什麽,明明是對方先話裏話外地都拒絕讓自己加深了解,怎麽現在看起來卻好像自己才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似的?

他氣焰霎時間就弱了一大截,最後還是十分心不甘情不願地補充說:“……我家沒褲子了。”

衣櫃裏當季的褲子本身留在這邊的就不多,現在還一條成了撕裂的碎布料,一條在他身上像皺巴巴的鹹菜幹,總不能叫他大夏天穿個棉褲在街上走吧!

話剛落地,他就看見辛随挑了挑眉毛,似乎是想笑一下,但是眼神中卻半分笑意都沒有,反而還默不作聲地把自己穿在外面那件短袖開衫給脫了,不由分說地攔在他腰間,然後叮囑小孩似的道:“先這樣,回去快換掉,然後洗個澡,聽見沒?”

“……哦。”何景樂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才想起來自己還在生氣呢,連忙又把臉給拉下來,可是辛随視若無睹,他只好自己沒事找事地亂挑毛病,“我不要圍這個,娘們唧唧的,我不樂意。”

“你想讓別人都看你大早上尿褲裆?”辛随看都不看他一眼,領着他走到路邊,拿叫車軟件給他叫好了車,這才轉身來望着他繼續說,“也別擠地鐵了,省得難受。”

何景樂張了張嘴巴,發現已經一點也生不出氣了。

他坐上車,扒着窗框的沿,看辛随逆着光沒什麽表情的臉,忽然覺得十分不甘心,又問:“衣服怎麽還給你?我洗好後改天去你學校?”

辛随還是說:“只是一件衣服,什麽時候給都沒事。”

“……嗯。”

車窗被緩慢地搖上,載着何少爺的車終于揚長而去,慢吞吞地彙入了早高峰的車流中,也一并捎帶走了他的欲言又止;而沒人看到的路邊,辛随深呼吸了一口,從口袋裏摸出自早上将電話挂斷之後就沒停止過來電的手機,點開最上面那個電話號碼回撥了過去。

約莫只響了兩聲,對面就接起來,不知道說了些什麽,很長的一段話,他卻什麽都沒答,夏季清早熱鬧的路邊,只有他像還活在深冬,連睫毛都透着冷意,很久之後,才動了動嘴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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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媽。”

但沒有人能在故事中擁有全知視角,即使這一切都已經發生過,在距離何景樂離開之後的幾分鐘內,他也依舊什麽都不知道,只有潮濕的褲腳和身上還帶着辛随味道的衣服時刻提醒着他: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他被辛随拒絕了,第二次。

這種在關系中像剃頭挑子一頭熱的自我感動式行為終于讓他覺得很疲倦,他靠在後座,無所事事地點開社交軟件,跟打卡似的,一個一個發過去問,先問虞葉好:[今天忙嗎?我去找你玩兒啊?]

虞葉好倒是秒回了,只可惜說的是拒絕的話:[不行啊少爺,我今天部門開會演講呢,溜不了。]

虞葉好都不行,向空山自然也不行:[今天?……你今天不是有課麽,抱歉啊樂仔,我一會兒得見老師,恐怕不行。]

再往下,柯文曜滿課,藺妍在打工,餘康哲出門看展,就連顏煜,都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加了個滑板社團,下午要訓練,陪不了他。

手機屏幕上的消息接連不斷,看着倒是熱鬧非凡,只是仔細看過去才發現,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除了他。

沒有人會永遠停留在原地,守着過期的承諾和回憶過日子,也除了他。

車還在往回學校的路上開,何景樂一只手臂橫在臉上,眼眶潮濕而溫熱,良久,聲音有點啞地開了口,“師傅,能改一下路線嗎?去幸福街。”

還好順路,臨時改道并不算難,這個司機也很體貼地沒問為什麽這個看起來貴裏貴氣的小夥子要大上午去這麽個破敗沒人管的街;何景樂一個人下了車,褲子已經快要幹透了,硬邦邦地粘在他腿上,他把辛随的衣服解下來拿在手裏,熟門熟路又去敲那扇大鐵門,叫道:“媽!我來了!開門!”

門開了,面前站着的卻不是鞠聽萍,一個面容清秀,看上去年紀不算大的女人站在門口,見他來,很高興地笑,聲音壓得很低:“小樂來啦?”

她把何景樂迎進門,随即便高聲朝屋裏叫道:“媽!元思回來了!”

屋裏蹬蹬蹬又跑出個人,鞠聽萍臉上還挂着看報用的老花鏡,見果真是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喲,這不我兒子嗎!”

“媽,”何景樂一點不見外地過去抱她,對方身上衣物陳舊的皂角味熏得他眼睛又開始發熱,他小聲說,“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吃藥了嗎?我看着你是不是瘦了點?”

“怎麽能呢,”給他開門的那個年輕女孩去廚房端出來一盤切好的西瓜,“咱媽最近吃什麽都香,那天上稱還跟我說胖了好些呢!”

“這樣就好,”何景樂伸手幫她接着手裏的東西,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地移開了視線,他道,“姐,最近怎麽樣?”

“都挺好的。”對方答,從盤裏給他撿西瓜吃,視線短暫相接的那一瞬,何景樂幹咳了下,盡量不動聲色地說,“對了,姐,咱媽一直吃的那個保健藥片……”

“也夠吃。”還沒說完,他的話就被打斷了,對面的人連讓他把話說完的機會都不給,“萬事都有姐在,你操什麽心?”

何景樂便倏地閉了嘴。

三人在狹小的客廳裏聊了會兒天,鞠聽萍就有些體力不支——她近來精神似乎總是不太好,在剩下兩人的勸說下,終于回房間裏補覺去了;屋子裏這下只剩他們姐弟二人,何景樂想繼續剛剛沒說完的話,踟蹰着道:“元君姐,你別把我當外人——”

可是趙元君就是不願意繼續這個話題,她甚至不看何景樂一眼,只是自顧自地又撿起一塊西瓜。

已經是夏季,她卻還穿着長袖的深色襯衫,袖口被水洗得發白,可以看出生活得十分拮據;但即使是這樣,她也依然體面得近乎呆板,見證她窮困潦倒的,仿佛只有那些月末時像水一樣流出去的藥錢和賬單:“嗯,我知道的…今天的西瓜很甜,要不要再來一塊兒?”

“……嗯。”

兩個人坐一塊吃瓜,無所事事地消耗時間,又過了一會兒,門鈴忽地響了,何景樂急于想打破現在這樣沉默的局面,他跑去開門,可門口竟赫然出現一張他不久前還見過的臉:只見辛随穿着一件紅馬甲,應該是回學校換過衣服,此刻,也同樣愕然地站在原地,兩人面面相觑,趙元君在屋裏問道:“誰啊?”

何景樂“砰”地一聲把門摔上了。

“傳銷,騙咱媽買雞蛋的。”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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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我不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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